生生平安

　　今日萧瑾甡依旧女扮男装，她穿了一身玄色暗纹长袍，绸缎质地，她一头浓密黑丝全都束在脑后，只在左侧留了两缕发丝，不动时显得整个人都文质彬彬，她看着镜子，扇了两下扇子，笑了。

　　不知怎的，镜中的自己，举手投足间竟有一丝恰到好处的英气。许是因为她今日将眉形画的稍粗了些。

　　如此这般，撑得起茶庄掌柜一职吧？

　　没错，她准备像父亲那样，将茶庄重新经营起来，不为别的，她想完成父亲的心愿，让大西朝的每一个人，都喝到吴州城产的上等翠茶。

　　萧瑾甡刚跨过萧府大门。黄三正好将马车停稳，“黄伯？你怎么在这儿？你不是……”

　　话音刚落，一束阳光正巧透过云层，虽不那么刺眼，但也让萧瑾甡忍不住闭了闭眼。

　　再睁开眼时，北岩安已经从马车上下来，站在了萧瑾甡的面前，萧瑾甡下意识地伸出手，将手心对着自己的眼睛晃了晃，小声嘟囔道：“我这莫不是眼花了吧？怎么会看到大哥呢……”说完，萧瑾甡还摇着头笑了笑。

　　“顾贤弟？”北岩安略微侧了侧身，语气关心道：“你这是怎么了？”

　　“！”就算是眼花，也不可能再幻听了吧？萧瑾甡眼皮微微张了张，露出比平时多的多的眼白，若是旁人露出这副模样，或许会很傻很呆，可做出这样表情的人是萧瑾甡，北岩安看在眼里，只觉得生动又可爱。

　　她这副模样，很像他曾经在林子里撞见地受到惊吓的小鹿，懵懵懂懂，让他忍不住想亲近、想逗一逗。

　　这么想着，北岩安便上前小半步，突如其来的动作、意想不到的人，萧瑾甡身子晃了晃，险些后仰摔倒。

　　北岩安：“没事吧？顾贤弟？”他双手伸出，扶住萧瑾甡的双肩，让她支撑，做她的依靠。

　　“大哥？真的是你？”不是眼花也不是幻听！

　　“自然是我，这青天白日的，不是我还能是谁？”北岩安勾了勾唇，笑着看向萧瑾甡。

　　萧瑾甡眨了眨眼，绸缎布料细腻顺滑，她能感觉到他手心的热度，透过衣服，像是冬日里的暖手炉一般，熨帖着她的双肩，这还是她头一次与一个外男如此亲近，萧瑾甡一时忘了挣脱，她有些呆、有些懵，北岩安褐色的眼眸微微颤抖，他的眸子很清很亮，像一颗褐色宝石，映着她此刻的模样。

　　北岩安很想将眼前的一切画下来，奈何此刻他没有纸笔，他只能将眼前萧瑾甡的样子记在心里，马蹄声终于将二人唤醒，黄三看向另一旁，街上无人。

　　萧瑾甡微微动了动，北岩安就松开了手。

　　“你还好吗？”

　　“你没事吧？”

　　“……”

　　北岩安点了点头，萧瑾甡摇了摇头，俩人眼里都是一片温暖的笑意，“大哥你怎么过来了？没好好休息？我……听说你病了……”

　　“奥，让顾贤弟担心了，昨日是有点不适，但今日我已经好了。想着府上或许用得着我，就拜托黄伯送我过来，也是为了和令妹道声谢谢。”北岩安说这段话时，一直看着萧瑾甡的眼睛，他注意到在他说到令妹时，萧瑾甡的眼睛弯了弯，像是一轮弯月，耀眼明亮。

　　萧瑾甡还有些不放心，忍不住问道“真的全好了？”

　　“自然，不信贤弟可以像昨日那样摸一摸大哥的额头是不是不烧了。”北岩安轻轻笑了笑，接着说，“都是贤弟药熬的好，贤弟不相信谁都不能不相信自己不是？”

　　萧瑾甡忍不住想，之前怎么没发现大哥如此“油嘴滑舌”？

　　北岩安见萧瑾甡不说话，便以为她是在默认，这时他才抽出功夫打量起萧瑾甡的穿着，今日的她，依旧是男装，可却有些不大一样，仿佛比之前更正式、气派了一些。

　　北岩安问道：“贤弟这是要去哪？”

　　“奥……去、去茶庄。”萧瑾甡说到茶庄时，不自觉将后背挺得直直的。

　　茶庄？北岩安看着萧瑾甡的样子，一下就想通了一切，看样子她是想自己接手茶庄的生意了？有点意思。北岩安从不认为女子不能抛头露面，也从不认为女子就不能经营好一家店铺，在他眼里，男女都是人，就都差不多，男人能做的事情，女人也都可以做，没准儿还能比男子做的更好，他的暗卫里，就有这样的女子，只是再看向萧瑾甡时，他的眼中就藏了些许淡淡的欣赏，他一直知道她同深闺里的小妇人是不同的。

　　只是这么一来，他在萧府看账，她去茶庄管账，不就又不能经常见到面了？

　　这可怎么是好！

　　“大哥？”萧瑾甡喊道。

　　“啊？怎么了？顾贤弟。”

　　得知大哥好的这样快，萧瑾甡自然是开心的，但她依旧不是很放心，她看了眼背过身好似在愣神的黄三，说：“大哥还是回家再休息休息吧，大哥的谢意我会替你转达给家妹的。”

