混吃等死是一种生活态度

　　软叶星，A级权限区，图佩私有域。

　　“雄虫的伊甸”“禁域”又或者“圣地”……种种冠冕堂皇的称谓并不能遮掩事实的本质，软叶星一视同仁宣言的背后是比任何地方都更加直截了当的种等歧视。低等种、中等种、高等种，以及家族具有席位的高等种，其间差距在土地分配、居住及使用权上即展现得淋漓尽致。
　　有且仅有高等种阁下具有成年后长住软叶星这一特权，中等种侥幸能得到一个排队码，而低等种则根本没有申请权——他们的申请键从一开始就是“无权限”的灰黑色。

　　这是一处精心布置的下午茶场地，忽略掉边缘处的几只护卫雌，剩下的都是蝶种高等种雄虫。而除主办者劳尔夫·图佩和他的表兄米洛斯·卢戈斯外，其他阁下都使用全息投影参加了这次茶会。

　　有梅里森诺这样在第三军团一家独大的家族，也当然会有复数家族共治一个高等军团的情况。第七高等军团正是其中之一，图佩、康奈、卢戈斯、坎布鲁，以及瓦尔伦特，这五个家族掌握着第七军团90%以上的权力。
　　当然，瓦尔伦特在这里只充当一个名义上的作用。

　　但这并不意味着这是一场严肃的会议，它只是高等种阁下间正常的虫际交往。

　　为了避免大众对于全息投影技术的滥用，进而规避电子瘟疫的再度重演，民用版本的投影技术会刻意下调精度，而这也导致了另外三只雄虫的影像清晰度平平，看上去和真身与会的两只雄虫画风差距过大。

　　“……所以我就让他滚，结果那个王八蛋还不走，天啊，我真是从来没见过这种混球。”使用投影的某一位阁下气鼓鼓地抱怨着，用勺子把一块同样是虚拟产物的蛋糕捣得稀巴烂，“难缠得要死，我发誓再也不和普拉特的雌虫约会了！”

　　米洛斯放下茶杯：“得啦，拉斐！雌虫都一个德行，至少普拉特的雌虫年轻又有钱，看看我旁边转悠的几个吧，熬到这个年纪才是中将，还好意思腆着脸往上凑呢。”

　　看来画风的差距并不影响他们的沟通，在抱怨高等种雌虫上，找到共同的话题不算难。

　　这边两个聊得挺开心，旁边一只稍矮些的黑发雄虫悄悄地往旁边挪了挪。

　　“他们这是在炫耀吧……”黑发雄虫和同伴说。

　　“聪明点，你难道是第一天认识他俩吗？”他的同伴耸耸肩，转过头看向劳尔夫，“嘿，不是说今天辛德也来的吗？他虫呢？”

　　劳尔夫回答：“好问题，我也想知道。他这个月跟电子幽灵似的，只已读了我的定位编号，再就找不到虫了。听你这么说，看来你也没能联系上他？”

　　“啧，他再不蹦跶两步，我都要怀疑他死了。”

　　“别这么刻薄嘛，朱利安。”劳尔夫说，“我们‘孤高的瓦尔伦特’阁下也不是第一次翘掉聚会了，你和他关系最好，应该再清楚不过。”

　　朱利安下意识否认：“我和他关系好？别开玩笑了——”

　　黑发雄虫小声拆台：“好好好，关系不好，他那一屋子收藏品不都是你在打理吗？”

　　朱利安瞪眼：“蒂莫！”

　　黑发的蒂莫在嘴边比了个拉拉链的动作。

　　见劳尔夫似笑非笑，朱利安挂不住面子，连忙解释：“我只不过是看在大家都是蝶种高等种的份上帮他个小忙。没见过他这种活得像鬼一样的——”

　　“这倒是没错，确实麻烦朱利安阁下帮我照看我的收藏了。”

　　熟悉的声音在身旁响起，又因为月余时间没有听过而显得失真。在蒂莫“祝你好运”的注视下，朱利安僵硬地将脑袋转向另一边，辛德的投影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空位上，朱利安正对上辛德的视线。

　　熟悉的身影，熟悉的面孔，好像瘦了一点？不不，这不重要！他出现得太不合时宜了！
　　朱利安懊丧地想，辛德要是晚一会儿或者早一会儿……算了，在这个话题里，早晚都一样。

　　辛德拍了拍朱利安的肩膀，又看向劳尔夫：“抱歉，劳尔夫阁下，我那边网络信号不太好，现在才连上来。”

　　劳尔夫颔首，做了个“请坐”的手势：“可以理解，蔓缇斯和软叶星的直线距离横跨两个星系，这种超远距离投影调试并不容易。”

