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崖渡

作者:簪青丝
[收藏此章节] [投诉]
文章收藏
为收藏文章分类

    死局


      阿楚挣扎着喊道:“你们好大的胆子,敢擒本姑娘,我可是秦将军的人!快放开我!”

      青云见阿楚被擒,抽刀勉强和那副将过了几招,但也仅仅是几招的本事,之后仍是被拿下,二人被麻绳捆到一起,丢在了营帐里。

      “得罪了,委屈二位在此等候,秦将军说了,若是我们让你走了,那他便要让我们走。”那位副将低声吩咐了守门的两个将士,然后转身离去。

      阿楚环顾四周,跟青云背靠背一点一点挪到了刚刚放水果的桌子旁,用嘴叼起桌上的水果刀,扔在了地上,拿到刀顺着手腕一刀一刀割开了麻绳,给自己和青云松了绑。

      二人溜到营帐后侧,用刀子在帐篷上割开一个大口子,四顾无人,便钻了出去,一溜烟跑到了马桩旁,二人迅速上了马,冲出了军营。

      “沈副将,他们跑了!”

      “还不快追!人若追不回来,都他妈没收兵籍滚回老家!”

      一马平川,二人逃的还算顺利,可这军营到西崖寨之间隔着一座小山丘,上了山路,二人明显慢了下来,眼看身后的骑兵就要追上来,阿楚朝青云喊道:“再这样下去迟早被捉住,青云,弃马!踏云决的口诀还记得吗?料这些卒子再会打仗,轻功也不敌我们四海的弟子。”

      于是二人纷纷弃马,腾空向身边的山林里冲去,等那骑兵冲上来,人早已无了踪影,剩黑风和另一匹战马在深夜的山路上溜达。

      那位被喊做沈副将的人怒火冲天的拿缰绳指着身后的众将士喊道:“你们他妈怎么看的人!老子打一辈子仗,栽俩娃子手里。”说罢也悻悻的回营去了。

      狼崖领山头,凤渊父子还有冯棋桢以及药堂的谢大夫等人都被捆着,跪在秦桑的面前,显然大势已去。

      秦桑用帕子擦了擦刀上的血,目光平静的问道:“走私黑矿的营生做了几年。”

      凤渊冷笑一声:“蓄意谋反我认,但于外族私贩黑矿这种事,我凤某没做过。”

      秦桑手起刀落,冯棋桢的血溅了凤渊一脸,像块石头般一头栽倒在凤渊脚下,怒瞪着双眼,死前甚至没有来得及留下一句话。

      秦桑拿起帕子接着擦拭刀上的鲜血,低沉的说:“我再问一遍,买卖做了几年?”

      凤先择不敢置信的看着冯叔就这样死在了秦桑的刀下,那可是从小伴他长大的长辈,教他骑射兵法,教他读书识字的师夫,陪着他爹从京城逃到北境,一起屯兵建寨的冯叔,就这样一声不吭地倒在了血泊中。

      直到此刻,凤先择才真的意识到,这一天终于来了,他们一家子在这世上苟活了这么多年,终归没有走出这命运的漩涡,他们一路挣扎,一路幻想,而等待他们的终点是一样的。

      冯棋祯的死让凤渊眼中的光芒彻底消散,他淡淡道:“我凤某虽是前朝旧部,却绝不会做勾结外族乱我□□之事,”凤渊抬头望向苍天,并没有任何想解释的意思,只是默默闭上双眼,认了命,这一生终归是不成了。

      “楚兄,此生我已尽力,我们来生再齐谋大业。”说罢向秦桑的刀上抹去,秦桑侧身一躲,将凤渊踩在脚下。

      “本将军让你死了吗?”秦桑背对着月光,跪在地上的众人看不清他的表情,只能感受到那片阴影里愈发刺骨的寒意,只见刀锋一转,凤渊身旁的谢大夫一头戗地。

      谢大夫的身躯蜷在地上,喉处冒着汩汩鲜血,导致嗓子眼儿里发出一种奇怪的声响,似是濒死前的□□,可怖又可怜。

      凤先择看着接连倒下的一个个鲜活的生命,如蜉蝣草芥般,就这样与世长辞,愤怒和绝望给了他勇气,仰着的脖颈又硬了几分。

      秦桑扭头看向凤先择,语气里没有一丝涟漪,“还有这位凤少主,你只要交代清楚西崖寨近年以来与喀尔族的交易明细,我便答应你,给你爹爹留个全尸。”

