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收藏此章节]
[投诉]
文章收藏
得无名2
夜色已至,陈家父母已经睡下,陈学祎一进门就准备洗漱,何毓找来药箱,让他坐下,亲自给他处理伤痕,贴上个创可贴,又用拇指坏心地摁了伤口处一下,“留个伤口也好,省得你好了伤疤忘了疼。”陈学祎“嘶”了一声,何毓笑了。
陈学祎见不得她这样坏心的笑意,站起来把笑得眼睛不是眼睛的女人一把抱住,走向了房里,“咱们再生个孩子吧,阿毓,过去的伤心事咱们不再提了,我如今就要走了,生个孩子陪着你。”
何毓脸上涌现红云,一向灵巧的唇舌变得笨拙,此刻的陈学祎让她说不出话来,她两手环住男人的后颈,用肢体语言代替了嘴上的应允。
陈学祎脱下何毓的格子衬衫,下面就是她滑腻的肌肤,何毓自小就是好好教养大的,一身的好皮肤,陈学祎太久太久没有过这样的触觉,一时间整个人酥麻了,看着何毓,“阿毓,帮我脱。”
何毓也许久没有见过这样的陈学祎,像个未经人事的少女,抬起手脱着男人的上衣,只是她已经被亲地手脚无力,许久都难以脱下陈学祎的衣服,陈学祎失笑,按住她的手,不再让她乱动,自己把衣服脱了个干净。
......
1983年,郑溯鹃的父亲病情加重,终于熬不下去,丢下十二岁的郑溯鹃匆匆合眼。良县的黄溪乡已经开展了家庭联产承包责任制,然而溯鹃原本就和父亲相依为命,此时家里没有了男丁,便将土地交还,关上了家里的大门,往良县县城里去。父亲咽气前跟她提过,县城里有一户姓喻的人家,那家的男主人是他的至交好友,溯鹃可以去投奔他。
于是在一个绵绵的雨天,郑溯鹃背个小包,装着一小盒用深蓝色纱布包裹住的鸡枞油和两个个头不大的红薯、一根煮好的玉米,拿起家里唯一的一把伞,锁好木门,走出去。一去不回。
路上雨大了,小姑娘实在可怜,雨伞也破败不堪,遇到个山神庙就躲进去等雨停,不料这里已经藏着别人,溯鹃怕生,不敢抬头看,余光感受到蹲在地上的是个男子,就更不敢看。那男的并不外向,看了一眼衣服半湿的溯鹃便也偏过头去,想起女孩子还可怜巴巴不敢进来坐,又开口,“你进来坐下。”
说着还起身往里边挪。
声音很年轻,有一丝沙哑,口音是没听过的,溯鹃心想不是坏人就好,又想自己身上一点价值都没有,即便遇到了坏人也实在不用担忧。于是就大着胆子坐下去。
半晌没人再说话,雨越来越大,打着狭小的庙顶,这里实在太小,又长年无人祭拜,凋零破败,两个人挤在里边不久就温暖起来。
突然,一边的男子伸出头来看外面的情况,雨还是在任性地下着,他瞥见瘦小的女孩子和她已经被风雨打坏的雨伞,伞的骨头一根一根打折了,又想了想,轻轻叹口气,拉开蓝色外套的拉链,整件衣服往脖子上提,带到头顶上就包住了整颗头,站起身来,溯鹃察觉到他要就这么走出去,张开嘴巴想说句什么,最终没有说出来,摸摸自己的袋子,还剩下玉米和一个红薯舍不得吃,狠狠心,拿出红薯,递给站起来的男孩,“有点湿气,还可以吃。”
乡音真重,小姑娘是本地的人,他心里想着。也不扭捏,接过来,确实被雨水浸到了皮,不过很甜。
两口就下肚,“你要进城?”
溯鹃朝他点点头,男子的衣服还不整洁,露出了一截腰,还有点年轻人的清瘦,不过已经看得出一点力量。
“再等不久雨就停,还有三里路,”溯鹃一脸茫然,她实在没有路途的概念,男子又补充一句,“不远,慢慢走,天黑前能到。”
说罢,男子重新拉起衣服,再不看这个破庙一眼,冲进雨帘,南方的雨真大啊,当第一秒真实踏入没有屋顶的自然时,当千万的雨丝捶打在他一个人身上时,他想着。
溯鹃赶忙站起来大喊一声:“谢谢你!”
男孩子跑得太快了,已经消失在没有屋顶遮挡的世界。
不久,果然雨过天晴,喻玫吃完最后的口粮,抱着鸡枞油继续上路,她把破伞也卷好带上,走了不算远的路,行人渐渐多了起来,她问一个老婆婆喻家在哪里,人家告诉她就在前面,乡情朴实,她就这么问着问着,就找到了。
......
1989年,陈学祎刚刚从山上考察回来,县里打来电话说从北京转接了他的电话,他人刚才不在,村上的干部帮他接了,是何毓生下了一对龙凤胎,何教授已经取好了名字,叫做陈咏筌、陈咏雪,伴着山里带来的一身泥泞,陈学祎笑出了声,想着两个孩子的模样。已经接近年末,陈学祎今晚食欲大开,吃了三碗饭。
等着在这边过了年,他们研究队就要深入祖国更南的地方——良县,这也是这回考察最重要而艰苦的一程。
......
