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光年以外

　　“你很少来这里？”洛晏清放轻声问。

　　程炎在1209的门口停下：“是啊，而且我没进去过，上次也是在门□□了资料就走了，老师不太喜欢我们进去他的私人空间，主城的宿舍也一样。”

　　说完，敲了敲门，对着红棕木门说了句：“老师，我是程炎，听说您不舒服，我来看看。”

　　长廊里回荡着程炎的声音，屋里并无回应。

　　“会不会赵博士睡着了？”洛晏清说。

　　程炎摇头：“十点多，应该不会。昨天我和老师联系时他还好好的，不可能一下来什么大病。”

　　他又敲了三下，力道比第一次重了几分。两人耐心地等了一会。片刻后，终于听到了里面细微的声音。

　　“程炎吗？”赵有良在里头问，脚步声由远及近。

　　程炎回：“是我，老师。”

　　咔嗒一声，门开了，赵有良出现在门口。气压差带起短促的一阵风，由室内吹向外面。洛晏清立时皱了皱鼻子，空气里夹着一股微妙的腥膻味。再抬头看向赵有良，他下半身穿着一件银白色睡裤，上半身却严实地套了件紫色卫衣，修长的脖颈被帽领遮住，下摆大约到了大腿根部，看起来年轻了许多。

　　只是，这衣服，实在不太合身，而且，这个颜色，也不太像是他会喜欢的。

　　“程炎，有事吗？”赵有良先看到了面前的程炎，“晏清？你怎么也来了？”

　　他堵在门口，门板保持着半开的面积，手还放着把手上，是一个很戒备，不欢迎的动作。

　　程炎愣了愣，他跟在赵有良身边几年，从来没见过他私底下这幅模样：“没，我今天过来这边，听说您不舒服就来看看。”说话间瞧见对方两颊沁着淡粉，又问：“您是发烧了吗老师，要不要送您回医院？”

　　“昨晚没注意，着了凉——，”赵有良偏过头用手捂着咳了好几声：“不用去医院，我休息一天就好了。”

　　38度，洛晏清的芯片里显示着他的体温，不算很严重。

　　程炎不放心：“那要不要我下去打点吃的给您？”

　　“不用，”赵有良拒绝得很快：“没那么严重，待会我自己下去吃点就好。研究所没事吗？这么悠闲跑来看我？”

　　“没啥事，”程炎说：“那这样我们就先走了，不舒服的话老师您记得一定要去医院。”

　　“诶知道知道，”赵有良自我调侃：“我都多大人了还不懂这些？赶紧跟晏清走吧，没事别来打扰我睡觉啊。”

　　熟悉的风格回来，程炎这才压下方才心里头怪异的想法，笑道：“得，这就走。”

　　洛晏清也道了别，两人甫一转身，关门的声音就跟着响起。

　　一路上洛晏清都在琢磨赵有良的表现，奇怪的味道，奇怪的穿着，还有着不太自然的微表情。

　　洛晏清纳闷：“赵博士他一直都是一个人住的吗？”

　　程炎回：“对啊。”

　　“他怎么，也没找对象呀？”赵博士今年已经三十六了，这个年纪还没成家，没有理由是不可能的。

　　“嚯，搞科研的嘛，多多少少有点偏执的奉献心理，这个年纪单身……，也算挺常见的。”程炎对他说：“不过呢，我听说赵老师以前倒是和他的一个弟弟感情挺好的，住没住一起我就不清楚了。”

　　“弟弟？”洛晏清转头看他，“那现在他弟弟在哪？”

　　“他走了，”程炎声音低了下来，“说是在任务过程受创而死的，连尸体都没找到。”

　　程炎口中的弟弟并非赵有良的亲弟，而是他小姨的孩子，与他是表兄弟的关系。表弟名为盛禹，以前效力于国家陆战队，而后在一次执行任务中不幸身亡。当然，这些都是民间流传版本，具体真相是什么样子，程炎也不清楚。毕竟盛禹已经走了有好几年了，他那时候和他也并无接触。

　　“原来是这样……，”可是他分明看到了赵博士喉结往下三公分处那一小块没遮挡住的淤青，身上也像是混着别人的味道。而且，屋里如果没人的话，为什么不邀请他们进去呢？这不太符合他的社交礼仪吧。

　　洛晏清没想明白，思绪又倒回到母星发给他的那一串代码，上面明明白白写着：亲爱的洛晏清，TRC07星已接收到你的援助信息，并与母星联系沟通。一经确认，我们会立即派出飞船到访蓝星，并于你提供的地点将你接回，时间短则半年，最长不超过八个月，请洛先生务必在蓝星保护好人身安全，等待我们接你回家。