      将死的少年脸上多了三分杀意,凶狠的看着秦桑,咬着牙狠狠说道:“你休要羞辱我父亲,贩于喀尔族人的黑石矿的确出自我西崖山,可却不是我父亲所为,我父亲得知此事后,已将那通敌的罪人给杀了。”

      秦桑打量了一眼凤先择,笑声中带了些许嘲意,“这么说你是承认你们西崖寨私通敌寇了。”

      说罢低头对脚下的凤渊道:“你瞧你儿子多听话,你一个反贼,何必在这于我谈什么道义。”

      明明是深秋,狼崖岭却被漫天火光烘的燥热,山下粮草早已被焚烧殆尽,北风随着火势的减小而愈发狂妄。

      阿楚与青云策马来到狼崖领上,一路的漫天大火与汩汩血流让阿楚拼命的保持理智。

      直到她看见了躺在地上已被封喉的谢大夫一家还有被杀的冯棋桢,西崖寨的众人皆被绑了手脚,在山头的空地上跪了一片。

      而那个将凤伯伯踩在脚下,一脸恶相的男子居然是她朝思暮想的那个人。

      阿楚的心沉了下去,自从她踏上朔州的土地,仿佛什么都变了,世间的善恶在这一刻颠倒模糊,那个口口声声要谋逆要造反,多年屯兵买马誓要颠覆皇权的凤渊突然变成了一个可怜人,他怀着一颗谋逆之心,却四处收络难民,让边境因战火无家可归的老弱妇孺都有个安身之所,当他知道手下的人私通戎敌,毫不犹豫的将其毙于刀下。

      而眼前这个受万民敬仰的抚远将军,顶着朝廷剿匪的名头,将谢大夫这种没有任何罪孽的百姓斩于刀下,被夺性命之人,这一生,活的如此清清白白,身为医者,救死扶伤无数,却以一种如此草率和屈辱的方式离开了这个世界。

      阿楚突然觉得胸口有些闷,她双手开始渗出冷汗,她与眼前握刀的男子有些不敢相认,她一直以为,秦桑是一个杀伐果决却能辨清人间善恶的战神,他是秦蓟关八百将士心中如清风明月般的信仰,他是□□万民的神话和太阳,可如今,他却像地狱中的恶鬼,将这人间覆于战火,烧杀屠戮,刀刃染满了无辜之人的鲜血。

      阿楚有些恍惚,到底哪个才是他,又或者,他在她面前一直都是一个谎言,难道他真的如凤渊所说,善于伪装,善于欺骗,就像当年屠她楚家满门,戴着伪善的面具,面具之下,是狼子野心。

      阿楚下马朝秦桑径直走去,眼睛直勾勾的看着他,看的秦桑有些躲闪。

      “楚儿,你怎么来了?”秦桑心中一紧,赶忙将带血的长刀插入刀鞘,眼神中的寒意和肃杀之气瞬间弥散,取而代之的是温柔和愧意。

      他本想上前,却迟疑于藏身于身后山林的藏魄,还有他身后的抚远军中,一直都有谢广的眼线,所以他不能往前一步。

      他本想将阿楚牵制于军营之中,待一切尘埃落定,向她解释一切。

      秦桑捏紧拳头,握着刀柄的指尖有些泛白,她为什么不好好在军营呆着,为什么非要跑来这西崖寨,为什么不能好好听话,所有的责备和关心在这一刻都不能说出口。

      他从离开京城,就开始在藏魄的眼皮子底下演戏,本来胜券在握,一切都按计划顺理成章,可此时此刻,阿楚却一脸质疑的出现在他的面前。

      一切都乱了,他不能对她有任何的亲近,他必须疏离,这样她才能安全,这个关头,要如何才能让她全身而退,秦桑脑中飞快的盘算着。

      这时,凤渊趁秦桑愣神的功夫偷偷解开了捆在身后的麻绳,趁秦桑不备,抽出腰间的短刃,起身向秦桑的脖颈刺去,千钧一发之际,被秦桑身后的川乌一刀刺向心口,凤渊哆嗦了几下,仰倒在地上。