　　辛德没有接话。

　　另一边已经把话题聊到下次约会申请该的两只雄虫也安静下来，方才还在抱怨普拉特的拉斐找到了新的兴趣点，迫不及待地询问：“辛德，好久不见！我是拉斐，忘了的话就重新介绍一下，我是拉斐·康奈。我听说你去了蔓缇斯！怎么样？梅里森诺的雌虫好不好相处？是不是也该和我们分享一下你的恋爱经历？”
　　“跑到星舰上和军雌玩刺不刺激？好不好玩？我听说德尔朗军团长有一只义眼，到底真的假的？”

　　没虫打断拉斐的连珠炮，这同样是他们想知道的事情。

　　从“精神海综合征雌虫袭击阁下”，到“阁下声称正在热恋已经辟谣”，再到“已经隐婚正在蜜月”，辛德在蔓缇斯的这一个多月，新闻的反转与谣言的迭代已经到了让看客乏味的地步，尽管质疑的声音依旧存在，但大多数虫还是选择相信最终版本的实证。
　　毕竟那有着软叶星、法庭、瓦尔伦特以及梅里森诺的共同背书。

　　可软叶星有自己的消息渠道，如果事情真的只是误会，辛德早就该返航软叶星，而不是去蔓缇斯做客。

　　辛德思考了一会儿：“刺激……比较新鲜吧，毕竟是有别于软叶星的生活，德尔朗军团长也确有一只义眼，不过他本虫还挺和蔼的……其他的话，拉斐阁下应该会比我更清楚梅里森诺的雌虫是不是好相处吧？在蔓缇斯的这段时间，我可是听到了不少关于克里斯托夫的趣闻。”

　　“没劲——”拉斐皱起眉头，鼓起脸，“啊，你一说我想起来了，那个傲慢的雌虫崽子，好歹都约会过一次了，他竟然管我叫‘米洛斯’？也是王八蛋一个。”

　　忽略掉那张娃娃脸与不好评说的性格，拉斐的真实年龄是65岁，是在场雄虫中最年长的那一个。

　　米洛斯“呵呵”笑起来：“你也别觉得多委屈，我可是被你这个小肚鸡肠的家伙骚扰得上蹿下跳，为了自证清白还又通过了一次他的申请，他还管我叫你的名字呢！真不知道是脑子发育不全不好用，还是故意来恶心虫的。”

　　拉斐说：“傲慢鬼！”

　　米洛斯帮腔：“神经病！”

　　眼见话题要被带歪，蒂莫顺口接道：“哥哥是这样，那弟弟怎么样？西格沃特·梅里森诺闹的动静可不小。”

　　辛德眨了眨眼睛：“相处起来其实还可以。年轻、英俊，而且他姓梅里森诺……”

　　蒂莫了然：“对哦，这才是最重要的，看星网上那些风言风语，我还以为你真的喜欢军武喜欢魔障了，干什么不好，竟然为了军雌跑到蔓缇斯去。”

　　“喂，什么叫‘喜欢军武喜欢魔障’——呜呜呜……”

　　蒂莫看也不看缓过来试图接话的朱利安，随手捏了个虚拟蛋糕堵住朱利安投影的嘴，形式性地拍掉不存在的面包渣，他继续说：“不过西格沃特太年轻了，脾气肯定不如那些更成熟的雌虫，你要是受不了了，自己也记得发泄一下——如果摆弄那些塑胶玩偶不够劲，亚瑟送了我一只训好的雌奴，又听话又结实，我最近心情好用不上，不然给你邮过去？”

　　蒂莫口中的亚瑟是他的雌君，亚瑟·塞昆德蒂，隶属第二军团，血缘上算，是第二军团军团长的外甥。

　　拉斐嫌弃地撇撇嘴：“都什么时代了还实身性虐雌奴啊？血糊糊的也不嫌臭，不如让护卫雌拍好了虐玩视频发过来，那才干净嘛！”

　　这一下来得猝不及防，辛德噎了一下，抿了下唇。

　　劳尔夫笑起来：“别难为他了，两位。这是我们蝶种里有名的善良阁下，都没见他对护卫雌扬起过鞭子，还一派孩子气呢！真送只雌奴过去，都不知道是给梅里森诺玩的，还是给辛德玩的了。”

　　他又对辛德说：“我不干涉你的生活习惯，我也没这个权力，但你现在已经成年了，再之后更年轻阁下间的互助会就得由你负责召开。就算你想和拉斐一样偷懒，那也得等到再有个我这样的倒霉蛋顶上来。”

　　拉斐切了一声：“得了吧，劳尔夫！你明明乐在其中！”

　　劳尔夫挑了挑眉毛：“呀，原来那天迫不及待地边把小辛德往我这领边说他以后要由你多照顾的家伙，竟然不是阁下您啊？”

