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空破月

　　做成了一笔生意，莞尔心中得意的很，脚步轻快地进了卧室。刚打开门就看见亦鸢带着面具裹着棉被端端正正坐在床上。
　　莞尔将药篮子放在桌上，走到跟前扒着床沿观察亦鸢的脸色。又从棉被中拉出亦鸢的手把脉，末了点了点头。
　　“年轻人的身子骨就是硬朗，恢复得挺快。”
　　“你现在敛财的手段越发高明了。” 亦鸢没有接她的话，面无表情地说道。
　　“别这样说嘛，人家做的可是正经生意。”
　　亦鸢怀疑地盯着莞尔，并不言语。
　　“真的，比真金还真。天地良心，我方才给那位荣小姐说的调理痘疮的方子可是保管有效的，我自己也在用。”莞尔竖起了三根手指在身边做发誓状的比划。
　　“你心里杂念这么多，还能潜心钻研医术吗？”
　　莞尔嫣然一笑，从床边起身：“当然能，对于我这种聪明绝顶天赋异禀的人，这二者是可以兼得的。”
　　莞尔从书架下方的抽屉里拿出笔墨纸砚，依次搁在桌子上：“这一路上吃喝住行都是花销，师傅给的钱早就用光了。我一个女孩子行走江湖不如男子方便，可以随便找个茅棚、小庙对付着安歇。我总得住安全些的地方吧，更何况我现在身边还带着小海。”
　　“确实该多加小心。”亦鸢点了点头，想起自己刚入世时女身行走江湖的不便。更何况莞尔不会武功，更不能图便宜住不安全的地方。
　　“而且我下一处求学地可是彭国的都城。那地方奢靡得很，可是个销金窟呢，我大概计算了一下每天的吃穿住行都是两三金地往外花，这还没算上下打点的钱呢。我在那里呆多久还不一定，也许几月也许一年，全看什么时候能学完。当然得想办法多攒点钱呀。”
　　“也是。”
　　莞尔放下手头正在铺开的书写用具，不满地哼道：“那你刚才还那样冷冷地瞪着我。”
　　亦鸢哑然失笑：“我没有瞪你。谁叫你一向不靠谱，我以为你又重操起坑蒙拐骗的旧业了。”
　　“啊呀，这么多年我在你心中就是这样的形象嘛。”莞尔气鼓鼓地冲到床边，一屁股坐下，木头床发出了吱呀的声音，“我送给荣小姐的，可是货真价实的好东西。”
　　“货真价实。”亦鸢伸手摸了摸莞尔颊边的花钿， “这画上去的金线真是用金子研磨出来的？”
　　“是呀……你别那么看我啊！”
　　“你不是没钱了，那怎么还能买这么奢侈的东西。”
　　“不是我买的，是芙蓉妆的管事送给我的。”
　　接着莞尔讲起了她在崇光阁求学时发生的一件事。
　　原来莞尔在崇光阁学习之余，忙中偷闲地给自己制了几瓶嫣红色色膏，因为不想被水音的师父在脸上弄出奇奇怪怪的印记，如果看起来像被刺字的死刑犯那就糟了。回想起辰大人那张不近人情的冷酷脸，止不住地打了一个哆嗦，还是自己提前把颜色和图案准备好吧，不劳大人临场发挥了。
　　那段时间她每天都在自己的脸上试不同的花钿图案，带着妆出出进进。终于有一天，一个自称芙蓉妆管事的上门来找她，意思是关注她有一段时间了，对她脸上的花钿很感兴趣，觉得颜色很漂亮，想问她在哪里买的。
　　莞尔脑瓜子一转觉得自己觅得了商机，当机立断拉上自己的师父抬身价，师徒二人一唱一和地将色膏的配方卖给了管事，小赚了一笔，还从管事那里捞了一小罐新品“溶月”。
　　后面旅途的路费有了，术法印记的事也解决了，莞尔很是开心。
　　“这样过日子，也很有意思。”亦鸢若有所思道。
　　“怎么了？”
　　亦鸢眼睛中带着一丝神采，微微一笑：“我是在想，如果当初我选择做个游侠浪迹江湖，不会过着另一种快意恩仇潇洒红尘的生活，是不是不用像现在这样瞻前顾后小心翼翼，真身都不能示人……”
　　莞尔盯着亦鸢半响，伸过胳膊小心地揽住她的肩膀，哼哼道：“我倒觉得跟在靖华君身边很不错啊，见的都是各国的大世面，学的也都是治国经邦的大学问，而且还有人罩着你，给你撑腰。这是多少人求不来的呢。”说着环着亦鸢的胳膊晃了晃，“跑江湖没有你想的那么简单有趣，里面弯弯绕绕多，你是个实心眼的，会吃大亏。”
　　亦鸢低头一笑，目光温柔：“说得也是，公子确实一直很照拂我。”
