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续见春

　　“女士们先生们请注意，飞往……”

　　航班播报响在耳边，来往人潮行色匆匆，恍若只有她们两人逗留在这偌大的航站楼中。

　　容霁晃神抬眸，目光便落到显示着航班信息的LED屏幕。
　　恍惚间思绪和那日飞往伦敦的英国航班关联。

　　江林一年“两季”是多年笑谈，冬季的开始是从初秋就缠绵烟雨。
　　今日之冬雨与八年前她启程前往异国的秋雨天并无二致，那时站在这踌躇不前的却只有她一个人。

　　彼时冗杂的思绪，容霁已经记不太清。

　　只记得相似的航班播报结束，她抬头像现在这样去看LED屏幕，一眼看见她即将乘坐的那班飞机，悬于是否删除好友的指尖于是落下。
　　周应川沉寂但存在列表的账号彻底消失，煎熬没有平复，但她面上如准备向他表白那天他的神色一般——平静无波到漠然。

　　她想，她绝不要犹豫不决到牵肠挂肚。

　　时过境迁，竟然比从前还要拖泥带水。

　　心乱，何其可笑。

　　半垂着长睫，眼下小片阴影浮现在寡净面颊，颓靡情绪内敛，容霁声线平稳下来：“我不该说这些，走吧。”

　　被容霁推着，行李箱轮子滚动两圈，又很快停下。

　　手挨着容霁的手，温芮握住行李箱推杆，直到容霁脚步再次停下，她语气微嗔：“咱们什么关系，有什么该不该说的？！”

　　她把行李推到另一边，挽着容霁往电梯走，絮絮叨叨：“你是不知道，我那破公司每天一堆屁事。诶，我给阿姨打个电话吧，今天你被我征用了！去我家，咱们聊聊天，吐槽吐槽不顺心的事呀。”

　　说话间到停车场，容霁应下，跟着她走出电梯。

　　找到温芮开来的suv把行李放进后备箱，将后备箱关上，温芮拍了拍手上的灰，对容霁说：“我还以为你行李很多呢，特意开的这车。”

　　“不过也好，”她坐到驾驶位系上安全带，“去买点菜和零食什么的，刚好能放。”

　　“好，”容霁没有异议，从机场开到市区至少也要半个小时，“那我先睡会。”

　　温芮比了个ok的手势发动汽车出去。

　　车停稳在车位，容霁被温芮叫醒。

　　得益于温芮想买就拿毫不纠结的性格，超市一趟逛下来没有多久，但两人手里都提满了东西。

　　车上余下的空间被填满，容霁看着叉着腰一脸收获战利品很满足的温芮，有些无奈，“这么多菜，你最近在家吗？”

　　温芮倒是满不在乎，促狭笑了笑，“那你多和我住两天呗。”

　　“哎呀，没事，”温芮也只是开玩笑，快过年了容霁自然得多陪陪秦臻，“当囤年货咯，这不快过年了嘛。”

　　超市离温芮家不远，很快便开进小区。

　　两人拎着大袋小袋进电梯，温芮看了眼手机，随后举着屏幕让容霁看，“以前好多人都换了联系方式，这不新拉了个高中同学群，说是过年大家都回江林了，年后可以约着聚聚。”

　　“我拉你进来吧？前几年聚那一次你在国外，今年刚好。”

　　同学聚会容霁没有参加过。

　　在国外那几年，除了江林一中那次同学聚会温芮告诉过她，从前其他就读学校的她一概不清楚，也没有联系方式。

　　说来的确是有些破碎的青春，容霁却也不在乎，她已经选择了对她来说更重要的：和秦臻互相依靠支撑着这个家。

　　这是她认为的爱。

　　但江林一中的高三一年却和从前完全不同，她不再是那个局外人。

　　“好。”她拿出手机进入群聊。

　　前面的消息没有显示，容霁翻看群聊信息，群主是谁还算意料之中。

　　电梯门打开，容霁把手机放进口袋提起东西，一边说：“严乔拉的群啊。”

　　“他上学时不就爱组织大家么。”

　　“进来吧，”温芮按指纹把门打开，回头瞥了眼容霁，“周应川他拉进来的，他们现在也有联系。”

　　“正常，他们以前关系那么好。”

　　室内恒温不冷不热，容霁把菜提到开放式厨房，挨个拿出。

　　温芮帮着她分类，把今晚用不到的食材放进冰箱。

　　冰箱打开，冷气扑面。

　　听她这么说，温芮笑着打趣：“那你当时和他关系不好？还不是说不联系就不联系。”

　　容霁默然盯了她一眼，把空了的超市购物袋塞进空空如也的垃圾桶，往沙发走。

　　温芮不厚道笑出声，又问：“矿泉水还是汽水？”

　　“汽水。”

