虚实之欺

　　向飞艇驾驶员道谢后，我又站在了这现代化大都市的炙城飞行站。再看来往的人群，也有了不同的感受。衣着或古朴或张扬，神情或严肃或散漫，每个人都有各自的故事，而每个故事，在这虚幻的空间里都那么真实。
　　望了片刻，直接朝柒之家的方向赶去。
　　我站在大门前，门没有像以往那样自动开启，只得按了门铃。没多久，门咔哒一声开了，我轻轻推门而入。
　　——
　　她立于沙发前，似在等待，修身制服挺拔的身姿，白皙美丽的面容多了点憔悴，那雾气的双眸在抬起望向我的一刻变得晶莹。受到那晶莹的侵染，我被一阵复杂的悲伤感侵袭，强忍着，不能让似乎已经超越友谊的思念决堤泛滥。
　　在我犹豫该选哪句话作为久别重逢的开场白时，7的唇边勾了浅笑，对我道：“早上七点，约好一起晨跑，你失约了。”
　　这话似是无关主题，却戳得我心里一阵痛楚。两个多月，对我来说已是漫长，对7来说，她在梦里也许已经度过数年，甚至数十年。而她依旧记得与我那简单的约定，那美丽的身影，此刻甚是单薄且孤寂。
　　……
　　待回过神时，我的手臂环绕着的是属于她独有的芳香。刚刚一心只想将这份孤独拥入怀中，而身体就自然地遵循了心底的想法，好像只有这么做，才能够使自己不用太心疼她。
　　我是否太过自以为是。
　　片刻，感觉到她也抬起手臂，手落在我的后颈，接着轻柔地抚开发丝，温热的手掌直接贴上我的皮肤按下，使我的头靠在她的颈间。只这一个动作，我忽然忍不住眼泪，仿佛这两个多月来所受的苦楚在这一个动作之间便被化解了，被温暖了。
　　也许，不只是这两个多月的苦楚。在我的人生之中，从没有将自己的脆弱暴露于人前并毫无防备接受安慰的状况发生。情绪交织在一起如同解不开的线团，但这一刻，我无需多想，只要闭上眼睛任由时间缓缓流逝。她就是这样的存在，单薄，淡漠，没有尘世侵染，不着半点烟火，让我有足以沉浸在单色之中的安心感。
　　……
　　情绪平复之后，7自然地放开我，拉我与她并排坐下，很贴心地没有盯着看我哭红的眼睛。
　　“你发生的事，8和参儿都向我说明了，你受苦了。”她的语调低沉，仿佛带着丝丝歉意。而我在这一刻猛得想起在关卡中，以细剑刺入‘她’身体的一幕。
　　“对不起。”我脱口而出。7疑惑地望向我，我便将她出去之后，关卡中发生的事告诉了她。
　　“……我斩了你的手臂。”
　　“不是的，那不是你。”我慌忙起身用力解释道。随着我的起身，7看到了别于我腰间的红色细剑。
　　“这就是，我的匕首。”7问。
　　“被关卡房间里的神坛变成了一把剑，但是。”我取下细剑将剑身展示给她：“你的名字还刻在这里。”
　　7自然地托起我的手仔细看去。在肌肤相接时，我发觉她的脸近在咫尺，一时心动，忆起了那纠结万分的心情----7到底是如何看待我的。
　　“果然是我的匕首。”她转过脸，与我的视线碰了个正着，我立刻退开：“嗯。”
　　7见了我的窘相，忽然换了神色说：“你脸上粘了东西。”
　　我一抬眼，立刻回绝：“我才不信。”
　　顿了顿，二人一起笑了出来，气氛瞬间变得轻松。也许这样就好，她能够在身边，能时时见面已是幸事。
　　7催促我去洗了个脸，人前落泪实在丢人，我在镜子前把自己责备了许多遍。之后我向7询问了苏儿和参儿的情况，7说她们从剑关那空间出来后，一切都好，只是见我迟迟不醒很是担心。到了隔天我还没醒，微生家就请来了专业的护理团队照看我的身体。一周后我依旧未醒，她们怀疑我被人掳走，便开始派人在RE之中寻找我的踪迹。到现在两个多月了，我在现实的身体一直沉睡，已经虚弱了不少。
　　“我会陪你一起寻找不必在RE死去，也能回到现实的方法，但，如果找不到，你打算如何。”7略显担心地问。8一定是都告诉她了，她知道我失了手臂，也失了腕带。
　　“找不到会继续找。”我干脆地答道。
　　7听了却更显担忧：“你的身体本就虚弱，早点回到VI，就少一分对VI身体的损害。”
　　“可我想留在RE。”早就对她说过，我想留在RE，我想陪着她。
　　7呆了片刻，幽冷道：“一周时间，找不到方法，就退出RE，我会送你回去。”
　　我呆呆地盯了会她变得冷清的脸，接着反驳：“只是睡了两个多月，只是虚弱些，就算再多睡两个月，回去调整就好。”
　　“你如何确定。”7压低着眉：“进入RE时间过长，便不会再如睡着一般，VI的大脑会丧失大部分功能，仅可维持基本的呼吸心跳。何况你的身体并不健壮，本就贫血严重，加之营养的吸收和运化在这段时间都处于最低水平。护理团队的负责医生已经给出诊断，再不苏醒，会对脑功能造成不可逆的损害，甚至有脏器衰竭的可能。”她一字一句，说得清晰。“一周，不能再多。”
