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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兼雨(二)
风雨欲来之前,总有不祥之兆。
已是隆冬时节,寒风萧肃,黯淡枯枝在簌簌风声中微颤着,拂过庄严肃穆的的暗红牌匾,仿佛在为眼前的一切暗自心惊。
太傅府门前,一队身着内侍服饰之人守在其外。
林太傅神色憔悴,脊梁却不肯有丝毫弯折,视门前内侍如无物,径直走进府邸。
紧接着,太傅府的朱漆大门轰然阖上。
为首的一名内侍瞥了一眼紧闭的府门,嗤笑了一声。
景文二十二年二月十三日,尚书左丞林凤岐牵涉科举行贿案,褫夺官职,下狱待罪;其伯父林召棠身为主考官,事不避亲,管教失当,降为中散大夫,罚俸一年,帝命其自省三月。
“呸!陛下只是命太傅居家自省,那群内侍监的人是在干什么?他们凭什么围了太傅府邸?真拿自己当根葱了!”
碧如恨恨骂了一通,月华见状,立刻扯了扯她的衣袖,对碧如朝一个方向示意了一眼。
宋明意惯着素净颜色的服饰,如今更是衬得容颜如素裳般苍白,脸色沉沉。
自打林氏叔侄彻夜未归,宋明意便有了种不详的预感。
在清风楼时,明明林凤岐曾说过,以后如有事晚归,必然告知于她。
可是她等了许久,只等来“护送”林太傅归府的内侍。
“碧如说得对。”
宋明意缓缓道:“内侍省哪里来的权力,能监督当朝太傅?”
碧如愣了愣。月华月蟾对视一眼,心逐渐沉了下去。
内侍省是由皇权衍生出的机构。
朝堂的官员,有的忠于大梁,有的忠于门阀,有的忠于宗室……此间种种,千汇万状。
只有内侍省,对皇权拥有绝对的忠诚。
没有陛下的默许,内侍省的人怎会守在太傅府?
……或者,这就是陛下的意思。
月华走上前来,安慰道:“娘子,先不要忧心。陛下对于郎君的处置还没有下来,对太傅也只是罚俸降职而已,想来……想来郎君是不会有事的。”
月华想得也简单,这事既然和科举有关,那主考官太傅大人都好好回了府,怎么也攀扯不到官居尚书省的郎君身上。
谁知,宋明意的脸色却并未好转。
她忽然快步走到门外,唤道:“萧郎君。”
萧辞归刚从太傅府外查探归来,神色冷肃凝重。
“萧郎君,自太傅归府以来,府中可有任何人外出?”
萧辞归望着宋明意,缓缓摇了摇头。
“但凡太傅府有想要外出之人,哪怕是仆役,也皆被内侍省的人挡了回去。若是执意硬闯,当即就会被捉拿。”
“现在的太傅府,外面的人进不去,里面的人出不来。”
这与软禁何异?
宋明意藏在袖中的手攥紧了。
“也就是说,林太傅现在什么消息都送不出去。”
宋明意沉默片刻,还是艰难地说出了自己的猜测:“林太傅……也没有办法营救林凤岐了。内侍省的人不想让林凤岐脱罪,陛下也是。”
最坏的猜测被揭开,萧辞归的脸色瞬间一变。
宋明意不再多说什么,转身回了房内,铺纸研墨,快速地写了一封书信。
这封书信极其简洁,连个正经信封都不曾套上。
宋明意将其递给萧辞归,快速道:“萧郎君,趁着他们还没有明目张胆地对我们下手,你速去将这封信送到宋府,亲手交到我伯父手里。如果中途受阻,毁了信便是。”
萧辞归忍不住道:“可是……娘子,听说宋御史在殿中为太傅说话,被陛下斥责为‘包庇姻亲’,也被降职罚俸了……”
恐怕宋御史是无法再为郎君求情的。
“这事我知道。”
宋明意摇头:“我不是让伯父去求情的。”
她反问萧辞归:“大梁律中有“赎刑”一法,萧郎君可知?”
