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海寻宗

　　第二日天一亮，她们俩就启程返回深圳了。清晨的南国，雾气很重，窗外白茫茫的一片，，把丘陵、田野都笼罩住了，连离公路最近的树丛、电线杆、两层高的村屋，也藏起了一半的身子。
　　好不容易等到太阳高升、驱散掉雾气，天空中又滴滴哒哒下起雨来。今日的雨势比昨天还要大一些，岳观晴没有开音乐，车子里安静得只听到雨点敲击玻璃窗和雨刷来回摆动的“咣咣”声，然而这些她都可能并没听见，江临朔叫了她一声“晴”，才把她从游离的状态中唤醒，吓得她哆嗦了一下方向盘，车子也跟着摆出了原本的车道，她倒吸一口凉气，赶忙看了一眼后视镜，还好后方没有什么车子，没有影响到别人。
　　“呀，吓到你了？对不起，对不起！”江临朔也被吓了一跳，连声道歉道。
　　“没事，没事，这雨刷荡来荡去的有点催眠。我说呢，都忘记开音乐了，难怪那么困。你想说什么来着？”
　　“没什么……我就是想告诉你车子刚才压白线了……”
　　“啊……快到服务区了，去那买杯咖啡就好了……顺道给你换点药。”
　　“噢，我没什么事了，你不用太担心……”
　　然而，岳观晴还是亲自把她送回到家中，又替她擦了一次药，才放心离去。
　　过了两天，待其他人也都休整得差不多了，大家齐聚在岳观晴家里开始准备东山经的探索。秦阳玉上一趟提前回来是受邀到广州参加了一场“物种间协同进化”的研讨会，她把会议的主要内容与大家做了共享，说道动容处，她不禁抓了一把坐在她左边的江临朔的胳膊说道：“小朔，动植物之间这种看似对立，但其实在进化历程中是互利的关系真的很有意思对不对？”
　　这一抓可不得了，正好抓到了江临朔右臂受伤的部位，她忍不住“啊”地一声缩了缩手臂，身子也轻轻地躲向另一边。然而即便她已经把声音收得很低很低，几乎是含在喉咙底部的，还是让所有人都吓了一跳。
　　秦阳玉更是惊得脸色都白了，忙问道：“你怎么了？哪里受伤了么？”
　　江临朔干涩地笑了笑，说道：“没事。前两天不小心碰了一下。”
　　大家齐刷刷地看向岳观晴，心里都想着：前两天，她们俩不是在一起么，发生了什么？把岳观晴看得心里发毛，她本就心存愧疚，这会更显得“罪无可恕”了。
　　江临朔原本是穿着长袖外套的，所以大家也都没发现她受伤了，这会她轻轻地挽起了衣袖，检查伤口已经结痂的地方有没有开裂。
　　几个人看到伤口后都发出了心疼的轻叹，胡刻更是紧张不已地嘟囔道：“岳观晴，你是恐怖分子吗？跟你回趟家，落下那么大个伤疤。”
　　看到岳观晴并没有想要回应他的样子，江临朔赶紧替她打圆场道：“哈哈，我没事了，不就是擦伤一点点而已嘛，你说的太夸张了。”
　　而此时的岳观晴根本没听到他们在说什么，因为她无意中又发现了一件让她震惊无比的事情：那就是姜齐看到疤痕时的眼神，跟她看到疤痕时的眼神是一模一样的！所以姜齐必定是知道这个伤疤含义的人。
　　她不禁回想起：自从姜齐等人加入队伍后，决定每一条山系去造访哪一座山的工作基本是他在做，他似乎有意无意间引导了队伍和整个事情的走向，尤其是天山之行，本就不在团队的规划中，若不是跟他走那一趟，她肯定不会捡到那颗金色的小石头，而好几次她捡到石头，姜齐总在背后似笑非笑甚至有点阴森森地看着她，再者，这些石头与那个离奇的梦又有着错综复杂的关系。
　　所以他这是在暗中帮助自己，还是另有所图？岳观晴心中的疑虑又加深了一层，于是她悄悄地用手机给徐子善发了私信，让他一会留一下。
　　待得大伙散去，岳观晴迫不及待地跟徐子善说了她对姜齐的怀疑，徐子善一听就哈哈大笑起来：“哎呀，我早就看那长着鹰钩鼻的家伙不顺眼了，见面第一天，他居然嫌弃我递给他的茶杯脏……好了好了，我会帮你查查他的背景的。”
　　说着，他走到书房，准备给手机充电，看到数据线的一瞬间，他机警地收起了笑容，回头对岳观晴比了一个“不要出声”的手势，然后在微信打字上问道：“你这条数据线是什么时候换的？”