　　这段时间亦鸢在府中住的并不安生，虽然公子说过一切会打点好，但亦鸢心里还是不安。而且今后要怎样面对李睿，还记得当时他解开裹胸布条时手就触到了自己的胸，而且一整片光裸的背脊也被他看到了。后面自己晕倒后发生了什么完全不知道，伤口肯定被李睿处理过，至于怎么处理，亦鸢不敢深想。每每想到这里就觉得特别羞耻，恨不得找个地缝长长久久地躲进去，再也不要出门再也不要回廷尉府了。
　　亦鸢虽然生死场上经历得多，但没经历过这种让人窘迫的事，一时间思想陷入了死胡同，不能解脱。
　　周围的人没有发现她的异常，一来是她掩饰的好，二来莞尔和雨芙这段时间都很忙。
　　莞尔受到了贵族闺阁的热烈欢迎，荣念念将她推荐给了身边的一众大小姐们。昭国清贫已久，举国上下都很务实，王城的太医令和医馆以治病治伤为己任，基本无人研修女子驻颜保养之道，莞尔的到来正好填补了这一空缺。
　　雪荷担心莞尔不懂贵族闺阁内的忌讳冲撞了哪位贵女，就让伶俐的雨芙一直跟在身边帮忙，遇上不明白的就指点一二。莞尔自己游走于温香暖阁之间，不亦乐乎，赚了不少金银。时不时还分一些金银给雨芙做酬谢，雨芙也很开心，乐呵呵地陪着莞尔到处游走应酬。
　　在封府住了几日后，眼见亦鸢的伤已无大碍，外面还有小海这么个半大孩子无人照顾，莞尔留下新制的伤药后就颠颠地跑回迎春居住了。雨芙也随着莞尔在迎春居和各路香闺中来回穿梭。
　　于是亦鸢身边就只有一个老实巴交的云菡每日来往，帮着她做一些简单的活。实际上亦鸢也没什么需要人帮助的，除了背部不能用力，其他一切活动都能照常，完全可以照顾自己。
　　枯坐院子里很无聊，公子没有唤她去书房侍奉只是每天过来看看她，其他人也没有来找他帮忙做些什么。亦鸢一个人枯坐着心中烦乱，就呆在偏室，整理自己的东西。
　　这几年跟着公子积累了很多时事政论的材料，自己要将它们分类整理誊抄，待到入世试炼结束后一并带给师父。
　　师父对亦鸢的入世试炼并未做要求，只说学到什么就带回来什么，但亦鸢知道师父对政论民生感兴趣，所以一直在收集这方面的材料。
　　想起师父，亦鸢眼睛有些酸涩，从小师父将她抚养长大，是待她最好的人，她有多久没见到莞尔，就有多久没见到师父了。不像莞尔有符纸鸟，师父与她之间没有任何联系。还记得在自己入世的前一夜找师父告别时，连房门都没进去，隔着粗布门帘子隐约看见师父坐在油灯旁，只跟自己吩咐了几句就再没说话了。五年过去了，不知道师父现在怎么样，一个人过会不会很寂寞，师兄有没有回去看看他，有没有新收弟子。
　　往日总是忙忙碌碌无暇他顾，近日闲下来，曾经回忆就充斥着自己的思绪，有些迫不及待地想回去看看师父和旧友们都怎么样了。亦鸢暗暗下定决心，等到公子地位坐稳，自己就告一段时间的假，回镇凌崖看看师父，再去葳香谷、望月池找旧友。
　　想起旧友，亦鸢觉得钱财物品也得整理一番，莞尔接下来还要去三个地方求学，这三处地方相隔天南海北，身边还带着一个小海，一路上花销肯定不少，她得为莞尔准备一些。还有水音、桃溪，她们两个还未入世，用不着钱财，给她们带些稀奇的好东西。
　　日子就这样无波无澜的过去了半个月，随着回廷尉府报道的时间越近，亦鸢心中越是焦虑。她很窘迫，但又不能不去廷尉府。也不知如何向旁人开口诉说这种苦恼。
　　终于，到回廷尉府的日子了。
　　背部的伤已经长好了。亦鸢站在铜镜前，小心翼翼地用布条一层一层裹住自己的胸，穿上新浆洗的廷尉府制服，系上用了很多年的皮革腰封，再将长空剑、匕首、通行木牌分别拴在腰封的暗扣上。
　　对着镜子戴好自己的黑色面具，将系带在头上绑牢。对着镜子端详了半响，还是觉得心里不安定，伸手又将面具解了下来。
　　转身从柜子的暗格里拿出一个小盒，打开盒子上的锁扣，里面放着肉色的软皮和两个小瓶子，软皮上坑坑洼洼纵横加错。
　　这是公子给她的新的假疤痕，可以反复使用，之前的那片被莞尔顺走了。亦鸢捏起一片沾了些小瓶子里的膏，将软皮贴在了面具遮挡的地方。收拾完后重新带好面具便出门了。
　　刚才在屋子里贴疤痕花费了些许时间，出门就已经有些晚了，一路上亦鸢健步如飞，走得飞快。离廷尉府越近心跳就越快，也不知道是紧张的还是累的。
　　到了廷尉府的大门，咬咬牙走进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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