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雾行

　　难得有一段时间不受外界打扰，李熹微便整日待在“金乌”中，潜心锻造半壁月轮。

　　整日被火焰炙烤，衣衫很快就被汗水浸湿，又被热气烤干，再汗湿……数不清抡了多少次铁锤，在一个黄昏后，终于完工。

　　或许是重复了太多次动作，在完成最后一步时，李熹微有过一瞬的惊喜，随之涌上的，便是无尽的疲惫。她往后退了几步，背靠铜柱，整个人慢慢下滑坐在地上，脑袋一歪，便睡了过去。

　　许是久日未睡好，这一觉昏昏沉沉，醒来已是晌午。

　　李熹微揉了揉有些酸疼的脖子，手支撑着地，站起身来。裹着汗湿又风干的衣衫睡了一夜，着实有些不大好闻。

　　踱步到厨房起锅烧水，须臾功夫，李熹微便泡在了浴桶中，眉目舒张、神情惬意。沐浴完，她将头发束在身后，去厨房给自己下了一碗面。

　　填饱肚子，李熹微开始盘点“金乌”里的吃食。窖藏的食物几乎消耗殆尽，鸡蛋也只剩最后一个。好在今晚便是约定的送货日，届时会有人将食物放入竹林，她只需按时去取。

　　不必担忧温饱问题，李熹微便拿出半壁月轮细细端详。虽然雕刻有些粗糙，但整个机关暗器都散发着寒光，就像许知行的那把伞一样，一看就是削铁无声的好兵器。

　　辛苦这些日子，也到验收成果之时。不过她可不敢用开了刃的月轮，免得坏了竹林的阵法。

　　李熹微抽出雕了莲花的月轮，手腕微动，月轮便脱出。在冶炼台上锤了这么久的半壁月轮，倒是让她在力道上又精进不少。

　　只是她没有内力运转，月轮划过的轨迹便不像其他暗器一般能回到使用者的手上。既如此，则需要她记住，在不同力道下，月轮出手后的影踪。

　　李熹微不厌其烦，一遍又一遍扔出月轮，又一遍一遍记忆月轮划过的弧线。

　　莲花月轮坚韧，出手后便在竹林间游走，打得竹尖颤动、竹叶纷飞。幸而竹林茂盛，将景色隔绝于此，否则无风落叶，被外人看到，指不定要传些什么志怪奇闻的谣言。

　　李熹微练习机关暗器是为自己，因此无论过程多么枯燥，她都咬牙坚持。

　　夜幕降临，李熹微抬头望天，猜想食物应是送到了，便收回月轮，踩着阵法在林间穿梭。

　　还未到竹林尽头，李熹微远远便瞧见许知行及他脚下的竹篓。食材是送到了，可送得人却不一样。

　　和许知行相处久了，李熹微也学了他的随性，想着逗弄他一番。她从身后抽出莲花月轮，毫不犹豫朝着他所在的方向扔去。

　　以许知行的功力，轻易便发现疾行而来的武器，定睛一看，这不就是他设计的“月牙”？瞧着武器厚度，应是未开刃的那柄。想来是李熹微与他玩笑。

　　是以，许知行站在原地不慌不忙，等着李熹微径自收回她扔出的机关暗器。

　　李熹微没想到许知行根本不躲，眼看莲花月轮就要砸到他的脸上。她心里咯噔，可不能真的砸了财神爷！

　　李熹微身形一晃，追上莲花月轮，赶在其离许知行鼻尖还有一拳的距离时，紧紧攥住了它。

　　好险！

　　李熹微还没来得及松口气，攥着月轮的手便被许知行握住。

　　“多日不见，李暗卫进步神速。”许知行板着脸，眼里却含有笑意。

　　看许知行没有责怪的意味儿，李熹微悬着的心总算落下。

　　“为何，不躲？”李熹微抽回手。

　　“知你不会伤我。”许知行嘴角漾开温柔地笑，倒叫李熹微有些愣神。

　　她不说话，许知行却有话说。

　　原是那日宫变后，许知行察觉事有蹊跷，他暗中摸排，发现其中有先帝身边太监的影子。

　　将人抓来严刑拷打，才知那太监蛊惑先帝，还利用香料和香粉，制造八字为阴的骗局。王皇后求救未果，也是他一手造成。而他这么做的原因，无非是为了敛财。

　　许知行根据供词抄了他名下一座宅院，宅子里金银珠宝无数，都是宫中出去的稀罕玩意儿。

　　而那太监招供后，见自己攒了一辈子分文不剩，竟是急火攻心死在了大牢，临死前甚至高声诅咒叶然不得好死。

　　当时，众人只以为他的诅咒不过是将死之人的言语报复，便没放在心上。然而，太监死后不久，突然有一天，已经登基的叶然毫无征兆晕倒在寝殿。

　　太医赶来会诊，并未发现新皇的身体有何问题，没有暗疾，也不像中毒，便一致认为或许是过度劳累所致，便开了些温补的药。

　　诊断结果如此，叶然以为身体无大碍，便没将此事放在心上。可没过几日，叶然在与许知行商议事宜时，又毫无征兆地晕倒。