听到“赎刑”二字,萧辞归愣了愣,随即眼前一亮。
大梁律规定,凡事犯律程度较轻、或朝堂官员,皇亲贵胄,只要是被处流放之刑以下,可以在请议后以财帛赎免罪行。
“娘子说得有理!”
萧辞归终于松了一口气:“我这就去宋府,只要宋御史私下说动其他御史,只要郎君被处流刑以下,那就可以赎免!”
说罢,转身正要奔出去,忽然又想起来了什么,折了回来。
“娘子,这是能调动林氏所有亲卫部曲的印信。郎君有命,若遇意外,边将印信交托给您。”
宋明意一直维持着冷淡的神色,终于流露出几分讶然:“交托给我?”
她自从进了林府,从来没有接手过林氏的任何府务。
庶务向来是郑娘子携月华月蟾处理,而部曲亲卫这样的世族重器,都是握在嫡系继承人手中。
她疑惑道:“林凤岐什么时候跟你说的?他为什么不留给林太傅,却留给我?”
萧辞归道:“就是会试前两天,郎君跟我说……”
说到这,他自己也卡了一瞬,忽然意识到了什么。
会试前两天,也就是林太傅刚刚被任命为主考官时。
宋明意眸中的疑惑越来越深。
难道,林凤岐那时便预感到了……
萧辞归不敢再深想,仓促告辞,出了府门翻身上马,扬尘而去。
宋明意看着萧辞归一路奔出的背影,喃喃自语了句什么。
“赎刑……”
碧如没有听清:“小姐,您说什么?”
宋明意望向窗外,沉沉的阴云遮天蔽日,以无物可挡之势嘲弄着昔日晴光,曾经的朗日霁月,都掩于墨云之下,零落萎颓。
她不知从心中哪个角落生出一丝戚然,如藤蔓般轻,又仿佛植根血肉一样,如针扎般刺痛了一下。
“他们,真的会给林凤岐赎刑的机会吗?”
*
大理寺狱,牢头当值的班房中。
“陈三郎!陈三郎!你长本事了?敢关大理寺寺丞!”
许如观怎么也没想到,会被手下的狱卒反锁在密闭的官差班房中。
陈三郎拿着钥匙守在外面,磕磕绊绊道:
“许郎,许郎莫要怪罪,这都是赵叔让我做的……啊不,赵叔也是为了您好!刚刚您对着那群宦官剑拔弩张的,赵叔跟我要是不把您拉走,他们去陛下面前告您的状,可怎么办?”
陈三郎把从前赵叔劝告自己的词儿给搬了出来:“做人要正直,没错,可是这份正直不能成为你送到别人手里的刀子!许郎,您先在这儿歇一歇,等那群宦官走了,我立马给您开锁!”
许如观也逐渐冷静了下来。
陈三郎说的是实话,赵司狱的为人他更是清楚。
只是……
温氏行事狠辣,他们去提审凤岐,必然不会轻易放过他。
许如观啊许如观,一介六品小官,人微言轻,能为友人做些什么?
他恨恨地一拳砸在面前紧闭的大门上。
木门重重一震,发出沉闷的响声,连带着尘埃土屑簌簌而落。
陈三郎被尘灰呛了一下,顿了顿,只能发出一声叹息。
他掂了掂手中的一串钥匙,转身去了拐角处,伸长了脖子朝外看着,直到见到一队圆领窄袖、幞头袍衫的内侍鱼贯而出。
“娘的,可算走了!这群瘟神!”
陈三郎折回来,麻利地给许如观开了门。
几乎是在同时,许如观便夺门而出。
“许郎,这边!”
陈三郎在前面带路,然而,当他步入最拐角处的那所牢狱之后,却僵在了原地。
简陋潮湿的牢狱之中,一名俊秀如玉般的郎君靠在墙壁上,微阖双眸,似乎是在闭目养神。
本来应该是这样的。
但是、但是……被除去官服后的白衣之上,尽是血痕。
那本该执笔研墨的一双手,指节之间尽是血迹,不忍卒看,让人一见之下,肝胆悚然。
那群宦官,对林凤岐的手用了拶指之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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