这是郑溯鹃在喻家过的第六个年,她才十二岁那年,带着一瓶鸡枞油和一把破伞敲开了喻家的门,喻伯伯就让她住了下来,在这里结识了郑溯鹃此生最好的朋友——喻伯伯的小女儿喻梅。
两个女孩都长得漂亮,光是白皙的肌肤在日照丰富的良县就已经足够突出。两人性情不同,喻梅古灵精怪,溯鹃文静内秀,渐渐陪伴着长到了十八岁,被安排进良县的县剧团跟着跳舞。这天是年三十的晚上,大家都凑在一块吃晚饭,喻梅却偷跑出去,晚上拎着一袋子炮仗回来,溯鹃担心她,一直没睡,听到动静才放下心来,从床上坐起,看到喻梅的人影在桌子旁边晃悠。
眼睛开始酸涩,那边的喻梅仍然没有来睡下的迹象,溯鹃呵了一口气,恍恍惚惚张口:“阿梅,你在摆动什么呢还不过来睡觉?”
“鹃子你没睡着啊,对不起啊吵醒你了。”喻梅蹑手蹑脚,不一会终于没有了声音。
“是炮仗,明晚我要带出去和他们会合。”喻梅轻轻地说,一边说一边若有所思盯着窗外。
他们?在暗夜里溯鹃体味出阿梅语气的不同。
窗外黑压压一片,什么也看不清楚,窗子上贴了一张溯鹃昨晚剪好的窗花,曲曲折折的蛇绕成了一个小小的“福”字,喻梅看到它,指着轻笑,“鹃子你手还是这么巧,对了,你跟我一块跑出去,我们放炮仗,可热闹了,整天待在家里被老头子念叨,我耳朵都起茧子了。”
喻伯伯和溯鹃的父亲脾气相投,都是老一辈骨子里就严谨的作风,这两年身体也不大好,面对这个日渐跳脱的女儿,他也已经力不从心。喻梅便越发气焰嚣张,今晚年夜饭都跑到外边不知道跟什么人“鬼混”了。
溯鹃则不同,她夹缝于喻家父女之间,两头都要顾好,做到如今,也已经很不容易,不知道消磨了多少从前的性格。
于是她照例不当即答应,“今天太晚了,你不在家,我一个人洗了好久的碗筷,我先睡一觉,明天再说吧阿梅,你也快点睡。”
喻梅了解她总是推脱,便轻手轻脚上床去,反正明天赖着她,溯鹃又心软,就不信不陪她一块去。翻了个身,窗外的月亮升上了高处,隐隐透过来照着,莫名想起小时候她爹在窗前念诗,“今夜月明人尽望”,“月、明、人、尽、望”,轻轻嘀咕,脑海中的月色渐渐汇作一张憨厚男人的脸,忽然面红,赶忙用被子捂住脸,看一眼边上溯鹃的床,她已经熟睡。于是放开了紧抓被褥的手,闭上眼睛,想着睡吧睡吧,一会就能见到了。
第二天依旧很冷,喻梅总是心不在焉,到了晚饭后,她才情不自禁一脸笑意。等到她爹早早回房里躺下,她坏笑着拉溯鹃跑出去,拎着昨晚带回来的红色大袋子。
刚走出巷子,迎面跑过来两个男人,高个子的那个拥过喻梅的肩膀,把她手中的袋子接过去,稍微胖一点的那个见了溯鹃笑得有些奇怪,“走吧,去大野地,那边开阔,他们都在那等咱们。”
他口中的大野地正好在良县与黄溪镇衔接的中间地带,溯鹃已经多年没有去过,心里一动,忽然对本来可有可无的放炮仗活动产生了奇怪的期待。
四人就一起走着,高个子长得憨厚老实,虽然话不多,但每回说话的时候眼睛就看着你,万分真诚,溯鹃也觉得应是个可靠的人,喻梅仿佛才想起来介绍,“这是小李——”她指着旁边的胖子,不料胖子走上前两步看着溯鹃笑,“我李四月,叫我胖子就好,姜哥梅姐的朋友就是我的朋友。”
四月,溯鹃觉得诧异,他居然有一个这样秀气的名字。
“别看他长得胖,身体很灵活,这是姜重名,就是我的......”
喻梅忽然脸红,溯鹃笑着看她不好意思的样子,胖子大声接话,“他俩好着呢。”闻言喻梅脸色涨红,躲到了姜重名怀里。
这么打闹着到了大野地,已经是夜晚。
那里没有大变化,树林和风依旧,原本应该寒冷的心,却在人群的欢笑声中变得暖和起来。
果然都是年轻人,他们大多是同学,一半都已经毕业,姜重名和李四月赶上一批分配,去了制造厂。
大男孩们见到又多来了几个女孩,心里愈加躁动,不多说话就要开始划分阵营放炮仗玩,女孩们大多不敢参与,站在小小的山岗上吹着夜风观看底下的游戏场面,喻梅是个大胆的,跟着姜重名那队人疯玩了一会,衣服被炸破了个小小的黑洞,便借故休息,往这边的溯鹃跑来。
两人靠立在一棵柏树旁,明明有许多的声音呼啸着,溯鹃只觉得周围宁静安详地不得了,她闭上眼,不再看这人人开花的游戏。
喻梅忽然在她耳边大笑几声,过了一会又担忧地高叫着:“姜哥——姜重名,小心后面!后面——”
姜重名和李四月配合默契,没有被别人偷袭成功,他直起身子看着手下败将,整个人在月光下桀骜着,原本平凡的面孔,莫名闪耀着某种精神能量,有一股生命本身的力量蓬勃着,就连溯鹃都受到这种生动气息的感染。
“重名是哪两个字啊?”溯鹃忽然好奇。
“就是重名,容易跟人家重名的重名,”担心溯鹃不信,又补了句,“鹃子,这可不是我瞎说,他当时就站我跟前这么自我介绍的。”
“是个有意思的名字。”
那时候她们是真正的年轻,年轻地跳舞、迎来恋情。
插入书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