　　太医接连会诊，还是未发现新皇身体有恙，便只能照此前诊断，熬些温补的药。

　　一国之君短期内晕倒两次，还查不出原因，为以防万一，许知行叮嘱太医守口如瓶，同时加强新皇寝宫守卫，又暗中邀请康神医入京，表面则装作无事人一般。

　　康神医来得很快，被秘密接入宫里后，一开始也并无头绪。随着叶然晕倒次数增加，才发现他这般情况，像中了塞外的一种奇药。

　　奇药有个好听的名字，叫做流光，寓意中药之人的生命将会随着时间加速流逝。中药者起初便是频繁晕倒；到了中期，青丝全白、满脸皱纹，手背也开始长出褐色斑点；后期则是形如枯槁、头眼昏花，最后死于身体衰竭。一切都像极一个人的一生，只不过这一生异常短暂。

　　而这药，因为狠毒无比，制作起来十分麻烦，一个制药者穷极一生也只能造出一颗。是以，中药者药石无医。

　　康神医游历塞外，无意中了解到此药的制作方法。制药者需要自小服下各类奇毒与解药，历经至少二十年，再将自己开膛破肚，取出胆囊用作药引，方能制成“流光”。

　　药引难养，康神医便以为该药早已失传，没想到在这皇宫内还有重见天日的时候。制药者若是不取药引，自能延年益寿；可若取了药引，长期服毒和解药的冲击，便会使其浑身剧痛，严重时甚至无法坐直身体。要想像个正常人，便只能日日服药维持表象。

　　因而，这制药者制出流光，一定有不得不说的缘由。

　　但无论什么原因，当务之急，便是要尽力延缓药效。中药者若放任不管，不出一年，便一命呜呼。

　　然这位刚登基的君主，甚至没留下一个可以继承大统的孩子。

　　好在康神医见多识广，了解到塞外有一种被冰晶覆盖的寒玉，能保中药者十年寿命。

　　许知行即刻让手下暗卫去查，但暗卫搜遍塞外，都不得寒玉。倒是吴哲从黑市中打听到一则秘闻：寒玉在延缓“流光”药效后，便会在中药者身死之日化成一滩水，再不得见。因此，市面上定然无法求购寒玉。

　　既如此，就只能去传闻中的寒玉产地——岁暮山，碰碰运气。

　　可这岁暮山终年积雪，山上雪崩之事时有发生。寒玉虽对症下药，但因其难以开采，便有黑市商人稍加运作将其炒至天价。许多武林高手为了求取财富，甘愿前去冒险。可这么多年过去，能取得寒玉之人少之又少，大多数都葬身于岁暮山的天灾中。

　　许知行本想自己动身，取了寒玉速战速决，寿安长公主却一定要他带上李熹微。

　　许知行自是左耳朵进右耳出，他连夜收拾好行李，打算半夜悄悄出城。人刚离城，就被许驸马拦了下来。二人在城外你来我往大战了三百回合，直到天快破晓，才双双收手。

　　为了不让别人察觉身份，许知行不情不愿地随许驸马回了寿安长公主府。

　　许知行随心所欲惯了，今日未离开，那便明日；明日未离开，那便后日。他可以天天熬，许驸马能不能就不好说了。

　　可是这次，寿安长公主铁了心不让他单独去，甚至入宫向叶然求了一道旨意。新皇口谕，绕是许知行再不情不愿，也只能带上李熹微。

　　许知行将一切和盘托出，他想，若是李熹微不愿意，即便再难，他也会去求新皇收回旨意。

　　哪知李熹微听完并无不快，反而有些激动。她有种感觉，这新鲜出炉的半壁月轮，很快便会派上用场。何况这是圣旨，她纵有一万个胆子，也不敢违抗。还有一个大家都心知肚明的原因，若叶然就这么死了，这个国家，一定会陷入动乱。

　　因此，李熹微应承得极快。

　　“你不怕吗？”许知行见她颇有些跃跃欲试，“岁暮山里埋得枯骨，不比乱葬岗少。”

　　怕吗？李熹微想，她也不知道怕不怕，但她从流浪开始，便明白一个道理：人存活于世，能倚靠的只有自己。岁暮山纵有千般艰险，别人能活着回来，她一定也能。

　　思及此，李熹微朝许知行摇了摇头。

　　许知行望着她坚定的眼神，突然想起母亲与他的对赌。

　　寿安长公主说，她相信李熹微会随他一同前去。

　　而现在，母亲赌对了。

　　不管怎样，许知行总要给出承诺：“你放心，我会护你周全。”

　　李熹微假装不知，问道：“同行，还有，暗卫？”

　　“嗯……”许知行自然不会带暗卫出行，面对李熹微的问题，他只能打个哈哈；还怕李熹微不信，又添上一句：“你还记得吴哲吗？他就在岁暮山附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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