　　我以为自己该是有很多时间，却没想到已是刻不容缓。不自觉地攥紧了比以往强力许多的左手，严肃道：“好，就一周。”
　　7告诉我一些关于失去RE腕带的情况，一种是在VI失去腕带，便是永远不能再进入RE，而在RE中失去腕带，大部分人选择自杀回到现实，也有一部分人到最后没能寻得回到现实的方法，拖得太久导致现实的身体损害严重，或成植物人或脑死亡，最终离世。能够寻得方法再次自由进出RE世界的人几乎没有。得知这些，虽有些打击，但我心底仍存着希望。
　　由于这一切从那伪造关卡剑关开始，于是最后与7商定向临月会长寻求帮助。
　　到了飞行站我才知道，7从8那里听说了我的情况后，她已经给会长发了消息，而会长也答应见我了，不由得感动于她对我的细心。
　　乘专用飞艇到了会长家，这里的样子与上一次如出一辙，只是在黑暗中行走的路线明显不同了，魔法阵消失后，一个光波样的门打开了。
　　眼前都是完全没见过的东西。整个空间呈黑灰色，每落下一步，脚下便闪出一个有着蜿蜒图案的光亮五边形。周围有些不断变换的立方体，球体，和多边形体。甚至一些墙体和装饰品都在不断地交换底面和顶面，看久了只觉得晕眩。
　　“这里……。”我无法形容，不知道7是如何想。在这种环境里，只要是人类都会感到极其不适。
　　“跟紧我。”7没有过多的看那些令人晕眩的景物，只小心慢步向前。
　　走了一会，一个人声，应该说是一种机械人声传了过来：“我在这。”
　　我寻声一看，果真是个机器人，但它也如周围的物品类似，正在不断地交换内面与表面，交换的过程也颇有规律，实在恐怖得难以直视。
　　7停下脚步，向着那个不断诡异地翻转着的机器人恭敬道：“会长，我们来了，请您务必帮忙。”
　　会长除了人，还可以变成机器人，这是何等神力。
　　神力…。
　　“会长，您要我进入剑关到底是为什么。”即使知道对方是至高无上似的存在，我也想知道关于自己的一切，便不客气地问了出口。
　　机器人机械似地咯咯笑了：“理想之眼，你得了神兵利器，不是很好吗。”
　　“会长若想赠我神兵，为何不直接交给我，却要…”
　　“咯咯咯，平衡世界，不会凭空变出东西，你，需要付出相应的代价。”机器人会长打断了我的话，原来我所受的极刑，都是为这细剑所付出的代价。可我依旧心有不甘，能够见到会长的机会不多，我横下心来打算把新手臂的事也问清楚，可7忽然用力捏了一下我的手指。
　　机器人扭着身体：“这是一个礼物，你要好好使用。”
　　“可。”我还想继续发问，7已经按住了我的手臂。我也明白，当务之急是先解决失去RE腕带的问题，惹恼了会长只会更糟糕。
　　“是，会长，我会好好使用，为临月出力。”我扮着恭顺对机器人说。

　　机器人没再回应，不断翻转的手臂抬起，递过一件东西。仔细一看，是个卷轴。7双手接过卷轴打开，上面列了一些名字。
　　‘神析沙尔地区分会长---郭天启，神析落洛敏商地区分会长---刑蓝，神析扎卡姆地区分会长---梁勤……最后一个是临月会长直属特别行动部门---克敏，整整一页的名单。’
　　不带一丝感情的机械声说道：“消灭这些人，我便会帮助你们。”这声音刚落，周围的景物都不见了，面前成了死胡同，只有身后一条路，通往来时的大门。而我捕捉到7的目光落到卷轴最后的名字上时，她的手臂微微地颤抖了一下。
　　和7离开会长家，登上飞往炙城的飞艇。
　　“……会长想除掉一些神析成员可以理解，可为什么还有一位临月成员。”我试探着问7。
　　“会长做事自有道理，我们照做便是。”7淡淡回应，手上不知什么时候多了只笔，在卷轴上做了些标记。
　　“按照地区远近逐一解决，可以节省时间。”她说得十分轻松，就像去闹市区买些好吃的好玩的那样简单。可我却无法平静，会长此次的要求，是要我们去杀人的，是在RE，以‘杀’这种手段强行夺取一个人参与的权利，虽不是夺取真正的生命，性质却也一致了。虽然寻得会长帮助迫在眉睫，但要她为我去杀那么多人，我实在无法心安理得地接受，尤其还有最后那位，似乎另她颇为在意的克敏。
　　嘀嘀，7的腕带响了，可她只是看了一眼，便关掉了。“这次任务除了8不能告知他人，我们这就出发。”
　　如今别无他法，只有跟着7踏上了杀戮之行。

　　“…7，你不觉得奇怪吗。”