      凤先择眼睁睁的看着父亲倒下在自己的面前,这是他最后的底线,他嘶声力竭的大喊:“父亲!”

      他疯了一般扑向秦桑,川乌的手搭上刀柄的那一刻,阿楚眼疾手快的从后面抱住了凤先择,大声喊道:“凤少主,事已至此,我们降了吧,让秦将军去求陛下,免你死罪,大不了再流放一次,也好过丢了性命。”

      凤先择绝望的转身看向她,看着这个他一度喜爱到骨子里的姑娘,他的话语里有些怀疑:“你们是一伙的吧?为何你消失了一晚,这姓秦的就杀了上来,”凤先择一把拔出阿楚背后的龙雀刀,“他就是这刀的主人对吗,我才是那个不知深浅的可笑之人。”

      凤先择突然冷笑起来,突然一个转身用龙雀抵住阿楚的脖子,刀离脖颈处只剩一毫,惊得的秦桑一身冷汗,而面容上却依旧平静。

      他此刻的一切作为和言语,都会借藏魄的嘴传到谢广的耳朵里。

      凤先择大笑:“她可是我的夫人,我们俩可是行过天地之礼,入过洞房的,不知秦将军是否只是一厢情愿呢。”阿楚被凤先择从后面勒住脖子,只能跟着他的步伐节节后退。

      秦桑果然被凤先择的话一击即中,眸底的杀意只增不减。阿楚一边随着凤先择后退一边对凤先择说:“先择,你听我的,千万不要拿我来激他,他真的会杀了你……”

      阿楚话音未落,秦桑低沉的嗓音掷地有声:“与我何干。”面色冷漠到让阿楚的话戛然而止,一股强烈的陌生感袭来。

      没等阿楚晃过神儿,凤先择绝望地说:“好啊,那就让他杀了我。”凤先择握住龙雀的手一用力,阿楚的脖颈处有一丝鲜血顺着刀刃流了下来。

      而阿楚却像个人偶般愣在原地,仿佛脖颈的伤口是长在别人身上一般。

      秦桑心中一惊,面色虽然平静,握着长刀的手腕却诚实的像凤先择刺来。

      凤先择慌忙将阿楚推开,用身体迎了上去,就这样,长刀刺入血肉的声音沉闷又窒息,秦桑一只手接过被凤先择推开的阿楚,一只手持长刀捅入凤先择的胸口。

      阿楚看着口鼻喷出鲜血的凤先择蓦地愣住了,她挣开秦桑冲到了凤先择的身后扶住了他。

      阿楚抱着躺在她怀里的凤先择,眼泪不受控制的流了下来,“你傻吗,活着不好吗?”

      凤先择对她的感情,阿楚心知肚明,她是个聪明人,一个少年的偏爱之心,她怎会无动于衷,她不想让他伤心,所以一直以她的方式婉言拒绝着。

      她对他一直都是欣赏的,对他给予的偏爱也一直都是感激的,但秦桑今日这一刀确实扎在了她的心窝上,就算她对凤先择没有男女之情,可秦桑的所作所为像极了那宫墙内暴虐的君王。

      阿楚的眼泪与他的鲜血混到了一起,她从未想过,她与西崖寨会以这种方式告别,她天真的以为,西崖寨会得救,凤家上上下下最终都会以一个普通百姓的身份光明正大的活在世上,而不是以现在这种横尸山头的方式。

      凤先择突然笑了,他轻抿着唇,嘴角弯起一个好看的弧度,抬手拂去了阿楚的泪水,“别哭了,这是本少主最好的结局了。”

