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官断案录

　　县衙离驿站不远，县令知道她要来早早在堂中等候，听差役通报后，咽下茶水，前往外头恭迎。

　　同来的还有长安刺史郑咏方和他的儿子郑怀。

　　“郑刺史、赵县令起得早啊。”杜檀昔笑着同他们寒暄。

　　刺史叉手笑道：“钦差也不晚，请。”

　　郑怀看了半天没看见嘉宁，找个由头离开了。

　　“这是今年新上的雨前龙井，钦差尝尝味道如何？”

　　杜檀昔捧过差役递来的茶盏，抿了一口，赞道：“口感清爽，回味悠长，好茶好茶。”

　　“喜欢就好，来人，给钦差包两包雨前龙井送到驿站去。”县令道。

　　杜檀昔放下茶盏，摆了摆手：“不必了，这等好茶还是县令留着自己享受吧，接下来我们聊聊官银被盗案一事。”

　　郑刺史和赵县令迅速交换眼神，在刺史暗暗点头后，县令道：“是这样的，半年前圣上言母亲托梦命他修葺长安寺庙，所以拨了一千贯钱，命长安各处修葺寺庙，为母祈福。一个月前，这批钱刚到就放在县衙库房中，等到了第二天要盘点时，当日看守的官差全中了迷药，门锁也被打开了，里面空空如也，一个子儿都没剩下。”

　　一千贯钱能装十几大箱，一箱钱的重量没两三个人根本抬不动，而运钱必定会用到车，此处离县衙无论是正门侧门都不近，把一箱箱的钱搬出再运上车的功夫都够看守人员换班了，退一万步说，就算真在换班前装完运走，大半夜的，好几辆满载货物的车最是引人注目，无论捕快还是行人都应该有映象才是。

　　“一千贯钱不少了，既然是夜间被盗，其间车轮滚动显眼，就无一人看见？”

　　县令叹气：“没有，下官派人把当日巡夜的捕快问了，也挨家挨户都搜遍问遍了，都说当天根本没看见有运东西的人，就是城门口的守卫也问了，可您看……”端起茶盏润润嗓子，接着道：“出事后，知府立即陈书上报，天后派钦差来查，第一任钦差莫名其妙半路暴毙，第二任钦差刚到长安不久，第二天就在驿站被刺杀了，这不，您就来了。”

　　他们谁都比杜檀昔想破了这起案件，救出太子，可查了这么些天一丝头绪都没有，急得上上下下难以安眠，现在最好的解决法子就是让这起案子变成悬案，查不出来比查出什么好的多。

　　杜檀昔听完后，沉思良久，道：“去库房看看。”

　　库房早看千八百遍了，要是有线索他们还用等到现在？果然是个只会走程序的碌碌之辈，看来是要装模装样在长安晃一圈再回去复命。

　　这样想着，他们表面虽客气，神情里流露出一丝鄙夷，笑道：“钦差随我来。”

　　钱库就是放钱的地方，进出只有一道门，一览无余，杜檀昔转了一圈没发现可疑之处，退到库房外，蹲身在地上用手指抹了一下，留下浅浅印记，“当天地上是否有脚印和车印？”

　　钱库和粮仓在一起，平日来来往往车印脚印必不可少，她刚刚不过走了一圈已经能看见自己的脚印了，作案者搬那么多钱，沉甸甸的，留下的脚印应该很重才对。

　　“车印有，只有我们自己的车印，这运钱的车都有特殊花纹，除此之外没别的车印了，脚步也有，但都是看守人员的脚印，没有别人。”

　　“你确定？”

　　杜檀昔回头，声音虽轻，眸里隐隐施以威压，似看透他内心所想般。

　　县令刹那间冷汗涔涔，语气客气许多，“钦差若不信可传讯当时看守库房的人。”

　　她收回目光，缓缓踱起步来，身后二人慢半步跟着，互相使眼色交流，不料杜檀昔突然回头，“库房钥匙谁保管？”

　　县令忙赔笑：“是师爷保管，那日大半差役被派去各处寺庙走访去了，人手不足，所以临时把师爷拉过来看库房，哪知道他把钥匙也带来了，这才给了贼人可乘之机，现在被关在大牢里。”

　　“把他带来。”

　　回到县衙，杜檀昔稳坐高台，县令、刺史各坐一旁，不久，官差押着犯人来了，把他往地上一丢，挣扎半天也没爬起来。

　　犯人蓬头垢面，浑身血迹污浊，十个手指都溃烂流脓，令人侧目。

　　“你们用刑了？”

　　县令道：“犯人弄丢钥匙才致使钱财不翼而飞，下官怀疑正是他勾结凶手合力把钱盗走，所以命人严刑拷打。”

　　“那他招了吗？”

　　“这……”他哽住了，面色讪讪，“犯人嘴硬，但这件事肯定和他脱不了关系。”

　　“我没有，我是冤枉的，我真的没有啊！”

