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在青天几圆缺

　　北宅近期的情况比上半年好了不少，一方面是有姐姐的接济，另一面是到了七月中旬，稻田的早稻也成熟了。
　　北宅自己拥有的稻田面积不大，主要经营的是粮仓。
　　北宅的粮仓能收下崑西近一半的稻子，散户农民把粮卖给粮仓，粮仓整装运到崑东、崑南地区售卖，挣取差价。
　　今年崑西气候好，收成不错，相比之下崑东那边因为春季长时间的倒春寒和夏季洪灾，导致粮食大量减产，所以北宅的粮食在崑东卖了个好价钱。

　　听着粮仓许工头汇报的收粮、售粮情况，再看着拿上来的账表，龙彦北长舒了一口气。
　　虽然农业是看天吃饭，没法保证每年都有这么好的收成收益，但这一年来北宅生意一路下滑，龙彦北乃至北宅上下都压力巨大，早稻的丰收实在是难得的好消息了，这笔收入也能缓解当下北宅的危机，为接下来秋季收棉做好准备。

　　粮仓许工头带来的好消息让龙彦北高兴了一上午，午饭都多吃了些。
　　小姐高兴自然宅子里的下人也一起高兴，他们脸上带着笑，说话声比往常也大了些，都希望这次售粮能成为北宅的转折。这一年里，北宅实在是太不顺了。

　　吃饭的时候，何媚没像往常那样过来陪龙彦北吃饭，问了丫鬟小环，说是去街上买胭脂香粉去了。
　　前些个月北宅账面太紧，龙彦北心里也烦，偶尔何媚帮她按摩时，她看到何媚也不常擦粉不常摸香了，一问才知道何媚是为了给北宅省些银两，有两个月不从账房提饷钱了。
　　龙彦北觉得非常惭愧，连她身边这般亲近的人都因为宅子没钱而舍不得买脂粉，自己这个东家实在太不称职。
　　所以今日听说何媚去街上了，她也欣慰了点。

　　“侯掌事这两天在做什么？怎么不见他来？”龙彦北想起这么好的日子侯瀚乾却没来，朝管家墩叔问道。
　　“回小姐，其实侯掌事今早来了，但那时正好许工头在和你汇报售粮的事，我本说让他也一起听听，但侯掌事说他去海边，最近贻贝快收了，他是想去盯一盯。”

　　听闻贻贝即将收获，龙彦北一下子便来了精神：“我真是有段日子没过问海域养殖了，这些事真是杂，要不是侯掌事帮我盯着，我一个人哪顾得过来。我记得收粮那阵侯掌事也没少出力，现在收益好，正好也告诉他，给他点奖励，让下两个月收棉时更加把劲。”

　　墩叔在旁边笑着点头，他实在是太久没见到小姐像今天这么高兴了。
　　墩叔是从小看着龙彦北长大的，他知道这位少东家柔弱怯懦。之前有两位亲人庇护，小姐一直过得安稳，可是四太太和四姨太在那么短时间出事离去，北宅几乎像是一夜间遭遇了变故，这位年轻的小姐还未来得及成长，就被迫推上前，成为宅子的主人，扛起这样一个大宅的担子，虽然命运如此，可是对于这年轻女孩来说，未免太残忍，太苛刻了。
　　老人低下头，眼角的皱纹因为微笑慢慢变深了。
　　希望早稻这件事能是个好的开始，接下来收棉和晚稻售卖，可都要顺顺利利啊。

　　龙彦北没注意到身边老人内心的复杂想法，她仍带着早上得到的喜悦，这时已经从椅子上跳了起来。
　　她伸直腿，抖了抖压皱的裙摆，扬眉说：“墩叔，备车吧，我现在就要去海边。”

　　崑西西面是长长的海岸线，其中各有三分之一分别是龙家和海家的区域，剩余的在一些散殖渔户手里。
　　北宅管辖的海域不通路，龙彦北只得在山脚下下了马车，翻了半个小山才到了常来的那片滩涂。
　　今天是中潮活汛，潮差一般，龙彦北到海边的时候已经开始涨潮，养殖的贻贝大多都被潮水盖住，倒是几个看海的伙计忙完了工在礁石上站着钓鱼。

　　龙彦北还是第一次来自家海边，虽然这些人她没见过，但下人们都认识她，看到东家来了，下人们放下手里的事纷纷围过来。
　　“北小姐！”
　　“北小姐好！”
　　几个小伙子晒得黝黑，带着质朴的笑，有一个手里还拎着几条刚钓的鱼，踩着满脚的沙子。