      阿楚抱着凤先择的尸体,抬头看着这满山的残骸,她恨自己无能,她恨这个世界为何如此不公,为何好人没有好报,为何暴君当政却无人敢怒,为何终于有人替天行道,却不得老天庇佑,让他们悉数死于刀下。

      阿楚将凤先择轻轻放好,哆哆嗦嗦的起身来到秦桑身边,一脸不解地问道:“那谢大夫做错了什么,要被你赶尽杀绝?那凤少主又做错了什么,难道就错在他是凤渊的儿子?你知道吗,凤少主一直在阻止凤庄主的谋反,他不断釜底抽薪,想尽办法遣散凤庄主的兵马,秦桑你不查清楚事情的来龙去脉,就帮那谢广滥杀无辜,助纣为虐,你堂堂护国将军,却善恶难辨,你对得起这□□万民的供奉吗。”

      阿楚双眼燃着火一般,步步紧逼而来,他忽然不敢直视她的眼睛,耳边响起了当年齐远道临死前对他说的一番话:“你虽为大雅君子,却不辩不通不察,这乱世中,如愚木难雕,你双目清澈却难辨忠奸,大厦将崩,一木难扶。你若继续冥顽不灵,我齐某的今日就是你的明天。”

      秦桑看着直勾勾盯着他的阿楚,她脸上的失望将他淹没,他想伸手去抱紧眼前的姑娘,可却发现他俩之间的距离越来越远。

      “秦桑,我再问你,我爹娘是不是你杀的。”阿楚的声音略带沙哑,却字字珠玑,砸向秦桑心头。

      他没有撒谎,点了头:“是我杀的。”

      阿楚的脸色忽的平静下来,就像在看一个同样可怜的孩子,“原来你一直都知道,我是楚崇藩的女儿,我以为,”阿楚哽咽,“我以为你对我的好是喜爱之情,原来你对我只是愧疚。”阿楚接连后退,不断的摇头,“是我自作多情了。”

      秦桑看着阿楚的绝望,心像是被撕绞一样难受,他想上前拉住她的手,将她紧紧揽入怀里,跟她说不是那样的,他爱她,这种爱无关愧疚。

      可阿楚看他的眼神里再也没有了亲近,取而代之的,是失望和无奈。

      可她却突然上前一步,“我并不恨你,我该恨的是谢广,我该恨的是执刀之人,你只是他达成目的的一个工具,你一样是可怜人。”

      她就那样从容的看着他,眸子里的光芒温暖又包容,就像春风拂过万年的冰川,总能洗刷尽这世间的肮脏和污垢。

      她抬手从胸前掏出一本书,递到了秦桑的手里,“拿去吧,谢广不是一直想要我父亲的清风决吗,你拿去,他就不会再为难你了。”

      身后的青云突然上前一步,“楚儿不可,你怎能将你父亲的心血交给谢广那个小人!”

      阿楚垂眸,淡淡道:“你还不明白吗,因为这本书死了多少人?这哪是本治国之道,分明就是乱世的妖书,既然谢广想要,那便给他,只要这江湖不再有腥风血雨,也算是对得起我爹爹的一片苦心。”

      这时,秦桑明显地感受到来自山林中的蠢蠢欲动,清风决一出现,藏魄随时都有可能出手,他必须要赶在他们之前结束这一切。

      他没想到阿楚的身上真的藏有清风决,更没有想到她竟然双手奉上,她居然知道了所有的真相,还能不恨他,还能包容于他,他顿时觉得自己以前在她面前的遮遮掩掩和欲言又止是多么的小家子气,他的格局和气度居然被一个小姑娘完全的碾压。

      可藏魄就在他们的身后,虎视眈眈地看着她和他手中的清风决,秦桑突然笑了。

      这,是一个死局。

      是谢广,为楚灵修做的一个死局,他记起谢广说的那句话,她是罪臣之女,可以饶她不死,她是四海山庄的漏网之鱼,也可以饶她不死,可他秦桑为她动了心,她就得死。

      而此时此刻,谢广的无数双眼睛在他身后盯着,她交出清风决,若是被他放走,会死。

      若是没有交出清风决,被他放走也会死。

      既然是个死局,那他便要从阎王的生死簿中将她夺回来!