　　拉斐就不说话了。

　　在软叶星的教育体系中，导师会陪伴阁下直至幼生期结束，并在他们的蛹芽期开始前离开。这并不意味着导师会彻底脱离雄虫们的生活，多此一举也只是因为曾经发生过一些恶性事件，让软叶星缩减了导师的权力（至少是看上去）。
　　而从雄虫的蛹芽期、成年期、退衰期到死亡，他们都会加入组织结构极松散的互助会。不好说这种形式的茶话会能切实帮到什么忙，但至少它能确认一下彼此的生死，方便软叶星的诸君哭丧。
　　互助会通常由更加年长，但与最年轻与会者的年龄差距不超过五十岁的雄虫召开，这样的年龄差距在虫族时间观中代表“同龄虫”。同大多数特权一样，互助会也只在高等种阁下间存在，往往以高等军团作为联系区分势力范围。

　　比如辛德正在参与的这一个，如果一定要给它一个严谨的定义，它的全名该是“复兴历300~350年第七军团所属高等种雄虫互助会”。

　　成年前的辛德可以蹭一蹭劳尔夫这批雄虫的小群体会议，但现在他成年了，以后就该由他来组建适用于更年轻阁下们的互助会了。

　　辛德叹了口气，自嘲地说：“我知道您的好意，不过说起来您可能不信，我现在正在苦练相关技巧，保证以后有这方面兴趣的小阁下可以从我这学到好一手训弄侍从的手段——”

　　辛德话没说完，声音陡然低下去。除大片突兀混入的杂音外，投影也因信号的不稳定而色泽变淡，过了数秒才缓和过来。

　　朱利安把伸出去的手又收回来，皱着眉头：“已经调试好的投影信号不会这么不稳定——你在星舰上？你们在准备空间跃迁？”

　　他这样一说，拉斐就更来劲了。

　　拉斐说：“什么什么？你终于要告别蔓缇斯，重新回到软叶星的怀抱了？那个小梅里森诺舍得放你走啦？”

　　这两只虫把旁虫想问的都问完了，大家也就安静地等待辛德的回答。

　　“确实在星舰上，也确实在准备跃迁。”辛德和朱利安说，又看向拉斐，“但不是返回软叶星。抱歉，拉斐阁下，接下来就是私虫旅程了。”

　　辛德最后看向劳尔夫，劳尔夫点了点头。

　　劳尔夫说：“好吧，看来不得不和你说再见了，辛德，希望下次再见到你的时候不用这样匆忙。”

　　辛德说：“感谢您和在座各位的体贴，那我就先告辞一步——”

　　“等一下。”朱利安叫住他，“你那一屋子东西什么说法？需不需要一个星际快递邮到蔓缇斯去？”

　　辛德愣了一下，摇头：“不用麻烦朱利安阁下了，放在那里就好，我会让仿生机器照看。”

　　朱利安更烦躁地啧了一声。

　　“那我——”

　　“再等一下！”拉斐笑嘻嘻地竖起食指，晃了晃，“辛德，这可是我好心提醒你：厄恩斯——如果你忘了，那就是厄恩斯·普拉特，那家伙要从天秤椭圆星系回来了。”

　　————

　　尽管拉斐说得很认真，但对于“厄恩斯·普拉特”这个名字，我也只能草率地给出“谁”的茫然反应，当然，主要针对名字。

　　普拉特不是什么陌生的姓氏，与塞昆德蒂、梅里森诺一样，普拉特在联邦中举足轻重，代表着第一军团，也就是小梅里森诺嘴巴里的“甲虫种傻大个”。

　　不过除了幼生期那根本算不上接触的接触，以及导师奥兰多的雌君在第一军团服役外，我好像和那些家伙也没什么交集……奥兰多的雌君姓普拉特吗？完全没有这方面的记忆。

　　而且天秤椭圆星系……如果我没有印象，那就说明这也是偏远得不得了的星系，高等种真的会去那里服役吗？

　　不管怎么说，记下一条有待查证的消息并不麻烦，只不过我要将它暂时放入“必要但不紧急事件”的合集里，目前排在它前面的只有数日前我不知缘由地同德伦沃斯共梦一事。

　　毕竟现在就有“紧急必要事件”摆在我的眼前。

　　诚如劳尔夫所言，在这样远的距离进行全息投影少不了麻烦的调试和同样麻烦的仪器。摘掉为全息投影而佩戴的全套传感器后，我得以从全息投影舱中脱出。

　　房间里除了医生、工程师、德伦沃斯，还有大梅里森诺，显然，他看上去已经等得不耐烦了。

　　“您应该没有其他会议需要出席了吧？”

　　大梅里森诺没有看我，拨弄着手套，只把“会议”一次咬得很重。

　　我点头，对着房间里的镜子迅速整理身上的衣物。这是一套非常标准的中校军装，它很好地藏住了我的尾巴，并且干净整洁，符合《军官着装规范》。

　　“当然，至少我在软叶星上熟识的阁下都确信我还活着了。”扣好风纪扣，我挪步到大梅里森诺的视线范围内，“不过，现在还请您更改一下称呼，长官。”

　　我戴好军帽。

　　“在这次联合军演中，我是中等种亚雌，魏斯·维奥莱特，原军团长所属，现抽调至您手下执行公务。所以，您没有必要对下属使用敬称，长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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