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车辙碾路，风雪满腔
“告诉你也无妨。”离殇拎着壶倒了杯茶，“你回来的那天，圣女教出了点乱子。”
我回想起那天听到的几人的话，沉默了。
兴许不是“一点”乱子。
“你当时在尚明都？”
“我不在。”他慢条斯理地把玩着杯子。
我心说那才对嘛，他要是在我哪跑得掉？“那你当时在哪？在做什么？”
“问题真多。”
喂……我也是一半的墨染吧，为什么这个疑似墨染仰慕者的家伙不能对我稍微尊重一点呢？
我幽幽地盯着他，他跟我对视几秒，移开视线，若有所思地又喝了一口茶。
然后他开口：“我在附近做事，是‘他’传信给我我快马加鞭赶过去的。那天雨下得真大，啧。”
他好像在添油加醋地暗示什么。
但我自知理亏，于是从毛毯里费劲地伸出手，默默像摸小猫小狗那样摸摸他的衣袖，权当顺毛。
他捉住我的手，眉眼弯弯：“说来，那天看到他们为你吵起来，你心里其实很开心吧？”
“他们不是为我而吵，是为他而吵。”我垂眸看着他抓着我的手，感觉过了几天而已，好像都差不多忘干净了那种难过。真有意思，人为什么可以这么迟钝，又为什么能够健忘到这种地步，“谢谢你提醒我那两日如何形同丧家之犬。”
离殇挑了挑眉：“生气了？”
“没有。”我说着，却赌气抽回了手，“只是认清了自己。那个‘墨染’叫什么名字？”
“他吗，安闲。平安的安，闲暇的闲。”
我笑了：“这名字挺好的。”
“他当时应该对你不错吧？”
我想了想，是还不错，于是点了点头。
但他那种“不错”，却有些令人毛骨悚然的意味，尤其是他的动作和话语。
『你还能到哪去呢？』
『会有人在等你吗？』
『真正真心待你的、对你无有企图的，又有谁呢？』
每一句，都有如锥心刺骨。我闭了闭眼，口口声声说着在乎我的，是在透过我的眼睛看别人；口口声声说着不会伤害我的，却是设计一切之人。我不知我还能够信谁？亦或是除了我自己，没有任何人会对我有所谓真心。
想通这一点，忽然觉得豁然开朗。
“当初也是你引他们带我去尚明都的？他们吵架出事这一环也是你故意设计的吗？”
他展扇而笑，遮住自己的下半张脸：“我说不是你也不会信吧。”
我一动不动地盯着他：“所以是不是呢？”
他顿了一会，道：“是的。”
我叹了口气，这人真可怕。
“不过我这些比起前世的墨染来说，还不算什么。墨染他虽然没有读过书，可文韬武略都在言行里。”
这是很高的评价，且又涉及到我不了解的领域了。无论是话本，还是红尘、远定王那些人，他们都不会提及墨染原来还有如此谋略。
我好奇地问道：“你眼中的墨染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他收起折扇，又挑起车帘默默不语地看着窗外，车辙一点一点碾过雪，把纯洁碾得脏污，虽然此刻天没有在下雪，可我却觉得他眉间有一股凛冽孤寂的风雪之意。
离殇是个风度翩翩的人，你很难去形容他，他身上既有奚少爷那种公子如玉的温润气质，又有一种羁旅天涯的浪子气息，好像有那么一刻，天地之大，他无处为家。
如果不是这样的孤独和流浪，也难以去解释何为那种风雪意。
我出神地想着，不知过了多久，他放下车帘，轻轻地说了一句。
“心中有沟壑，何必问东西。”
何必问东西。
我默念一遍，头转向另一侧，看着赶车人的背影，摇晃，摇晃，摇晃。心里说不出来的怅惘。
“不说了。你知道他们那几个人因为你分裂成三派吗？”
“？”我转过头，“谁们？哪三派？”