      秦桑的眸底突然涌出一股邪魅,他俯身贴近阿楚的双眼,冷冷道:“你果然藏了清风决,不枉本将军一番苦心!”

      秦桑的笑声中掺杂了嘲讽和讥诮,听得阿楚突然有些困惑,她读不懂他此刻的表情,她蓦然地看着他,似乎突然有些不认识眼前这个人了。

      秦桑将清风决转身扔给了川乌,“既然东西已经拿到,这个罪臣之女留着也是个祸患,杀了吧。”

      川乌的脸上突然有些不可置信,但又瞬间领会到了将军的意思,于是拔刀上前,向阿楚走来。

      阿楚和青云皆愣在原地,尤其是阿楚,她不敢相信的回味着刚刚秦桑的话,试探的反问道:“你说什么?”

      秦桑突然冷笑,将犹疑着向前的阿楚嫌弃的推到了地上,阿楚倔强的再次站了起来,冲到了秦桑的面前。

      她反抓着他的衣领,不可置信的再次低声反问道:“你说什么?杀我?”

      若说这西崖寨上下几千条人命于她来说,只是对这不公的世道感到深恶痛绝和悲哀,她楚家的灭门也只是成了她可怜自己和秦桑的一个理由,她真正恨的是那个暴虐的君主,是谢广那个滥杀无辜草菅人命的恶鬼。

      她自始至终,都从未迁怒到眼前这个男子身上,直到刚刚,她都选择相信他,理解他的苦衷,包容他的无奈和愧疚,可他却突然要杀她。

      这意味着他之前的一切都带上了谎言的色彩,他的每句话每件事,对她的每份情谊,都是假的,这才是真正让阿楚崩溃的理由。

      她突然红了双眼,撕扯着他,不断地反问求证:“你告诉我,你有什么难言之隐你告诉我!秦桑,你没听懂吗,我不恨你……”

      秦桑忍着心中的挣扎,痛快的将她从身上撕扯下来,再次重重的摔到了地上。

      终于反应过来的青云,拔刀冲了过来,却被川乌按到了地上,他奋力挣扎,挣扎的越用力,川乌就擒得越狠。

      阿楚一遍遍的扑到秦桑身上,撕扯着他的衣领,她崩溃的恳求他,要他解释,要他坦白,她不相信眼前的这个男子会骗她,她有心会感受到,他抱着她的时候心跳是有力的,他吻她的时候用的是真心,他说过要护她一辈子周全,他说过要三书六聘十里红妆娶她,她能感受到他的真心,不是嘴上说这是谎言,这一定就是谎言。

      直到秦桑不耐烦的抽出她腰间的龙雀,刀尖抵到她的胸口,她才消停下来,她低头默默看着龙雀的刀刃泛着月光的白,径直的指向她的时候,她还是有些不认命。

      秦桑厌恶的摇了摇头,道:“楚灵修,你脸皮可比我想象中厚多了,我告诉你,杀你爹娘灭你楚家满门我从来都没有过愧疚,你一个罪臣之女,想做我的女人?你有什么资格?”

      阿楚愣愣地望着他,听这些话一字一句的从他心上人的口中说出来,如千万根银针刺进她的身体,让她万劫不复。

      “要不是谢广让我装,就你这种货色,我真的一时一刻都装不下去,你每次舔着脸来找我,我都觉得恶心,所以,本将军赐你一死,你就去地下做你的春秋大梦去吧!”
      说罢秦桑手中的龙雀一用力,整个刀身没入阿楚的胸口,就这般,突然的,毫不犹豫的,刺了进去。

