据说我修无情道

作者:诸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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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旧事:无章法


      陆拾微离开云州后,在未受水灾影响的州城暂时居住下来。选定的标准有两个:这地方离环京足够远,也离明宗比较远。

      他虽说没收过徒弟,也不是走人族途径入道,但是多少也听闻修道之人务必同世俗界断清联系。况且环京也不是什么好地方。

      至于徒弟的修炼问题,他倒是没怎么放在心上。按大多修士的想法,入道自然是越早越好,甚至很多世家的孩子都是自小入道,但是龙脉邬姓一系的道种,应该是不需要这么早开始。

      再者,邬玠也没有任何表示,只是每日里翻着剑客留下的剑谱,看看上面的图。

      “你对这个感兴趣?”陆拾微是问过他的。

      那孩子只是摇着头,指着书面上的两个字,问他第二个是什么字。

      “《阻势》。”陆拾微应着答了,又不免要疑心起来。

      他那师弟好像修的是击势,怎么还把携锋宗的另一部入门基础带出来了。携锋宗的人不会来找他麻烦吧。

      也是这时,他意识到一个有些要紧的问题——徒弟好像还不怎么识字。

      修道之人,旁的暂且不管,识字却是必要的。

      唉,那雍王都在教他些什么,如今居然还认不全字?或说,小徒弟就没请过老师吗?

      陆拾微越是和徒弟相处,就越是对未曾谋面的雍王恨得牙痒痒。

      六七岁的年纪,穿衣洗漱都不会,认字不全,只有满口奇奇怪怪的道理,还改不过来!

      陆拾微问过他有没有什么会的东西,结果相当惊人。

      “像这样勾起嘴角,弯起眼睛就是笑。”

      “像这样皱起眉,抿着嘴就是不高兴。“

      “像这样瞪大眼睛,就是害怕。”

      “虽然我还有很多不会的东西,但是我还在学。”他回答得相当自然。

      陆拾微满心的震惊无以言表,只能干巴巴地说一句:“是吗?”

      他反应过来又迟疑着补上一句:“这个东西,你还是别学了。也不能放在会的东西里,知道嘛?”

      徒弟相当平静地应下,丝毫不询问这样做的用意。

      仔细想来,确实,这孩子是有一些不寻常之处。

      旁人不知道他在想什么,而且也认为他不会考虑别人在想什么。

      陆拾微发觉自己大概确实是看走眼了。

      他颇为恼火地想联系谢栋,却发现没有门路。要找这人还得再去一趟环京,算了。

      记忆中那个少年又对他嘲笑起来:“哎呀,你们妖族就是这么不会看人,也不会照顾人,所以说小夭喜欢我也是没办法的事啦!”

      他死的时候,同邬玠如今一般年纪。

      陆拾微尽量排出这些杂念,默默凝神。

      太上阶塔事毕之后,他还是不可避免地想起越来越多的细节,长此以往下去,对道场建立恐怕不利。

      虽然他自己对此倒是无所谓。

      陆拾微回神,瞥了眼自顾自看书,眼神都不给他一个的徒弟。

      有时他几乎觉得自己不是在作为一个修仙者传道授业,而是取了这家伙爹娘的位置。

      小孩子真的会有这么麻烦吗?陆拾微苦着脸给徒弟扎头发。

      只见他一离了陆拾微的手就拿着那木剑跑到了院子里,对着那本剑谱练起来。

      一般来说,修仙者所创的剑谱,自然是不能给凡人练的,其中不少动作,普通人做不到,也达不到书上要求的基础效果。

      幸亏《阻势》作为携锋宗的基础,没什么危险动作,陆拾微本着锻炼身体的想法,也就随徒弟折腾了,偶尔也指导一下他哪个动作不对。

      闲着没事的时候就带着徒弟去钓鱼,或者给他讲讲书,日子过得还算舒坦。

      他发现自己有时很难把握这个孩子的兴趣。邬玠总是会在听他讲那些传说故事,宗派奇闻的时候表现专注,但是却很少主动询问些什么,偶尔的接话,却让他觉得那是一种礼貌性质的回应。

      幸好他也不是很在乎这些事情的人。

      不过,陆拾微总觉得自己好像忘了些什么。

      “到底,是什么呢?”他扶着长须,靠在躺椅上,放下手里的书,皱眉深思。

      突地有人敲门:“师兄!”

