顺帝之则

　　定安王被问得哑口无言，手中佩剑已快捏至粉碎，被压抑的不甘与愤怒深锁在男人的眉宇之间。

　　一切正在按计划进行。

　　玉沐松了口气，脸上的笑意也有了几分真样。她微微垂首，追寻定安王的目光而去。星眸微嗔，流转的眼波顾盼生姿，温柔的将男人因羞愤而低垂的眼眸拾起。随后，她若平日里教导奚奴下棋那般，开始兴致勃勃的分析眼下战况。

　　“西伏那五万大军，听着咋呼，但其中派系繁杂，各自抱团。更别提，这支队伍还是由七、八个不同族裔拼凑而成。这些族裔之间，往来交流甚少，文化习俗各不相同。其中需要配备译官随行的部族就有四、五个之多。如此算来，真正的精兵不过三万。看似猛虎成群，实则虚张声势、外强中干。

　　但也不可因此掉以轻心。毕竟敌众我寡，仍是破釜沉舟之战。”

　　话及此处，她玉手一挥，召来三位身着铠甲，面容青涩的将领。“哀家带了三位与西伏军交过手的将军与你同行。虽都是些不成器的败将，但知己知彼方能百战不殆。”

　　说罢，朝三位将军使了个眼色。

　　“西伏军从未与极北大军交手，并不知你方深浅。因此，纵使他们有三头六臂，眼下也只会怀揣两种心思。一是连赢数战后，狂妄自大，轻视你定安王率领的极北大军。认定你们和之前交手的那些个废物一样，从而犯下轻敌大忌。二是对极北大军的威名有所风闻，因此束手束脚不敢贸然出击。如此一来，我方便未战已得先机。

　　无论是哪一种情况，极北大军都必须以雷霆乍惊之势一举袭之，方有胜算！绝不可因过分谨慎，而给西伏军留下反应的时间！

　　至于这具体的战术，定安王心中自有城府，哀家也就不必献丑了。”

　　定安王安静的听完后，朝玉沐艰难躬身，再行臣礼，“雄才伟略如太后者，我北渊上下能有几人？位高才大至此，竟被一不学无术、胸无点墨的毛头小子架空夺权！真是我北渊国逃不掉的劫数！臣弟只求，在我军将士死战西伏敌军之际，能免遭同胞暗算！”

　　“你指的，是群峰县吧！” 随着一声轻叹，眼角眉梢之间已有几分伤感为之着色。

　　奚奴见状，瞬间会意，转身将怜贞公主从车架中 “请” 出。

　　踉跄狼狈的倒地之姿，让这位公主好似一只朝生暮死的蜉蝣，透着股任人摆弄的薄命相。可怜她衣着简朴、身姿孱弱，惨白的面容上泪痕满布，温婉如水的双目也已经哭得红肿。

　　渊生看得心下一惊，他的善良与不忍和着少年英雄独有的热血激恼上头，本能的便想要去扶。定安王深知他的心性，立刻回头瞪了一眼。渊生无奈，只得将头撇开，强行坐视不理。

　　“这是做什么？” 定安王眉头紧皱，不解的看向玉沐。

　　“群峰县被屠的始作俑者。” 玉沐低头，轻抚长袖，淡淡的回到。

　　定安王一愣，随即不屑的冷笑了声，“就凭她？一个十几岁的女娃娃？”

　　“回王爷，这位是怜贞公主，顺婉。她的生母是俞太嫔。” 奚奴跟着上前附和。

　　“怜贞公主？俞太嫔？” 定安王仍旧一脸疑惑，显然对此人毫无印象。

　　玉沐见状，轻笑道，“将脸划烂的俞念儿，您还记得吗？当初多亏了您仗义执言，当着一众将领的面，力劝先皇将她们母女迎回，给了个不大不小的名分。不仅如此，您还热心肠的劝先皇做戏做全。要他在迎回俞念儿后，忍着恶心与她再度同房，最好能让她再怀上个孩子，好彻底全了先皇有情有义的名声。先皇难得听您几次劝，偏偏那一次，居然真的听了。也是缘分呐！”

　　此话一出，怜贞公主默默攥紧了拳头。一旁的渊生也神色异样的看向了他的养父。

　　“话说到这儿。婉儿啊！这定安王可是你们母女二人的大恩人呐！” 玉沐轻笑着朝怜贞瞥了一眼。

　　怜贞仰头看向定安王，艰难的扯出了一丝残忍的笑意，“怜贞谢皇叔大恩！”

　　眼前这个稚嫩的女子，让定安王一时有些发懵，“她？群峰县？”

　　他转头看向玉沐，脸上分明是被人戏耍后的恼怒。

　　“回皇叔的话，太后是想告诉您，群峰县是我下令屠的。” 她将头颅高高仰起，眼神狠戾，宛若一把掷出的利刃。

　　定安王听罢，气极反笑，“你？下令？敢问听令的人又是何方神圣？

　　“姬氏皇族后嗣。” 怜贞径直回答，没有丝毫犹豫。

　　玉沐听罢，朝奚奴使了个眼色，眼里尽是猜中谜底后的得意。

　　定安王则是一脸的谑笑，“好厉害的公主！竟然能让姬氏皇族的后嗣听命于你？既然他们能为你屠城，那么敢问，你又能为他们做什么呢？你一声令下的结果，于你怜贞公主，有看得见摸得着的益处吗？还是说，你怜贞公主的利益全都被许诺在了遥不可及的未来？”