      龙雀拔出的时候,阿楚的整个身体都被向前带了过去,而秦桑却侧身躲开,任凭她像一只蝴蝶般轻盈的摔落在地上,胸口的鲜血汩汩流出,将她的一袭白衫浸满了深红。

      青云震惊的张大了嘴,他一时有些窒息,人在绝望时,往往会爆发出惊人的力气,他从川乌的手下蓦地腾起身子,冲向阿楚的身边,他抱起趴在地上的她,拼命用手堵住她的刀口,可鲜血还是不断地涌出,怎么也止不住。

      他就这样看着她张嘴想说什么,可唇色渐渐泛白,没有任何力气说出话,渐渐的无力,在他面前睡去。

      青云如同一只发了疯的恶兽,向秦桑扑来,往常连一招都敌不过他的青云,今日竟然与他过了许多招,可最后还是被秦桑踩在了脚下。

      青云嘶哑着喉咙嘶喊:“为什么?你知道我姐有多喜欢你吗?你为什么?……怪我楚青云瞎了眼!把我姐交给你这个薄情寡义之人!”

      秦桑背对着青云,忍下心中的惊涛骇浪,朝川乌摆了摆手:“赐药!让他永远闭嘴!”

      三名副将齐按着青云的身子,川乌捏住他的下巴,在青云恶狠狠的目光中,将一瓶药丸灌到了他的嘴中,不出三刻,青云便觉浑身无力,腹中翻滚,呕出了一口黑血,他绝望的挣扎到了阿楚的身边,握紧她的手,笑道:“楚儿,下辈子,我楚青云绝不会再让人将你从我身边夺走。”

      远处的山林回归了平静,当秦桑再也感受不到藏魄的气息,便吩咐将士们将寨里的尸体尽数焚烧,传令下去,山下的兵卒,凡是降者尽数收编抚远军中,不降者,格杀勿论。

      等禀退众人,调遣了二十个得力的手下,在他们的掩护中,迅速将阿楚和青云的尸体藏匿。

      等回了军营后,又带川乌偷偷潜了回来,一路策马狂奔,在一堆尸体中翻出了阿楚与青云,秦桑抱起阿楚,川乌驮着青云,二人乘快马,冲到朔州城东二十里的山林中。

      这里有座山,叫七鸣山,住的都是当年秦桑在边关救下的三千戎奴,里面有位哑巴神医阿穆尔,但凡人还有一口气,她便能将人从无常手里夺回来。

      他刺阿楚那一刀避开了心脉,可毕竟刀刃入了肉,拖得久了还是有危险,给青云喂下的不过是假死药,过不了几个时辰自然会醒过来。

      阿楚被秦桑刺了那一刀,又加上快马的奔波,脸逐渐没了血色,变得有些铁青。

      已是三更,阿穆尔正是浓睡的的时候,突然听见有人砸门,心中一慌,虽说他们这些戎奴早已隐世多年,可一朝为奴,终生都活在警惕之中,这砸门声厚重又急促,阿穆尔慌忙披上外衫去开门。

      打开门却发现是几年未见的秦将军,只见他一身血污,立于门前,眼底湿润,绝望地看着她,怀里还抱着一个奄奄一息的姑娘。

      阿穆尔忙将床褥让给了他怀中的这位姑娘,她手搭在她的脉象处探了探,又检查了阿楚的伤口,最后淡定的朝秦桑点了点头。

      秦桑这才松了一口气,川乌将青云轻轻放在门口旁的地上,给他找了个草席简单的盖了盖,便迅速来到将军身边提醒道:“我们得速速回营,若是被发现,估计又要多些麻烦事。”

      秦桑紧握着阿楚的手不愿松开,一脸心疼的望着这个被他伤了半条命的姑娘,突然起身朝身旁的阿穆尔重重的跪了下去。

      川乌也被秦桑的举动惊了一霎,这么多年,除了谢广,他从未见过这个一身硬骨的男人给谁跪下过,他眉目低垂,俊朗的五官在昏暗的烛火下有些朦胧,“求你。”