      陆拾微一回神,弹指将门打开。

      走进来个袍服简朴的中年修士,满脸凝重:“拾微师兄,师尊让我找你回去。”

      这是他的师弟拾末,平日里几乎不下山,这一次居然被泰星君撵下来找他了。

      陆拾微想起上一次同泰星君不欢而散的场景,不由得挺直腰背:“你说的这回去,它真的只是回去吗?”

      拾末苦笑:“师尊让我警......告知你,虽然你九重境了,但是不代表你就已经能脱离师门了。”

      “当然,”陆拾微抽了抽嘴角,将两条腿从躺椅上放下来,落到了地上,“我如果说不想回,会怎么样?”

      中年人面露难色,支吾了半晌,勉强道:“那你至少要把从前欠的课业补上。”

      他看着陆拾微显然没想起的表情,只得提醒道:“九本残卷的修补。你去妖界之前就没做完的。”

      陆拾微表情一僵。

      “还有,道场的架构进度,是不是也当定期让师尊了解一下?”

      陆拾微皱起眉。

      “还有,”拾末清咳一声,瞥了眼站在一边自顾自练剑的邬玠,“师尊说......小玄山也不是什么金山银山,你在山下的花销,就不要报到山上去了。”

      陆拾微一愣,张嘴就要骂出声来。

      但是徒弟停了手下动作,已经走了过来。他练完了。

      陆拾微憋着口气,为了自己的面子,闷声不吭。

      他看着拾末以师叔的身份送了徒弟一些见面礼,冲他一点头,就走了。

      “怎么了?”邬玠坐在一边的板凳上,用衣袖擦了擦脸上的汗。

      陆拾微慢悠悠地看了他一眼,不说话,有些迟疑。

      邬玠久等不到他开口,又问道:“道场是什么?”

      “......这个嘛,你要知道的话,也太早了。”陆拾微又往椅背上一靠,开口道:“徒弟啊,你要不要去学些手艺?”