　　“什么。”7没有抬头，坐在飞艇的椅子上频繁点着界面查阅资料，而我失了腕带，仿佛像丢了手机一样，全然没有打发时间的道具。
　　“会长和……神析。”我迟缓地组织着语言，这件事要说，大概也只能说给7听了。
　　7停了点击界面的手，侧过头来看住我，压低声音说：“点形能量和文字，会长与神析会长，确实很奇怪。”接着，7点了界面，将界面展示给我，那上面是8与7的交谈信息。
　　‘此事不要声张。’
　　看来7已经将这份怀疑告知了8，8果然也觉得奇怪，莫非会长和神析会长，表面上是敌对，其实这二人却是建立着某种合作的。可既然这样，会长又为什么派我们去除掉那么多神析成员呢，难道他们两个会长之间有着某种共同的目标。
　　“如果会长连伪关卡都会造，就不会窃取我们的联络信息或是窃听我们的对话吗。”我略担心地问。
　　“会长有会长的本领，这世界，也有这世界的本事。”
　　7没有详细解释，又埋头在那透明的界面里了。
　　第一个到达的目的地是神析势力范围的落洛敏商地区，到达时已经深夜。这里是临海的沙漠，地区包括几座城市，我们所在的是一个名为落塔其的小镇。小镇的房子基本上都是半圆形，人们的穿着也颇为随意，偶尔也能看到几个临月成员和神析成员，原来临月和神析的公会会员并不是见面便会战斗。
　　与7在一处旅馆住下，二人共处小小一间实在尴尬，再加旅途疲惫，便对她说了一声明早见，就进了洗澡间。
　　洗好后，当我裹着浴巾浑身热气未消地出来时，她竟还在房间里。
　　“你，怎么还没回现实去。”
　　只一条浴巾遮身，头发湿漉漉地散乱在肩膀，就这般暴露在她视线里顿觉羞涩，此刻的自己像极了刚蒸熟的包子。
　　7放下正喝着的茶杯，淡然并肆无忌惮地打量我一番，才说：“今晚不回了，我也住这里。”说完解了身上的腰带，越过我进了洗澡间。
　　冒着热气的我愣在原地，任由水滴在地板上积成水洼，也没有弄清楚她是作何考虑。直到听见洗澡间的水声，我这才迅速擦干自己，穿戴整齐。
　　倒了一杯茶，啜了一口，洗澡间的水声连绵不断，再看看那狭窄的单人床，和仅有的两张藤椅，心里始终无法平静。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那水声停了，接着是一些布料摩擦的声音，如果她也只裹了条浴巾出来，我该看哪里，我该说什么。按说现在与7的关系大抵可以称为朋友了，我依然要模仿女生朋友之间那般，夸她一句身材真好吗。不，做不到，若我说了，搞不好她会想戏弄我呢。
　　还没做好准备，洗澡间的门就开了，首先映入眼帘的便是白皙的小腿，我的心瞬间提了起来，再向上看，原来她是穿了制服的，只是没有穿靴子，这才松口气。
　　“怎么。”7好似察觉我的异样，她擦拭了头发，并在床沿坐下。
　　“怎么不回VI睡。”我抑制着音量，假装继续喝茶，其实茶水已经灌了不少，胃已经涨了。
　　她撩了后颈的发丝，侧倚在床上。逆着简陋的窗投进的月光，7发丝上残留的水珠晶莹透亮，星星点点趁着她美好的脸庞，沉静柔和。
　　“时间不多，就不回去了。”
　　7一定是有理由的，我也不该多想，于是就放下茶杯，打算一会就在藤椅上将就一下。
　　“在RE睡觉，也能恢复精神吗。”我无心知道这问题的答案，只希望气氛不会变得让我不知所措。
　　“只要不是长久留在RE，与VI的身体仍是共用大脑功能，所以VI的大脑可以得到休息。”
　　“那就好。”
　　眼看着她躺的位置，分明在另一侧留了一人空间，我心中忐忑。
　　“过来睡吧。”她突然道。
　　我陡然起身，结巴地说：“我，在这里就，可以了。”
　　我的样子一定很可笑，之前明明也有与7在柒之家同一张床上醒来的经历，可那时我并没想太多，仅觉得她真是一个很美很动人的女子。而现在我已经无法再大方地躺在她身边欣赏她的美了。读过的女子之间恋爱的情节都在这一刻不合时宜地反复出现，越是极力排斥，就越是波涛汹涌。
　　“藤椅怎么睡，过来。”她淡着。我自知再怎么努力介绍藤椅睡觉的好处也是无用的，便别扭地绕到另一侧，她柔柔地掀开薄毯，我只好顺从地钻入躺下。
　　夜很静，听不到她的呼吸声。床很窄，虽隔着制服的衣料，还是有些温热从她那边扩散到我的手臂上。她这么快就睡着了，还是她在想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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