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以摸摸你的翅膀吗

　　“没想到死了丈夫后她还敢出来神殿工作啊，也不知道是用了什么办法才当上大神官！”

　　“拉奈真是好福气，”有人放低声音，似是觉得不光彩，“又有战士的爹，又有神官的妈。”
　　另一个人怼他：“那也是魔族！”

　　“哼，拉奈那家伙之前那么神气，现在受报应了！活该生病！”
　　“谁让伊莉斯找了个魔族！”

　　林可心中“腾”地升起一团火。
　　这些人都在说什么啊？！

　　“不过拉奈那家伙现在来不了了。”男孩双手撑在脑后，仰头，“她也就只能在生病之前逞威风！”
　　“所以说魔族就是魔族。”同伙大胆开麦，“神官大人的教导果然是正确的，和他们混在一起只会不幸！”

　　“果然有其母必有其女！”
　　“拉奈就是可恶的魔族后代！恶心的混血！”

　　怎么会有人说出这么可恶的话！！

　　林可撸起袖子就要蹬墙上去揍人。
　　她脑子里的血都是热的，只想着怎么好好教训这群臭崽子！

　　哪知道一只手拉住她，格莉尼丝的声音传来，给林可浇了一盆冷水。
　　“别过去。”

　　“可是！”

　　林可心里焦急，她想质问格莉尼丝，明明就是那些人说得不对，拉奈明明就不是——
　　林可看到格莉尼丝金色的眼睛。

　　那双眼睛洞察了她的一切，愤恨、不满、焦躁，无能为力。
　　还有她深藏的后悔和害怕。

　　“你不了解拉奈。”格莉尼丝直言，“你不知道他们之间发生了什么。”

　　“可是，他们那样不对，”林可站在原地，“那样说是错的。”

　　“他们只是在宣泄情绪，除此之外没有造成任何伤害。”

　　不对。
　　林可眼前浮现出那支瘦削的手臂。
　　那是个自己冒着冷汗也要挡在别人面前的女孩子，能坏到哪里去！更何况这些臭崽子就是在这里空穴来风！什么叫恶心的混血？什么叫魔族的后代啊？！

　　拿着别人的血缘问题说事，明明就是辱·骂！
　　林可不认可格莉尼丝的观点，但是面对对方，自己还是想尽可能冷静地和格莉尼丝对话：“那不是宣泄，那是诋毁。”

　　确实，就像格莉尼丝说的一样，她不知道拉奈身上发生了什么。
　　但这些口出狂言的小屁孩也不知道现在拉奈是什么样！

　　格莉尼丝神色不改，她仍是冷静地看着自己，就好像丝毫都不能与之共情。

　　林可不擅长吵架，情绪激动的时候总是容易流眼泪。但格莉尼丝一直很冷静，相比之下自己就像是个控制不住情绪的孩子。

　　林可止不住自己的泪水，委屈的情感又不自觉地出现了。

　　林可为自己的失态感到羞愧，她知道格莉尼丝是对的，异国他乡，她要是一个人，绝对不应该和对方发生冲突，不应该在不了解事情真相的时候就冲上去，这是鲁莽的行为。
　　可是、可是……

　　林可捕捉到他们话中针对的那个词，“生病”，林可在这一瞬就把它和拉奈奇怪的状态联系在了一起，她意识到拉奈或许正罹患一场疾病。

　　她想起一位旧人，想起谷宁镇发了疯，快死的密勒，想起她的徒弟，那个同样被谷宁排斥的勒塞。
　　她想起过去的自己。

　　林可抹掉泪水：“因为种族的差异——因为一个病就要遭人龃龉！这太奇怪了！不应该这样的！”

　　格莉尼丝看着她，忽然有些不忍。

　　“拉奈是伊莉斯的女儿，在奥威尔，成为大神官的后代本来就是无上的殊荣，她的父亲是有名的奥威尔战士，很长一段时间都是远征队的统帅，他是一位值得尊重的魔族。”

　　林可不知道格莉尼丝现在提起这件事是什么意思。
　　她只能看向对方，等待接下来的话。

　　“伊莉斯与他结合后生下的女儿，已经享受了很多荣誉和优待，她从一出生就和别人不同，挥挥手就能让整座城为她修建新的城墙，她喜欢的东西会成为奥威尔享誉的特色美食。”

　　格莉尼丝看向那群从房顶上跑走的孩子：“他们是最普通的人类的后代，被剥夺了太多权利，如果要比较，他们全部都是拉·奈出生之后的受害者。”

　　荒唐。
　　这是林可来到这个世界之后感受到的最多的情绪。

　　“你也恨她。”
　　她下意识说出自己的猜测，话一出口，她就后悔了。

　　格莉尼丝不解：“这和我没有关系，我只是想告诉你，有人不喜欢她再正常不过。”

　　“那也不应该拿她生病开玩笑。”林可喘了口气，“而且那也不是说闲话的程度了…格莉尼丝，我觉得我们在说的不是一回事。”

　　“为何要为一名陌生混血鸣不平？”
　　“……”

　　“走吧，林可，我们该回去了。”
　　“如果——”

　　林可站在原地。

　　格莉尼丝走出去两步，她知道林可没有动作。
　　她不想伤害林可，更不会因此抛下林可。
　　她能够理解林可的感性，只是这在格莉尼丝看来太单纯了。她们之间一定会产生这种分歧，不止因为观念、种族，更关乎出身和过去。