      他声音里带着嘶哑和恳求,放下了一个将军所有的尊严和骄傲,似一个初入红尘的少年,为自己所犯下的罪孽,求一份救赎。

      阿穆尔不会说话,秦将军是他的恩人,她的命也是秦将军给的,断没有让恩人跪自己的理由,何况她阿穆尔本就是一名医者,行医救人本就是天职,她慌张的上前去扶,秦桑却如一座山岿然不动。

      阿穆尔无助的看向川乌,川乌却道:“阿穆尔,这一拜你受着,自今日起,这位姑娘是死是活,我们将军都欠你一条命。”

      待秦桑与川乌出了院门,听到阿穆尔关门的那一刻,秦桑似是再也坚持不住,扶着院门前的一棵槐树,猛地吐出一口鲜血。

      整个人如烂泥般瘫倒下去,川乌忙上前搀扶住他,将他背到了自己的背上,这山林尽是小路,马儿拴在山下,他背着将军,迎着月色下山而去。

      “川乌。”

      川乌听将军唤他,便忙应声道:“我在。”

      “你说,她是不是永远都不会原谅我了。”秦桑的声音极小,似是有些胆怯地说出这句话。

      “将军救了他们。”川乌平静的说道。

      “我问的是……她是不是永远都不会原谅我了。”

      川乌无言,这个问题他无法回答。他感到肩头有微微的颤抖,接着是急促的啜泣声。

      这个素来如死神一般醉卧白骨的男人,这个素来让万千敌寇闻风丧胆的抚远将军,在这个月朗星稀的夜空下,只有他们二人的山间小路上,扶在他的肩头,像个孩子般哭的让人心疼。

      只有川乌知道,阿楚对他来说意味着什么,那是他游走于地狱中突然抓住的可以往生的机会,那是他越尽千山突然发现的一片海,那是他无尽黑暗里盛大的烟花,绚烂又哗然,那是他的光芒,他的救赎,他想依附的一片净土。

      可就在一个时辰之前,他却拔刀刺向她的心口,对她说这一切都是谎言是欺骗是他为达目的的忍辱负重。

      他亲手斩断了他往生的路,他活该永远沉沦在黑暗中,与恶鬼同行。

      朔州一战,抚远将军率十万大军,与以往不同的是,没有任何的策略和阵法,竟长驱直入敌军之中,是北戎这么多年以来,死伤最惨烈的一战。

      他们没想到抚远军的杀戮是如此的疯狂、猖獗,与以往爱兵如子的抚远将军不同,这一丈,完全是以命抵命,杀的随心所欲,无所顾忌。

      他们如鬼魅一般卷席而来,没有使者来谈,没有任何交换条件的机会,如一群饿狼,将他们撕裂、宰杀。

      抚远将军一改往日的慈悲,不仅将喀尔族杀回了北戎的土地,还夺了他们边境的几座城池,入城后,无论老少妇孺,皆被屠杀殆尽。

      北戎国主,连夜拟定休战协议,允诺谢广,十年休养生息,不再犯我□□。

      将士们庆祝北境大捷,终是平了三城之乱,得以回京。

      川乌夜里吃酒吃到凌晨,见秦将军的军帐中仍然点着灯,便偷偷向里看了眼,结果发现将军并未在处理军务,而是四仰八叉的躺在地上,身旁摆了五六个空酒坛子。

      关键是他眼神空洞且清醒,看着帐顶,一副厌世的神情。
      川乌心里发毛,不知是该进去还是不该进去。

      没想到秦桑却先开口:“进来吧。”

      川乌踱到将军身侧,小心翼翼的说:“将军,这天都快亮了,您还不歇息。”

      秦桑突然一脸严肃的问川乌道:“谢广该杀吗?”