　　伸手捞了个抱枕，容霁靠着沙发坐下。

　　温芮随后拿着一高一矮两罐过来，将矮的那罐递给容霁后，拉开手上的高罐拉环喝了一口。

　　果酒的味道飘进鼻腔，容霁放空的眼看去，温芮撑着头侧倚在沙发上，手里拿着易拉罐小口小口喝着，眸光好整以暇。

　　容霁视线再下移，易拉罐没被手遮住的地方写着白桃味苏打酒。

　　她不常喝酒，对酒味十分敏感。

　　温芮红唇翕张，慵懒的语调混杂着甜腻又刺激的酒精味道。

　　“不想联系就不联系不是很好吗？小霁，就算你喜欢他，你的心意和你要怎么做，也只能由你自己决定。”

　　容霁移开视线，将未开的汽水放到沙发前的小桌，坐回沙发拢了拢腿上的抱枕。

　　这段不见光到快要发霉腐烂的暗恋，她在西北已经有了决断。

　　接下来的打算袒露出口便顺理成章：“我没想到会在西北见到他，原本已经想好回江林约个时间，坦白告诉他我曾经喜欢过他。只是我现在，还没准备好。”

　　听到最后，温芮却凌乱了。

　　原以为容霁是在为暗恋苦恼，哪里知道是打算不再喜欢周应川。
　　而周应川，已经在预备表白的状态。

　　分明是他们两个人的感情，怎么状态偏差这么大。

　　扶了扶额，温芮搞不懂其中误会。

　　拿手机看了眼时间，她决定先填饱肚子。

　　“坦白吧……坦白好啊……”

　　这样一切都真相大白。

　　温芮起身往厨房去，“你先坐会，我探店可是学了不少食谱，看我给你露一手。”

　　简单做了几个菜，温芮开了个综艺当电子榨菜，就靠着沙发坐在容霁放汽水的小桌前。

　　地上铺了地毯并不凉，综艺起初还能被讨论两句，一顿饭到尾声纯属是两人聊天中的背景音。

　　放下筷子，最后一口苏打酒下肚，温芮酒量不算好就有些上头。

　　她伸手到身侧又拿了一罐，容霁的手伸了过来，“给我一罐。”

　　“这个度数还挺高的，能喝吗？”

　　容霁眸光闪烁，“在郦城喝过一点，可以。”

　　温芮狐疑着递给她一罐，“民宿那会？我怎么不知道。”

　　拉环拧开，气泡声鼓动消弭，容霁浅浅抿了一口，和星空露台那晚的玫瑰花酒口感相似，只是酒精味没有那么冲鼻。

　　第二口已然尝不出什么酒味，更像普通的白桃气泡水味道，不似那玫瑰花酒，细细回想，只有那半杯下来口腔全被苦涩占据的感觉深刻。

　　见容霁只顾贪嘴却不回答，温芮反而了悟，“好啊你，原来是和周应川一起喝的。”

　　容霁语气很无辜，“民宿最后一晚，你要直播，我和他在后面守着机位，他也没多给，我就喝了半杯。”

　　“哈。”

　　温芮冷笑，原来还有这出。

　　转瞬，饭前的纳闷又浮现：“但是小霁，你难道不觉得你和他是双箭头。”

　　容霁怔了怔，航站楼还回忆模糊的前尘清晰起来。

　　她启唇，突然说：“芮芮，民宿你问我是不是喜欢他的时候，我撒谎了。”

　　她的声音悠远又清晰，“不是一点点喜欢，我已经喜欢他很久，久到记不清是什么时候开始，直到现在。”

　　“完全看不出来对吧？”

　　将温芮的怔愣纳入眼底，容霁苦笑自嘲：“我也不知道我对他怎么这么执着，可能是有过遗憾。”

　　“高考之后我找过他，想和他表白。”

　　“可是你那个时候不是已经被录取，准备留学吗？”温芮从愕然中回神。

　　“没错，可我那时还能选择……”

　　容霁手上易拉罐渐轻，酒味弥漫而不自知。

　　她高中时偏科，从确定要从事野保行业开始，就将目光投向布里斯托。
　　考量有二，专业性，以及担忧高考失利考不上国内野保专业顶尖院校的顾虑。

　　是周应川一次次孜孜不倦地讲解，替她补足了偏科的短板。

　　想着，苏打酒彻底空下。

　　容霁又拿了一罐，语气毫无起伏的陈述：“高考后估分，我算了，是可以上首都林业大的成绩。”

　　“所以你想留在国内？”温芮问。

　　“是。”容霁点头。

　　那天的记忆在逐渐混沌的脑海里没有褪色。

　　收到布里斯托的offer仅算作第一步完成，余下最现实的问题就是钱。

　　那是容霁最初没有考虑过的问题，收到offer的兴奋因现实因素冷却，高考给了她另一条路。

　　估分过后她无法从喜悦中抽离，不单是为秦臻不用负担高昂的留学费用高兴，还有一丝隐秘的期盼——或许可以和周应川，和她喜欢的少年，在同一个城市学习、生活、成长。

　　“所以我就和我妈说，我不去留学了，在国内也很好。”

　　容霁目光放空，仿佛重回那天，“我妈答应了，我很高兴，因为我还有另一件事要去做。”

　　“我约了周应川。”

　　“那时候他还和周老师他们住在教职宿舍，我就在操场那边等他。”

　　温芮皱眉问：“他没来吗？”

　　容霁笑笑摇头，“他来了，和陈雨汐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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