　　这无疑是一个巨大的惊喜，洛晏清怎么也没想到这一天会来得如此之快。虽然在蓝星生活了几年，这里的人对他也很好，但这终归不是他的故乡。

　　他的根不在这，他有自己的事业，有敬爱的老师，有同频的朋友。

　　最重要的是，如果再不回到Y星，他觉得自己的身体可能撑不了多久了。

　　他陪程炎去找赵博士，原本也是想借用赵博士的身份再给TRC07的同胞发一条回信。不过，现在看来，回不回信应该也不会影响结果，那就没必要多此一举了。

　　眺望着不断倒退的荒凉景象，洛晏清呼出长长的一口气。

　　*

　　回到宿舍楼，洛晏清发现自己隔壁搬来了个新住户。门大敞着，他只无意扫了一眼，就和里面的人对上了眼。

　　“是你？！”男人丢下手里的东西，步伐急躁地冲他跑过来。

　　洛晏清的吃惊程度也不亚于他，好半天才回过神来：“你怎么在这？”

　　“害，说来话长，还是不说了。”江衡叹了口气，而后又拉着他叨叨：“以后咱可是邻居了，要多走动走动啊。”

　　江衡的手劲有点大，洛晏清挣了挣然后才想起好像有哪里不对劲：“你知道我是谁？怎么认出来的。”

　　他在地下市场那会都是带着口罩出入的，印象里江衡应该没见过他的脸才对。

　　“这还用问？”江衡揪了揪他的头发，有些无语：“你这头卷发和蓝眼睛不是很有标识吗？”

　　“……，”的确，联盟里不是没有蓝眼睛的，但估计也就两只手就能数完了。

　　两人动静招来了对门的祝平安，江衡和祝平安一个性子，有人就能聊，所以这一个下午，两人就已经称兄道弟了。

　　然后，他俩在江衡的热情邀请下，准备今晚在他那打火锅。祝平安腿脚不便，火锅的材料是洛晏清和江衡去买的，多半是素菜，但最近联盟加大了野外捕猎的力度，生态园面积的扩大也增加了肉类的产量，食堂里和超市里供应的肉也跟着多了起来，江衡豪爽地让人给他拿了一只鸡，又到酒水区买了六瓶百威，打算今晚小小地痛快一番。最后，洛晏清和他提着五大袋满满当当的东西回宿舍。

　　单是江衡买的，洛晏清没能和他抢得过。但他看到江衡刷完卡后，余额只剩下了两位数。可他却一点也不在意的样子，仿佛对钱没有什么概念，丝毫不担心后面的日子该怎么节俭着过。

　　他是一个极致的享乐主义者，洛晏清给他下了这么一个定义。

　　八点，三人正式围坐在电磁炉边。锅里先下了点肉，等水烧开后又陆陆续续把那些菜往里倒。没一会的功夫，孜然酱料的香气就逐渐弥漫整屋。

　　桌上基本都是祝平安和江衡在讲，洛晏清负责当一个合格的听众，他俩谈天论地 ，回忆过去，幻想未来，又感慨当下，足足到了快十一点才结束这顿临时组建的饭局。然而，吃饭项目是结束了，但江衡又从卧室里掏出了纸牌。说什么反正刚吃完饭也要歇会，回去也就几秒钟的事，不如在这好好玩，等消化好了再走。

　　于是他们又开始了玩乐项目，不过，这项活动没能持续太久，刚结束第三局的时候，有人敲了江衡的房门。

　　那一瞬间，洛晏清怀疑自己见证了人类史上最快的变脸速度。江衡的脸臭得仿佛门外站的是一坨大便的程度。

　　“好吧，看来今晚只能玩到这了。”江衡垂头丧气：“你们先回去吧，我们下次再打。”

　　洛晏清和祝平安两人不清楚状况，互相看了看，还是祝平安先开口：“行，那我们就先走了，你早点休息啊。”

　　说完，门外就又响起了一连串的敲门声，力道一下比一下重：“江衡，你不会以为能这样躲我一辈子吧？”

　　嗓音一出，洛晏清知道为什么江衡脸色会那么臭了。原来又是老熟人。

　　依然看不清状况的祝平安，害怕那人吵到楼道其他用户，连忙拉着洛晏清过去给他开了门。

　　三人打了个照面，短短几秒钟，大家脸上的表情都很丰富。

　　“坤哥，好久不见。”洛晏清淡定地打着招呼。

　　厉生坤看见陌生男人从江衡的屋子里出来时，悬在空中的手差点握拳，看到来人才压下了火：“晏清？”

　　“你这么晚还来找江衡，有事？”洛晏清开门见山，他这次是真没搞懂他俩的关系了，难不成是朋友之间吵架了？

　　“做什么？”厉生坤撇撇嘴：“我能对他做什么？我费尽心思追到这里我能做什么？我还没问你俩怎么在他屋呢！”

　　“你们……，算了，”洛晏清了解厉生坤的为人，“别打架，也别吵架，容易扰民，影响不好。”

　　“知道了知道了，”厉生坤挤进屋，把他俩往外推，“赶紧回去睡觉啊，年轻人别老串门熬夜，不长个。”

　　门在他们面前“砰”地合上，祝平安还是云里雾里，茫然地看向洛晏清。刚才在饭桌上他倒是有问洛晏清和江衡是如何认识的，但两人都是一句给带过去了，并没有提及到横空出现的男人。

　　洛晏清有心给他解释，但他自己都没理清屋里两人到底是何种关系，最后只大概说了一下：“那个人是厉生坤，以前地下市场的老板，他和江衡应该是朋友，可能吵架了，现在过来……，和好，嗯，就是这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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