      川乌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将…将军,这种话不能乱说啊,将军该是醉了,我扶将军上塌休息吧。”

      秦桑见川乌一副怂胆的样子摇了摇头,“我倒是希望我醉了。”

      这是他第一次重新审视这片山河,还有王座上的那位君主,这一夜,他开始清醒的回忆,这几年谢广命他平的反贼,这些反贼都干了些什么,为什么会反,而谢广这几年又对百姓做了些什么,他第一次站在百姓的角度去审视他的君主,如果他是阿楚,他的内心会是怎样一番心思。

      一旁的川乌被将军这一问酒醒了大半,默默退了出去,没有再打扰。

      秦桑闭上眼便是阿楚绝望地看着她,他猜她定是恨极了他。

      阿楚的那双丹凤眼随了她娘,每每看到她的那双凤眸,他便想起他的师娘顾婉清,那是一个如春阳般明媚的女子,只看一眼,便能暖到心坎里。

      她给了他母亲般的关怀,让他想起儿时那个一身褴褛,带着他从大漠逃到中原的女子,虽然印象早已模糊,可那种母亲般的无微不至和寸草春晖,那种融进血脉的恩情,这辈子都不会忘。

      也就是这样一位女子,被他的一杯毒酒毒到七窍流血,直到临死前还拉着他的手说不怪他,这不是他的错,让他不要害怕。也正是这句不怪他,让他歉疚了这么多年,如今她的女儿又被他如此糟践,他欠楚家的怕是一辈子也还不清了。

      他起身来到案桌旁,拿起龙雀拔刀出鞘,拼命地用袖子擦拭上面的血迹,总感觉这刀刃上还留着阿楚的体温和鲜血,那是他永远也擦不去的罪过。

      半月后,京城。

      秦桑被谢广召来后花园赏犬,此犬名为鹰犬,是□□猎犬与那草原牧羊犬的杂种,因生性凶狠残暴,斗赢了皇宫后花园里饲养的一众猛犬,因而被谢广所喜爱,政务再忙,每逢月底都要抽时间来赏玩赏玩。

      只见那鹰犬被栓在铜柱上,周围都是散养的鸡兔,每当有小禽进入鹰犬的领地,这只狗都会扑上去将其咬死,无论是否饥饿,食之或弃之,都不留活口在身侧。

      谢广手中握着一支上好的弓箭,上面雕着九只戏耍的游龙,周围点缀着祥云和朝阳的图案,“秦将军,你看我这弓,有何不足之处?”

      秦桑站在谢广的身后,犹豫了一会儿答道:“陛下的弓太过于精美了。”

      谢广大笑:“还是你最懂我,所有人都说我这弓,乃是天底下最精美的弓,可朕觉得这兵器终归是兵器,将功夫花在雕刻这些华而不实的东西上倒不如将箭锋磨的锋利些。”

      谢广将一支箭搭在了弓上,瞄向了一只刚刚从鹰犬的嘴中逃出的白兔,嗖的一声将那白兔射了个穿肠。

      谢广淡淡道:“我听说你杀了她。”

      秦桑并没有应声,谢广转过身来,似笑非笑地打量着他表情的变化。

      秦桑眼神淡然地看着前方,谢广大笑一声,“杀得好!秦将军为朕平北戎,斩罪臣之女,还绞了叛贼,回去等赏吧。”

      待秦桑前脚离开,却听见身后放出一箭,那鹰犬伴着一声哀嚎倒地而死,身后是谢广的抱怨声:“连只兔子都抓不到,朕留你何用。”

      秦桑顿了顿脚步,快步离开了御花园。
    插入书签 

    ←上一章  下一章→  
    作 者 推 文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
    关闭广告
    关闭广告
    支持手机扫描二维码阅读
    wap阅读点击:https://m.jjwxc.net/book2/7689004/33
    打开晋江App扫码即可阅读
    关闭广告
    ↑返回顶部
    作 者 推 文
    炸TA霸王票
    地雷(100点)
    手榴弹(×5)
    火箭炮(×10)
    浅水炸弹(×50)
    深水鱼雷(×100)
    个深水鱼雷(自行填写数量)
    灌溉营养液
    1瓶营养液
    瓶营养液
    全部营养液都贡献给大大(当前共0瓶)
    昵称: 评论主题:

    打分: 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更多动态>>
    爱TA就炸TA霸王票

    评论按回复时间倒序
    作者加精评论



    本文相关话题
      以上显示的是最新的二十条评论,要看本章所有评论,请点击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