　　眼望着海面，辽阔宽广，看着眼前这些养海的人，龙彦北突然感慨地想到，曾经每次站在这片海滩上的都是她的母亲，以前母亲也曾让自己到自家的产业看看，看看棉田看看滩涂，可当时她完全没兴趣，就算勉强跟着母亲同来，也多数是躲在一边看光景，从没感到她肩负责任，更想不到需要承担这一切。
　　如今，自己站在母亲的位置上，才知道自己面对的并非只是一片海一片田，这都是龙家北宅的产业，经营的好坏不光关乎她龙彦北一个人的荣华富贵，而是北宅上上下下这么多人明天的生活，这些人为北宅做事是对北宅的信任，可北宅现在的样子……她苦笑了下，再看着围着她的那一张张淳朴的面孔，难掩愧疚。

　　简单听海边的人讲了贻贝养殖区的情况，时间到了未时，这是一天里太阳最烈的时候。
　　海边的汉子天天风吹雨淋不怕烈日，可龙彦北毕竟还是大小姐，娇生惯养出来的，站了一会就晒得有些迷糊。
　　怕小姐中暑，随行的马夫小郑赶紧让北小姐先到海边的看护房里歇息一会，虽然这里条件和宅子里没法比，但先避避暑，喝口绿豆汤，往回走还得翻回山去，小姐这要是倒了谁都承担不起。

　　龙彦北用手背擦着额边的汗，膝下也觉得有些软，这海边没个遮挡，比土地上更烤人。
　　她看了眼小郑说的看护房，提起长裙，踩着沙石，脚下深深浅浅地往那边走。

　　刚刚还精精神神打招呼的看海人见小姐要去看护房，一个个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僵在了原地，像不会动了一样。
　　小郑见状倒是先急了，他一边护着小姐，一边扒拉着杵着不动的下人：“你们还愣着干嘛，快闪开啊，让北小姐先歇会。”
　　小郑这一吼，那几个黑黢黢的小伙子互相看了看，这才慢慢挪开身子让出了路。
　　可看到龙彦北直奔看护房去，几个人又赶紧跟了上来。
　　“北、北小姐……”
　　龙彦北停下来，她回头看着喊她的那位小伙计，见他裤脚上都是沙子，汗顺着脸颊往下流，关切地说：“这天真的是太热了，你们也都歇会吧。”转头又望向小郑。“小郑，绿豆汤让他们多拿几碗，给几位师傅也解解暑。”
　　说完，她避开脚下塌陷的沙坑，继续往看护房去。

　　“诶，北小姐真是心善，我这就去。”
　　小郑挽起袖子，脚下想快点跑，可脚下一使劲却往沙子里陷得更深了。

　　龙彦北已经走到了看护房下，她踏上木阶，木阶已经些许腐朽，她找到结实的地方踩实，正好看到那边小郑差点摔倒的样子，女孩掩嘴笑了起来。

　　阳光自空中射下，强烈地让人睁不开眼。
　　龙彦北抬起手遮在前额，眼睛微微眯起，朝涛涛海水边看过去。
　　如果这片海域能有好的收获，就算收益不多，也能让宅子的情况好一些吧。
　　她心里淡淡愉悦，抬手推开了看护房的木门。

　　桃红色的肚兜被木门的门角挤住，随着那扇有些斑驳的木门一同推开，在带着细沙的地面上擦过。
　　龙彦北的笑容瞬间僵在脸上，一束强光直射过来，透过一张光裸的脊背射进她的眼睛，让她完全睁不开眼。
　　那个背的主人正跨坐在一个人的身上，身子如海中的波浪一样不断起伏，只是可那声音万分刺耳，让龙彦北头痛欲裂。

　　太阳光毫不收敛，映着地上的肚兜格外鲜红。肚兜幼带散着，光滑锦丝上那副蝶恋花的图案清晰可见。
　　绣得栩栩如生的纷飞蝴蝶让龙彦北感到阵阵晕眩，她眼前一遍遍闪过旧时的场景：何媚刚绣好这肚兜，手牵幼带围颈，偏要拉着她给她看，这图案惟妙惟俏，这肚兜欲遮还羞，而那时的何媚更是千般风情，万种妩媚。
　　而现在，那遮香掩芳的肚兜正落在她的脚下，而肚兜的主人却不再遮掩，不耻放肆。

　　龙彦北张了张嘴，可是干涩的喉咙什么声音都发不出来，她只觉得刹那间天旋地转，太阳变成了两个、三个、四个……道道白光一同刺向她，晃得她什么都看不清，她抬手想要捂住头，可是胳膊身体都不听使唤，她双膝一软，径直朝后倒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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