　　什么叫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北岩安如今是体会的清清楚楚了，虽说装病一场让萧瑾甡打消了对自己的顾虑，可也另他少了许多与萧瑾甡接触的机会。

　　一来二去间，怎么好像自己还亏了呢？

　　萧瑾甡亲眼看着北岩安登上了马车，北岩安钻进车里不过一息的功夫，车厢与外界格挡的帘子就又被他撩开，他对着车下的萧瑾甡说：“顾贤弟，我刚才想到，我们顺路。”

　　“顺路？”萧瑾甡微仰着头，眼中不解。北岩安笑起来，说：“是啊，顺路，我听贤弟的回家再休息一日，贤弟是不是也应该听大哥的，陪大哥走上一段路？”

　　萧瑾甡去茶庄的路和北岩安回家的路确实是一条，萧瑾甡上了马车，像昨日那样，与北岩安对坐两侧，黄三轻轻挥动马鞭，红枣马哒哒哒地跑起来，车轮沙沙，拉出两道轻轻浅浅的痕迹。

　　萧瑾甡垂着眼，没有再看北岩安的脸，马车内一时寂静无声，只有淡淡的清香。隐隐约约，不知是谁身上的，北岩安格外珍惜此刻同萧瑾甡共处的时刻，他清了清嗓子，看向萧瑾甡说：“顾贤弟，令妹是将茶庄的生意托付给你了吗？”

　　萧瑾甡抬起头，眨了眨眼，她刚才有些走神儿，听得到北岩安说的是什么，却得反应一会才明白其中的意思，她想了想说：“嗯，家妹将茶庄的生意暂时交给我了，大哥怎么知道的？”萧瑾甡可不记得她有和他说起过这事，自己接手茶庄一事还是她昨晚睡前想清楚的。

　　北岩安也很喜欢她这副轻声细语的模样，他笑了笑说：“自然是贤弟告诉我的。”

　　“我告诉你的？”萧瑾甡皱了下眉，她何时告诉过他！

　　北岩安解释道：“我们前日去茶庄时，我便看出贤弟对茶庄之事格外上心，说句心里话，若不是知道这是贤弟令妹家的生意，我还以为这是贤弟……家的生意呢。”

　　“呃……咳咳，大哥又在取笑我了。”

　　“怎么会，我知道贤弟和令妹十分亲厚，关系自然与旁的亲眷不同，贤弟有这样亲近的妹妹，其实会让人很是羡慕。”

　　“大哥……”萧瑾甡想到大哥曾对她说起过，大哥并无亲的手足兄弟，萧瑾甡的心有一点不是滋味，像是被一双看不到的手揪着一般。她本是独女，享尽了父母的宠爱，却也会羡慕兄弟姐妹多的人家，要不是有顾楚怀同她一同长大，或许她也会像大哥这样羡慕旁的人吧？

　　萧瑾甡看着北岩安的眼睛，双眼弯弯说：“大哥，我们是结过拜的，也是兄弟。”

　　“嗯，咱们也是兄弟。”北岩安眼中闪过微光，如阳光照在江面上落下的星光般荡漾，却看的萧瑾甡一阵心疼。

　　不知怎的，萧瑾甡就想到了昨日见到的什么都没有的空荡荡的院落。

　　大哥也会感到孤单吧？大哥是嫌家里太冷清了吧？萧瑾甡微微抬了抬头看向北岩安的脸，这张脸，总是笑呵呵的，可那些笑容是发自内心的开怀吗？萧瑾甡记得赌场上的北岩安，筹码如山而他散漫又平静，他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看起来冷冷的，实则却是个热心肠。

　　对什么事情都漠不关心，却对数字格外的敏感。

　　感觉天不怕地不怕的，让人很有安全感，但却会怕中药的苦涩，在她面前还要强撑着，谎称太热一会儿再喝。

　　萧瑾甡没忍住叫了声：“大哥。”

　　“怎么了？”眼前就快到石桥巷了，北岩安正在犹豫要不要使点手段让马或者马车暂时动不了。

　　萧瑾甡扯出一抹笑容，对北岩安说：“大哥，我方才想起，茶庄有些事情需要麻烦大哥，不知大哥的身体……可否同我去一趟茶庄？”

　　北岩安看着萧瑾甡，差点没控制住自己的笑容。萧瑾甡没注意，她只看着北岩安的袖口，接着说：“其实我很怕影响大哥休息，若是不方便的话……那就算了，反正也不是什么大事。咳咳，大哥你就当我在……”胡说吧……

　　“去！”北岩安露着一口牙，笑的眼睛都小了不少，他却完全不在意，只是柔和地望着萧瑾甡，说：“贤弟多虑了，我怎会哄你？我的身体其实真的已经好了，一点不舒服都没有了，茶庄的事，就是贤弟的事，贤弟的事，就是大哥我的事！”

　　萧瑾甡许是被北岩安的笑容感染，浅浅一笑，俩人一起冲着马车外的黄三喊道：“黄伯，直接去茶馆就好！”

　　黄伯用余光瞄了眼遮挡住的帘子，晃了晃手里的马鞭。

　　青石朱门落在马车后，车外流水童嬉、妇人洗衣、嫩叶抽芽，车内静谧无声，一人红着脸，一人笑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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