　　“嗯？充电线吗？没有换过呀……”
　　“不会吧，这肯定不是你之前那一条，之前的充电端有一块老化的灰斑，这一条感觉新一些。”
　　“啊？我不知道也，这线怎么了？”
　　“如果不是你换的话，那它有可能是窃听器呀！”
　　看到这行字，岳观晴惊恐地抬起头来看向徐子善，满脸问号地快速摆了摆头。
　　“这条线我带回去检测，如果有问题，下午再来帮你看看其他地方。”徐子善发完这段话后，故意又堆起笑脸开声说道：“哎呀，岳观晴，你这里充电器很多嘛，刚好我家里那个前两天坏了，还没来得及买，你这个借我用一用先哈！”
　　经过拆解，徐子善果然在其中发现了窃听芯片，销毁之后他赶忙带着检测仪给岳观晴的屋子，甚至车子来了个地毯式的探查，幸而没再有新的发现。但两人都陷入了迷茫，这真的是姜齐做的吗？抑或是其他人？
　　于是他们兵分二路，徐子善去调查姜齐的资料，而岳观晴则是继续按照原计划与其他人一同外出。
　　东山经第一站，大家的选择毫无疑问是被誉为“中华第一山”以及“五岳之首”的东岳泰山，即便他们当中有些人，之前已经去游玩过了。
　　“为什么泰山会成为五岳之首呢？”在大伙飞往济南的途中，胡刻又开启了他的勤学好问模式。
　　“日出东方，中华文化自古就以东为尊，认为东方是生命之源，是希望和吉祥的象征，自秦始皇封禅于泰山之后，更是巩固了它‘五岳独尊’的地位，这是其一。从三国时期起，民间开始出现了关于盘古开天地这个神话的文字描述，到了南北朝时期，任昉在《述异记》中记载‘传说盘古氏死后头为东岳，左臂为南岳，右臂为北岳，足为西岳。’之后泰山为五岳之首的观念就更深入人心了，这是其二。还有一点，是泰山早在远古时期就已经是东方文明的重要发祥地，不仅有40万年前的沂源人，5万年前的新泰人，还有泰山南麓的大汶口文化以及北麓的龙山文化，那么由此延续及发展起来的中华文明会以泰山为尊也就不足为奇了。”姜齐详细地解释道。
　　“哇！这些理由还真的是挺充足的呢！谁想要辩驳都挺难吧……听说泰山上有个黑龙潭，是跟东海龙宫相连的，是真的吗？”胡刻继续问道。
　　周祥林笑答道：“跟东海相连绝对是有可能的，因为泰山是由太平洋版块俯冲欧亚板块形成的，而且经历了古泰山形成、海陆演化和现泰山形成三个复杂的阶段，在此过程中必然会构建出复杂的地下暗河体系。那黑龙潭吧，是由岩石断裂所形成，加之多条瀑布流水亿万年的冲击，自然有可能存在与地下暗河相连的孔洞，所以才使得其清澈而深不见底、无论旱涝水位变化都不明显。至于东海里有没有龙宫，我就不得而知了。”
　　胡刻听完之后故意做了个鱼吐泡泡的鬼脸，大家都付之一笑，岳观晴的笑容更显得敷衍，她心里还在揣摩着团队成员的一言一行。
　　姜齐安排的登山线路，并不是以传统的红门为起点，而是从西边的桃花峪进入，理由是那边彩石溪的地质景观和溪中的赤鳞鱼是周祥林和秦阳玉重点想要研究的对象，然而这却使得岳观晴心中的防备又多了一层，她内心怀疑的是：姜齐一定认为彩石溪中会有我常捡到的小石头，所以将大家都往那边引去。
　　三月正是桃花盛开的季节，一进入桃花峪景区，便可见远处半山腰上像系了一条粉红色的花腰带，苍翠的山峦被云雾笼上一层轻纱，朦朦胧胧，若即若离。再一看，又像是冒着冰气的桃花星冰粽，晶莹剔透，惹人欢喜。
　　沿着溪谷而上，那经过25亿年匠心打磨的岩石，岩层交错、色彩斑斓，犹如一幅幅巨大的水墨抽象画，平铺在这河床上，静静等待着人们来观赏。既有黄色的长颈鹿，又有黑色的奔腾马；既有脉路清晰、形状各异的叶片，又有图纹繁复、柔美飘逸的汉服……