      他手上是有些闲钱,可以在本地的玄门换点银两。但是不多。

      也不是不多,其实应该说很少。

      或者说,他几乎没什么钱。

      他从前没什么开销,但是小玄山本来就穷。他们这一脉涉及聆听天意,对因果尤其避讳。

      泰星君现在活着也就陶冶一下情操,力争活成个圣人模样。

      至少陆拾微是这样评价他的。

      不过,自然,到了泰星君的境地,就不需要算天了,他哪怕闭着眼睛,都能解读出无数的信息,说不定还真能听到点什么。

      大家活着都不容易哩。

      陆拾微仰天长叹。

      “什么手艺?”邬玠看起来倒是挺感兴趣。

      ……陆拾微有些羞愧起来,但是想到他的道场,以及筮道的性质,又很快变得理直气壮。

      八字没一撇的东西不必多加考虑,还是老实攒点道痕算了。

      “做木雕怎么样?”陆拾微想起自己的珍藏。

      他抬手直接清出一小块空地,将那件规模堪称巨大的收藏摆到了地面上。

      那是几乎整块明宗界内领域的木刻,是他刚入门的时候一个师姐送的礼物。虽然人家已经死了,不过这礼物还是相当有价值的,算是陆拾微为数不多的“财产”。

      而且它真的很值钱。因为这件礼物最初雕刻的时候并没有用上任何仙术,纯粹是靠着纯熟的技艺。

      其他修仙者可能难以想象这种人的存在,不过在小玄山上,大家或多或少都会有些爱好。

      “那要怎么做呢?”徒弟显然求知若渴。

      陆拾微陷入沉思。他并不会木雕,没有任何这方面相关经历

      “我给你找个师傅吧。”他迟疑道,又感觉哪里奇怪。

      不过陆拾微确实是这么做了。送走小徒弟之后他就有了大把空余时间用来做点别的事。

      比如花亿点时间补完那该死的残卷,又或者是在玄门接点委托救济。

      简而言之,是在边修行边做零工。

      他并不觉得这和自己尚未入小玄山的时候有什么区别。

      嗯,虽然那时候比起修行,更应该视作养伤。

      邬玠事实上并没有在那里学多久,那位师傅是亲自把人送了回来,且隐晦地提了提,这小子喜欢烧火,几次都差点出事。

      “啊?”

      陆拾微看着那匠人的表情,又狐疑地看了眼徒弟。他下意识推算了下,没想出原因。

      回来也就回来了。正好休息够了,他应该带人去别的地方看看。

      陆拾微并不是喜欢待在同一个地方的人,就算是小玄山,他待的时间也不到生命中的二分之一,而他幼时在祖地中度过的日子,如今看来,更像是一个泡影。

      “正好,跟我去趟青州看看老朋友。”他收拾好东西,带着人重新出发。

      青州距离明宗实则距离有些近了。由于心里虚,陆拾微确实对于接近青州而感到一种莫名的压力。

      这种压力表现出来,就显得他尤其话多起来。

      二人坐在竹筏上,顺着江流自然向前时,陆拾微指着旁边的山就开始说起来:“明宗最早的一位宗主,就是从这座山里走出来的,那时候,天上还会下金色的雨,有修炼天赋的人和蒙昧民生活在一起,并无差别。而后,宗主的家族成为世家,世家共同组建宗门,这就是当今一些大宗门的由来了。”

      “修士和蒙昧民也是那时候有区别的吗?”邬玠几乎是趴在竹筏边上,手伸进水里,一边偏头看他。

      陆拾微为他这聪明劲吃了一惊:“你这倒是难得。”

      “蒙昧民永久都是凡人,迟早还是会跟修士区分出来的。只不过那时,他们大概都不知道怎么修炼吧。”陆拾微猜测道。

      “你家里是不是也没跟你说过龙脉九姓的事?”

      徒弟呆呆地看着他。

      陆拾微忍不住长叹一口气,拖长音调说道:“这方面的故事有很多个版本,我觉得吧,就邬家会讲的,应该是,清气聚集而成的灵,游弋在天空上,被称为龙,在其死亡之后,骨血散入地上,就有了修士的起源......”

      他有些卡壳。

      关于修士的起源,他在妖界的时候并没有听闻过相关信息。而在人界待的那些年,普遍认同的都是古老的龙死后,获得血最多的几个家族成为世家。而根据一些世家的内幕来看,为了维持血的纯度,不少家族都会掌握至少一门血炼的技法。

      至于血炼是个什么东西......那自然不是什么好东西,陆拾微不了解,也不打算说。当代宗主因为血炼都脱离家族了。

      “不过世上还是普通人居多,修士可谓凤毛麟角,几乎都是世家出身。”陆拾微接着道,“我们这些修士,应当尽力去保护他们。”

      “嗯。”邬玠应了一声,一错不错地看着他。

      那种过于认真的神色看久了其实会有些瘆人。

      陆拾微不由得想:其实他讲错了。至少作为筮道的修士,他并没有与凡人沾上太多因果的想法。其实大部分修士也都差不多,善道除外。

      不过,徒弟本就是要合天道的。他所理解的天道,是大爱。这是个很玄乎的东西,姑且可以先从德操教起。

      在这个年纪上,陆拾微也只打算做这些了。

      “你是不是很久没练剑了?”他突然想起来,就问了一句。

      那孩子很老实地点头:“剑坏了。”

      要是别人,陆拾微也就觉得这是偷懒的借口了。

      但是邬玠一边坐起身,一边从怀里掏出了断成两截的木剑。

      “......”陆拾微有一种很诡异的感觉。他一眼能认出来这是被用力折断的。

      那么这究竟是什么时候,又是谁做的?