　　怜贞一愣，霎时语塞。俯身于地的她此刻慌乱的想要抓住些什么，可惜向下的双手无论如何寻觅，所得之物都唯有泥泞而已。

　　“父亲。” 渊生见状，不忍的唤了声。

　　定安王朝他挥了挥手，轻叹道，“你所说的 ‘下令’，不过是替他们想出了逼本王出兵的法子！既然这个法子，你能想到，那么，他们为何就想不到呢？为何必须要靠你这么个半大的娃娃呢？你真的以为，别人都是傻子吗？”

　　他苦笑着叹了口气，“孩子，你自以为拥有的权利，真的存在吗？你的苦和恨，谁没有？能生做一国的公主，已经是天大的福气了！知足些吧！”

　　“把她带走吧！一路上用些刑罚，多少也能有点收获。” 玉沐语气淡漠的提议道。

　　“太后说笑了。姬氏皇族的这位后嗣，不也正是您与我家玄英一直寻觅之人吗？你们二位都无从下手之人，这么个半大的女娃，能知道些什么？她能知道的，不过是别人精挑细选后喂给她的。如此下作的心术权谋，也就能入太后您的眼罢了。本王率军南下本就不易，实在不必再添累赘！”

　　说罢，大手一挥，转身而去。渊生与那三位将军紧随其后。

　　“父亲。”

　　行路过半，渊生忽然喊道。定安王止步，示意跟来的三位将领先回军营。

　　待三位将领走远后，定安王语气不悦的开口道，“怎么，还在想那个小公主不曾？”

　　渊生一愣，不明所以，“儿子是想问，真的不让武将军驻守在愚冢崖边吗？我们与西伏军的兵力本就相差甚远，若西伏再派援军，只怕我们会被敌人生生拖死！”

　　渊生一脸诚挚的凝视着他的养父，但他发现在这个雄伟的男人眼中，正散发出一股瘆人的寒意。

　　“渊生，西伏援兵一事，太后方才是如何说的？”

　　他认真回想了片刻，“太后只提及西伏援兵或随军需粮草而来，然后，便再无其他。”

　　“这就是了。我们需要应付的，只有随军需而来的这一支援兵。除此以外，西伏不会再增派援兵了。”

　　”这是为何？！”

　　“北渊亡国，于她无益。”

　　太后玉沐的车架已经远去。怜贞公主顺婉却依旧俯身跪于原地。

　　侍女小染上前，将她搀起，“公主，苦了你了。”

　　怜贞闻言忽觉鼻头一酸，眼眶再次红了，“她故意的。她想让我看清楚，我怜贞是多么的自不量力！”

　　小染眼含愠色，声音有些发颤，“公主......”

　　心疼的扶她坐下后，小染躬身，为她轻轻揉按已经乌青肿胀的双膝。

　　怜贞忍着痛楚，在脑中一遍又一遍的回想方才的对话，“秃子只想利用我做一个传声筒吗？我就只能做一个传声筒？”

　　她连连摇头，自问自答，“不！我肯定还有别的用处！”

　　小染眉头一皱，有些不安，“公主，恕奴婢直言，您虽贵为公主，但内无胞兄仰仗，外无母族扶持。就算是先皇在世之时，也毫无恩宠可言。”

　　她顿了顿，偷偷观察了一下怜贞的反应。见她面无愠色后，便放心的继续道，“三年前，先皇许诺您的东西本就不大可信。毕竟当时先皇已经病入膏肓，胡言乱语也是有的。至于那位姬氏后人，奴婢更觉着不妥。先皇薨逝不过三日，他便派人找了来，且不说他许诺您的东西比先皇还要天方夜谭！您至少得先弄明白，他为什么要帮您吧？他又能得到什么呢？”

　　怜贞轻笑，“他要的，正是他许诺给我的。”

　　“帝位？！” 小染一脸惊愕，不禁追问，“他，他不是个出家人吗？既然他想要，为何还要许诺给您呢？”

　　见怜贞笑而不语，小染顿时急了，“公主，您要清醒一点啊！刚刚奴婢所言皆是肺腑，您于此人并无用处，这其中必定有诈！奴婢觉着，咱们还是真心跟着太后，与那秃子就此了断了吧！”

　　怜贞摇了摇头，眼神笃定，“如你所言，既然我从来一无所有，那又有什么可失去的呢？他找上我这个徒有虚名的公主，必定是看见了我的有用之处。只是，这个用法......”

　　她略微停下，思索片刻后，摆手道，“这不是我该操心的！小染，我之前的方向错了！”

　　“公主此话怎讲？”

　　“之前，我一心想要证明自己搅动风云的能力，生怕那老秃子会嫌我无用，似旁人般将我弃如敝履。因此，我一直都是被动的。今日定安王的一席话，倒是提醒我了。”

　　小染听得愈发疑惑，“您要做什么？”

　　怜贞扬起下颌，眼中神色意味深长，“我要弄清楚，那个老秃子究竟坐拥多少人马？他的手到底能在北渊、在四境绵延多长？我于他有什么用处其实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他有什么？他要什么？他缺的又是什么？以及最最重要的，我能从他手里成功掠夺什么？”

　　她顿了顿，意犹未尽的喃喃道，“小染，位置反了。之前，我把我的位置放反了。”

　　“这......，这难度已经不亚于......” 小染耷拉着脑袋，眉头紧锁。

　　“不亚于什么？不亚于你口中的那个天方夜谭了是吗？” 怜贞低头，看向那张因发愁而愈发红润的脸蛋。

　　小染诚实的点了点头。

　　“别怕！相信我。” 怜贞轻轻握住她的双手，语气温柔、坚定。

　　小染眼眶微红，苦笑着再次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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