他真扳着指头数：“远定王坚定地追随圣女阁下，你走的那一天他看也不看你一眼，自从安闲现身就一直追着安闲问东问西；公主殿下和姜焚更喜欢你，公主殿下纯粹是跟你更亲近，毕竟她和墨染之间从来没打过什么交道，倒是姜焚有点出我意料。前世时候他不算喜欢墨染，因为当年他跟姜归在玄妄谷修炼的时候墨染带着红尘前去求药，两人似乎是发生了什么龃龉，他就一直不喜欢墨染，墨染被人围攻圣女教群龙无首的时候没干那种趁火打劫的事情都是为人正道。后来的姜焚呢不知为什么从医者转去学了制造，还成了大晋的大制造师，变得愈发沉默寡言冷心冷情了，江湖上都有人私下说他心是石头做的，好玩不好玩？”
说到这他意味不明地看了我一眼，“所以那天安闲告诉我姜焚拿着伞追着你出去的时候我也很意外……听说你把伞丢了我更是意外。”
“……”我面无表情，继续问，“红尘呢？”
“你果然对他最为上心么。”
我忍着想狠狠踩他一脚的冲动。
什么上心？不就因为你说了一圈别人没说他，还扯我糗事么！
“他从那天开始就一直很纠结。一方面，他肯定是追随他真正的师父的，并且他好像确认了安闲就是墨染转世。但同时他又放不下你……”
我忍不住问：“他放不下我什么？”
他幽幽地看我一眼：“自然是怕你把自己蠢死。”
我：“……”
“你真的很喜欢你那个徒弟吧。”
我没有否认，抱着手炉，目视虚空：“喜欢又如何？他只喜欢他师父而已。”
眼睛有些酸涩，我飞快地眨了眨。
他很好，可是他从来也不属于我。
离殇好似明白我在想什么，很破天荒地，伸手揉了揉我的头。然后玩笑说：“你是一半的墨染，合该有一半的他属于你。”
那我和安闲是已经莫名其妙地分开，红尘他一个大活人怎么分？拿锯子锯开吗。
我木着脸，想了半天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半晌说道：“他们四个……能为我分成三派，也挺不容易的哈？”
“然后他们就一直吵架。”离殇继续讲故事，语气里有一些揶揄和幸灾乐祸，“红尘抓着姜焚的领子问为什么不拦住你，他想追你来着，但是被左腿被左边一个护法抱着，右腿被右边一个护法抱着，哭爹喊娘地不让他走。”
夸张了啊。
“要只是这样也就罢了，关键远定王那个时候还取笑红尘，说他见一个爱一个，连自己相依为命十几年的师父都认不出来，还想拖着人家无辜人士下水。”
无辜人士，我：“……”
“然后又阴谋论，说你根本没有表面看起来这么纯良，你是带着目的来接近他们的，哈哈哈哈哈，笑死我了，真不愧是远定王啊。不得不说，他还真有几分见解，说对了那么一部分。”
我拳头硬了。
“再然后，他们就打起来了。安闲等他们打得差不多了，就开始出来镇场子，礼貌地让他们滚出南疆。”离殇喝了一口茶。
“他们听了？”
离殇放下茶杯：“那哪能呢？当然是在圣女教继续闹事，然后你那个宝贝徒弟呀可真不得了，一剑破空而出，镇住了所有人，让他们要打滚回红叶庄打。公主殿下这时也站出来，说够了，都是大晋的臣民在人家地盘撒泼作乱成什么样子，就揪着远定王回去了。”
“经这么一闹，事情也就不了了之，圣女庆典拖延到了两个月后，所以我也就返回了大晋，路过巴蜀的时候想着回去看一看你，结果你还真是喜欢给人惊喜啊。偷跑也是，送酒也是，才这么几天，你就——”
把自己身上的钱花得一分不剩。我闭了闭眼。
“——就跟奚家那玩意勾搭上了。”
我：？？？
这发展好像跟我猜的不太一样？
不过，说到这里，我忽然了解为什么离殇愿意带我出来了。
想象一下，如果有人在年节前后给我捅了个大篓子，害得我一直奔波，连年都没过好，换我我也想揍我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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