      “唉,断就断了,还一直收着,难为你不觉得硌。”他拿过那残片,“丢了吧,给你找别的。”

      陆拾微预备往水里丢,还特意关注了下邬玠的表情。

      那自然是,什么表情都没有。过于平静和淡薄,令他也看不出什么门道。

      陆拾微向来知道在小玄山同辈中,他恐怕是察言观色能力最差的,当初修筮道也不过是因为,无所谓做什么都行,又出于种族天赋走得轻快。

      他实际上无法跟其他同门相提并论。

      可能是他停顿的时间有点长,徒弟迟疑着问他:“我是不是应该笑?”

      邬玠确实在笑了,他现在笑起来自然不少。

      陆拾微又叹了口气,随手丢了残片,问他:“什么感觉?”

      “......”邬玠看着他,“怎么样都好。”

      无谓的态度。

      很熟悉。

      这句话陆拾微自己也说过。不过他不觉得这有什么,谁都会有说这句话的时候。

      那只是某个时期的状态。

      “我入明宗的时间,算起来,应该比你要更大些。刚出祖地的时候倒是差不多大。”

      他说得含糊,也没讲其实是被逐出了妖界,带着伤穿过界壁到了人界。

      现在回想起来,也是恍如隔世。

      “当时不知道做什么,就去干了卖力气的差事。反正无人能看出我真身,就随意过活。”

      “我本以为自己就这么过去了。哪知道恰逢观山出世,你师祖坐阵,我不过在人群里凑着看个热闹,被他一下子抓住了。”

      陆拾微至今还心有余悸。

      毕竟泰星君当时抓他就跟抓条小蛇一样。

      “他老人家还威胁说要拿我做药引子。”陆拾微苦闷地看向远处的山。

      “后来呢?”

      “后来......”陆拾微视线放空,“我本是无所谓做什么的,给他拿去炼药也没什么,但是......”

      “他说以我的种族天赋,适合给他打下手。况且我的际遇也挺难得一见。”

      他摸着自己的胡子,苦笑起来。

      妖族数量比修士还要稀少,像他这种未成年就被挖角抽筋流放到人界的,在他印象里都是唯一一次。

      但那确实是他的错。甚至由于年幼,这样的处罚还是轻了。

      徒弟还在看着他。

      “明宗一向宽松,所以会收我这样的异族。历史上好像还招收过半魔。”

      “对当时的我来说,修道是一件没有目的的事。”

      “没有目的?”邬玠似乎听得更认真了些。

      “修士并不一定都是为了什么才修道。走向什么都是命运的推动。不过命运并不是固定的,而是时刻变化——”陆拾微一怔,摇了下头,“我跟你说这个做甚,偏题了。”

      “不过徒弟你不一样。为师希望你能找到自己入道的意义。”他看着邬玠。

      江面很静,不说话的时候只有水声。

      他以为会回复一句好的徒弟并没有说话,像是在思考。

      这孩子安静下来的时候,就令人错觉一般地感受到微妙的悲伤。

      陆拾微无言以对。

      他脑中飞快地闪过一个念头——假设真的存在前一名护道人.....

      “我要为天下苍生修道?”徒弟终于回了话。

      这确实是陆拾微想让他得出的结论。

      “你要吗?”陆拾微看他。

      “我不知道。”他迟疑道,“我不知道天下苍生是什么。”

      “我也不知道什么叫不一样。”

      “因为我是父亲的儿子,师尊的徒弟,所以不一样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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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33章 旧事:无章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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