　　犯人听到他的话激动得四肢乱扭，他抬起头，流下满脸的血泪，悲愤欲绝。

　　县令指着他大喝：“还嘴硬，来人呐，拖下去打二十大板。”

　　“且慢，”杜檀昔不满皱眉，“此刻犯人只犯了弄丢钥匙这一条，并没有承认与盗走钱财的凶手有关，县令如此着急，是想屈打成招吗？”

　　一顶大帽子扣下，他慌得站起，舌头像打了结一样，连着说了好几个“没有”。

　　好伶牙俐齿的一张嘴，刺史有些心惊，看来这位女钦差来者不善，她是天后身边的女官，莫不是天后早做出指示，让把这起案子扣到他们这些旧臣头上好斩草除根？

　　刺史越想心跳得越快，整个人如同坠入冰窖，寒冷刺骨，他想站起说些什么，一阵天旋地转感袭来，只见他大大张着口“啊”了一声，倒在地上不省人事。

　　杜檀昔听身旁动静，回头查看，见状忙把人扶起，吩咐道：“把刺史扶下去，请大夫来看看。”

　　县令见只有他一个人在这了，战战兢兢坐下，端起茶盏送到嘴边时，手抖得厉害。

　　杜檀昔自是注意到了他的举动，转头看向公堂时，见犯人浑身抽搐，心道不好，连忙道：“请大夫为犯人医治，案子没查清前谁也不准私自用刑。”

　　“把当天职值夜的人员喊来，我有话要问。”

　　“是是是。”县令忙道：“传那日看守库房的人过来。”

　　来者有十一人，加上被带走的师爷是十二人，他们把当天的情况复述了一遍，皆言中迷药昏过去了，醒来库房门就是开的，也确实如县令所言，地上没有别的痕迹。

　　“你们既然都说中了迷药，那肯定是知道怎么中的迷药，是怎么查出来的？”

　　“那天早上我们被换班的叫醒，发现钱财不见了，被打了板子，县令派人检查当天我们碰过的东西，查出喝的水里有迷药，但想去找送水的胡三去问时，他在家死了。”

　　送水的人必定是县衙的人，而送完水胡三就死了，不是灭口是什么？能把事情做得这么干净一点痕迹都没有……她看向县令，平时是他管理库房，不排除监守自盗的可能。

　　县令一瞧她的眼神就明白了，忙摆手道：“我身为官员，这钱拿了不是掉脑袋吗，怎么可能是下官。”

　　“县令多虑了，我只是在想，这银子会不会还没有运出，就在县衙。”

　　不待他反应回来，她已经召集所有差役把县衙翻了个底朝天，可掘地三尺一个铜子儿都没见到。

　　县令自以为拿捏到她的错处，借机发难道：“钦差你这……把县衙翻成这个样子，这可是县衙，办公的地方，如今看看成什么样了，要是被百姓看到公家威严何在，损害了公家威严，下官一个小小的县令可当担不起，到时候只能如实上报了。”

　　杜檀昔蹲身捻了点尘土轻嗅，拍了拍手起身，半天没回话，县令以为她怕了，更加得意洋洋跟在后头说些是而非的话，杜檀昔突然转过身来，似笑非笑，“县令是在威胁我？”

　　压迫感的眼神再次袭来，他变得支支吾吾，不敢说是也不敢说不是。

　　“你不必拿这些虚头巴脑的东西吓我，我顶多被天后斥责两句，可这案子要是破不了，掉的是你们的脑袋，你说，我是查还是不查呢？”

　　杜檀昔声音平缓，甚至还笑着，就好像在说闲话般，县令却犹如被千斤顶压弯了脊柱，姿态越来越低，天后身边的人果然不简单。

　　她没指望县令说什么，问清送水人胡三住址，便要亲自前往，县令紧随其后。

　　胡三是县衙的老伙夫，平日住在三元胡同，这是长安最破的一条街，左拐右拐才寻到胡同入口，满地的碎瓦罐子和杂草，一处破屋中，有个小孩探头望了一眼，转身回到屋里，那屋连门都没了，根本遮不住什么。

　　他从怀里掏出半个馒头，撕下大半递给看起来只有四五岁的妹妹。

　　妹妹接过，小小咬了一口舍不得吃，弱弱问道：“阿兄，我们什么时候才能去街上，我好饿。”

　　他听了，把手里的馒头放进破碗里，抱着膝盖坐下，叹气道：“当官的说钦差要来，我们当乞丐的会给他们丢面子要把我们运走，还好我们跑得快，等钦差走了我们应该就能出去吧。”

　　“可是我真的好饿。”

　　杜檀昔站在拐角听得一清二楚，看得也一清二楚，两个小乞丐看不到她，互相安慰对方。

　　县令慌了神，这话不是要他们的命吗，转眼窥杜檀昔，见其面色没有丝毫变化，拿不准该如何回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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