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收藏此章节]
[投诉]
文章收藏
枯雨霜天
【一】
铅云缭乱，曙色昏蒙，雾霭沉沉的天空淅淅沥沥地下起雨来。
这雨初时细微，倏然变得瓢泼。雨水浇灌着新绿初生的大地，几朵白色小花从草间探出，沐浴着天赐甘霖。
磐河畔，义军大营外传来喊杀声，又在须臾之间归于沉寂。
何遇掀开门帘，吃力地走出主帐，只见一抹高挑的人影，拨开雨幕，朝他缓缓走来。
他一袭血染的白衣，任凭大雨淋湿衣袂与长发，面色阴郁黯淡。
二人四目相对，却沉默无言，唯有雨脚如麻。
……
此前，萧重光已被兰公子伪造的布防图引往了错误的方向，撞上了冯越军。张烈三兄弟则在回营救援途中，遭遇了杨蓬、安潇义、胡遗风等人的阻击。
义军诸将各自苦战，大营只剩下朱源部队负责看守，然此刻，他们却不见踪影。偌大的营中，唯有兰公子与何遇二人。
狂风卷起雨浪，兰公子缓缓卸下月白色长袍，丢在风中，露出一袭精致的凤纹蓝衫。
“何遇，到此为止了。”他声音冰冷。
“……朱兄、还有营外的兄弟们呢？”何遇似已料到他们的命运，语气沉痛，目光哀伤。
“我不想杀他们，可他们宁可死，也不肯让路。”兰公子声音孤冷木然。
他眼睛瞥向别处，低声道：“他们走得很快，没有太多痛苦。”
“都怪何某愚弱无能，连累了朱兄还有兄弟们……”
“你自己死期已至，为何还挂念着他人？”
何遇没有回答。半晌，他轻声开口：“阁下是来杀何某的。”
“不错。”
何遇缓缓抬起头，天空阴雨密布，透不进一点点光亮。
“何某以身殉道，本已无悔…只是何某这一路征战，连累了无数人的性命，何某…于心有愧…”他的目光变得虚离。
“那你为何不用法术拼死一搏？”兰公子将手按在剑柄上。
“法术么…阁下既然算计至此，又岂不知何某已油尽灯枯，命不久矣？”
何遇抬头看向灰蒙蒙的天空，神色悲苦：“法术…只会徒增杀戮，却救不了天下百姓。”
“那你还有什么话想说？”兰公子利剑出鞘，满天寒雨冲刷着冷厉的剑锋。
“何某的性命阁下自可拿去，只是何某还有一事相求。”何遇哀伤而坦然。
“何事？”
“还请阁下放过教中兄弟们的性命。”
“……好。”
清漫的雨水清洗着大地，仿佛要将世间一切的纷扰洗净。
何遇慢慢展开双臂，仰对苍天，缓缓闭上了眼睛。
大哥，三弟四弟，兄弟们…对不起，何某害你们受苦了…祝姑娘，何某终究力量绵薄，愧对你的期待…何某，愧对天下百姓。
一道闪电划破雨幕，冰冷的快剑洞穿了何遇的胸膛。
何遇的身躯缓缓倒下，月白色长袍浸在水里，鲜血从伤口汩汩流出，又被雨水冲淡。
弥留之际，三重梦境如走马灯般在何遇眼前一一闪过，它们分别对应着过去、现在和未来……
如今，武平城外的三梦皆已应验，如果这些离奇的梦境真能对应现实，那么去年冬日之战时他所预见的烟火盛世也终有一天会实现。
因此，何遇无惧生命流逝，但此刻，他的内心依旧无比沉痛。
因为，他想到自己一死，不知多少百姓又要重回那流离失所、受人压迫的苦日子。大哥，还有兄弟们，又将面对何等残酷的命运……
究竟还要付出多少牺牲，才能换得河清海晏的亲平之世？
恍惚中，何遇看见一束光，温暖飘渺，如梦似幻。
霎时间，耀眼的青光笼罩了何遇全身，他的身躯渐渐和光融为一体，化作无数青色荧光，在空中渐渐消散。
草地上，几朵被鲜血染红的小白花旁，留下一支青木短杖，杖上一颗青绿色玉石散发着莹莹幽光。
兰公子怔怔地走近。
这就是…神器么？为什么我感到如此沉重的悲伤…
……
【二】
大雨如磐，穿林打叶。
兰公子失神地走着，万千思绪郁结于胸。
这些年，自己一直藏身义军之中，与教人们一起生活，随他们修行祈祷。
他暗中观察着何遇的一举一动，他发现和虚伪贪婪的郎鸿不同，何遇是真正关心百姓疾苦之人。
几乎每一日，何遇都在为了百姓生计辛苦操劳，鞠躬尽瘁，恰如一代仁君。他每一次施法，都是为了解救百姓和将士，不惜损耗自己的身体。直至生命最后一刻，他还念着他人的安危。
兰公子恍然明白，何遇自决心踏上这条鲜血与白骨铸成的征伐之路起，就已作好了自我牺牲的准备。他虽自称有愧，却问心无悔，他虽羸弱，却是一条值得敬佩的真汉子。
兰公子感慨，何遇不过一介凡躯，却因神器之力和仁义之举获得了广大百姓的拥戴，逐渐成为他们心中真正的神。
可是，自己却亲手弑了神，亲手掐灭了那些受难百姓的希望。
恍惚中，他察觉到有个人影从身旁经过，他心中一凛，这密林中怎会有人？
他猛地转身，定睛一看，那是一个道姑打扮的女子，正朝远处走去。
她并未打伞，个头不高，青绿裙摆在雨里清透发亮，及腰长发和宽大衣袖在风中飘摇。
兰公子大觉诧异，这女子气息隐秘，脚步极轻，像他这样经验丰富的刺客竟没发现她从身旁经过，想必此女子武功极其高深，她究竟是什么人？
道姑纤小的背影渐行渐远，兰公子察觉到几缕青芒从他行囊中飘出，飘向了道姑离去的方向。
他一怔，凝神细看，那青芒已消散不见。
他顿觉蹊跷，疾步去追，可那道姑的身影却已消失在了雨幕中。
雨，渐渐小了。
……
插入书签
插入书签
↑返回顶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