　　林可的过去清晰明显，一目了然，就像一本儿童的涂鸦绘本，里面布置着王国随处可见的梦幻故事。
　　在和平年代成长，没有争端，自己的家园周围甚至没有异族。

　　她的家园中只有人类，除此之外，没有能与之抗衡的种族。

　　她的过去平静、安全，不需要过多地担心生计，只要按照某个既定的路线向前，他们总能活着。
　　即使受到伤害也能申冤，她可以发泄自己所有的的委屈和不满。

　　幸福在那里是每个人都可以实现的事。

　　格莉尼丝有点羡慕这样的世界，她知道，那里有点像祖母庇护下的遗迹海，一个只有魔族存在的乐园。严厉的长者会保护弱小的幼崽，而在遗迹海中，种族的延续高于一切，对看管下的魔族来说，活着比自由更加重要。

　　所以魔族祖母宁愿用严厉的手段控制一切，也不愿意血脉流落在外。

　　但是林可拥有自由，这是比活着更宝贵的资源。
　　格莉尼丝背对着林可，即便如此，她也能通过声音猜到林可现在的动作和表情。

　　林可抬头，绷紧腮帮，她把眼泪挤回去，不想和任何人吵架。她竭尽全力控制自己的情绪。

　　格莉尼丝听到对方这样说：
　　“如果仅仅是因为一个疾病，因为她是混血，就要受到这种对待。
　　“那你这些年的努力是为了什么？
　　“如果只因为种族，就可以定对方的罪，这不正好说明神是正确的吗。”

　　“……”格莉尼丝不知要如何同林可解释这件事。

　　她们在街上僵持对峙，最终还是林可先一步败下阵来。

　　“对不起，格莉尼丝，我有点激动了。你先回旅馆吧，对不起，我要去冷静一下。”

　　格莉尼丝还是没有回头。
　　她听着林可的脚步，一点一点离开自己能够庇护的范围。

　　她没有挽留对方。
　　格莉尼丝忽然觉得茫然，在她有限的时间内，她从未有过这种情感。

　　‘理智对待一切才是对的。’她尝试说服自己，‘林可只是没有经历过这种事情，不要怪她。’

　　让她经历一切之后她自然会明白的。
　　她自然会…回到自己的身边，她会知道自己才是正确的。

　　格莉尼丝呼气，片刻后，她用翅膀在空中破开一道缝，赌气般钻进去，消失不见了。

　　*
　　林可哭累了，她沿着街边走，让风把失控的眼泪吹干。
　　或许是今天没有去谷宁的山上，或许是刚才吃的东西还让她保存着力气。
　　林可看见城墙砖瓦渐渐变得破败，灰色也更多地占据了墙面。
　　她又沿着街道回到了北城区。

　　林可在自己的记忆找出某栋房屋的样子，转过这个街角，就会走到这栋房屋下。
　　果不其然，一扇熟悉的大门紧闭着，像是谢绝某位已经离开的来客。

　　林可抬头，房屋二楼，一扇朝南的窗户开着。房间内透来橙色的光，林可张了张嘴，一个黑色的影子伸手，一把关上灯。

　　“啊……”林可发出一声小小的叹息。

　　他在房间内点了一根蜡烛，放在西面的房间角落。更加昏暗的烛火摇晃，引得窗外一阵风吹过。
　　那是一阵很大的风，林可不得不低头，用手遮住眼睛，以免灰尘扑到里面。

　　等她再度抬头的时候，窗口边探出一个黑皮魔族的脑袋，他的面容在黑夜里看不真切，林可知道他在挑眉。

　　“来了。”那个表情讨厌的魔族颇有些吊儿郎当地笑道。

　　林可脑中一团乱麻，她想，‘我不应该来这里的。’，‘不要再给格莉尼丝添乱了。’

　　‘我应该回去。’
　　她转头要走，莫南一句话改变了她的想法。

　　“进来吧。”
　　“不、我……”

　　“拉奈醒了。”

　　*
　　“重新开始我们下午的谈话吧。”莫南开门见山地道，“看来你是和那个翼族吵架了？”
　　“不算吵架，”林可回避，“我听到一些传言，想来问清楚而已。”

　　“噢，传言。”莫南点头，“没想到那些人还是这么无聊。”

　　“所以……”
　　“是真的。”

　　“什么？”

　　黑皮魔族对她的惊讶毫不意外。

　　“你是外乡人，还是纯种的人类，自然不清楚奥威尔的事，也不清楚魔族的事。”莫南让她坐下，自己占据了另一把凳子，他托腮，视线飘在桌面上。

　　“拉奈是人族和魔族的混血，她爸爸是奥威尔城有名的英雄，也是我很尊重的魔族。他没死之前，奥威尔谁不对拉奈恭恭敬敬的？”

　　林可问他：“他们说的生病……是怎么回事？”
　　莫南神色中露出一丝烦躁：“我刚才也说过，拉奈是人族和魔族的混血，你不会不知道遗迹病吧？”

　　林可抿唇。
　　她对混血的了解仅限于勒塞，勒塞不是纯粹的人类，因为身体里留着魔族的血液，所以会比人类的生命力更加顽强。

　　其他的……就是瘟疫了。

　　“好吧，我看你的表情就知道。”莫南咋舌，“简单来说，这是一种无法被治疗的疾病，基本没有办法延长病人的生命，他们会无比痛苦，身体精神都很难受。”

　　莫南顿了顿，声音放低：“她就快不能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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