　　而在周祥林眼中，他看到的则是一部长达25亿年的岩石演化纪录片在快速地轮回放映：由25亿年前沉积下来的钙质沙石所形成的原始岩石，在泰山运动的作用下发生褶皱、断裂，伴随着岩浆活动和强烈的区域变质作用，形成了由条带状混合岩化片麻岩、角砾状混合岩化角闪岩、混合花岗岩等多种混合岩所构成的古泰山。6亿年前，随着华北地区大面积下沉，古泰山没入海底，覆盖上了两千米厚的石灰岩质砂页岩。4亿年前，华北地区重露水面，泰山隆起为低矮的丘陵。1亿年前，燕山运动中，现今的泰山迅速隆起，随着大自然的剥蚀作用，其表面的沉积岩逐渐脱落，古老的变质岩重新展现在人们面前……
　　随着众人所到之处海拔的提高，秦阳玉在溪流中果然发现了赤鳞鱼的身影。它是泰山经过亿万年演化所形成的高山溪流微环境所孕育出来的珍稀品种，只生活在泰山海拔270-800米的高山溪涧中，对环境要求极高，不耐高温不耐寒，夏季水温高于28℃时就会热死，冬季水温低于2℃时就会冻死。这赤鳞鱼跟她们在云南发现的滇池金线鲃同属鲃亚科，同样对所生存的微环境有着强烈的依附性，秦阳玉已经迫不及待想要对它们进行对比研究，揭示不同微环境对鱼类演化的影响了。
　　当大家来到山腰上时，桃花的阵阵清香扑鼻而来，山坡上白的、粉的、绯红的、胭脂红的各色桃花争相斗艳。清风徐来，那朵朵桃花就像一群群情窦初开、冰肌玉骨的豆蔻少女在绿野中翩翩起舞，曼妙动人。而那些围绕着她们伴舞的小蜜蜂，就是她们忠诚又可爱的小宠物了。
　　然而这一路上来，岳观晴并没有发现有闪光小石子的踪迹，她只是觉得姜齐一直在默默地关注着自己的一举一动，浑身都有一种不自在的感觉。她有两次故意绕到了一棵大树和一块大石的背后，以躲避姜齐，没想到不一会，他又有意无意地出现在了她的视野内。
　　沿着山间的石板路拾级而上两个多小时之后，众人便抵达了南天门。用过午饭，大家开始往红门方向下山，这边的山石及人文景观才是泰山旅游精华之所在。不仅峰峦重叠，奇石凸起，清涧长流；更有让人闻而生畏、近而生怯的十八盘，万古长青的五大夫松，各代帝王、文人墨客的摩崖石刻。惹得来往游客也都兴致大发，沾着溪水在溪边的大石上展示自己的书法，一些居于附近的老大爷应该是常来此处临摹，带着专业的大毛笔、有模有样，倘若是王右军仍在世，恐怕都要上前与他们共赏一番。
　　午后，天空中布起了乌云，不一会便下起了零星的小雨，烟雨中嶙峋的山峰和各式各样的石刻，显得别有一番浪漫的韵味。在大家出到红门之外后，雨势突然转大，旅客们不得不去往旁边的王母池中躲雨。
　　“没想到泰山脚下还有这么一处王母娘娘的庙宇。”胡刻环顾了一下宫苑四周说道。
　　“这王母池古称‘瑶池’，曹植的诗句中曾有提到过，可见它在泰山脚下至少也有两千年的历史了。这里有不少的神话传说，比如东北方的石壁中有一个山洞，叫做‘吕祖洞’，相传吕洞宾曾在此炼丹；庙下的虬在湾，据说有一条神虬因为犯了天条被王母娘娘囚禁于此，后来被吕洞宾点化升了天。”姜齐一一给大家讲解道。
　　“喔，那么神奇啊，那一会天晴了，真要去看看了。”胡刻说着转头看向江临朔，发现她在看着岳观晴，而岳观晴正望着从屋檐上流下的雨水发呆。他小声地询问身边的秦阳玉道：“她们俩咋了？今天好像都没怎么说过话？”
　　“我也不太清楚也，小朔还好吧，岳观晴倒真是看起来有些心事重重。可能她的脑瓜里又在酝酿什么奇思异想了吧，她一认真想事情，就是这样的，没事儿。”秦阳玉回应道，其实她也已经留意到了，不过没有多管。
　　不一会，天空放晴了，大家下到虬在湾赏景，在小山瀑旁的岩石堆里，岳观晴看到了一阵熟悉的闪光，再定睛看时，那石堆当中竟似勾勒着一条龙的轮廓，而一闪一闪的正是它的眼珠。她趁着胡刻与姜齐谈话、姜齐没有留意她的间隙，赶紧过去拾出来一看，居然是一颗泰山特产的木鱼石，不过这木鱼石不是应该出产在泰山西侧的馒头山一带吗？怎么会出现在这里呢？
　　正当她疑惑之际，忽然水中雾气翻腾，一条青白色的巨虬从溪流中腾空而起，通体鳞片如玉般晶莹，它在空中盘旋了两圈后，停在山瀑上方，对着岳观晴笑道：“哈哈哈，你来了，那我回天庭复命的时候又到了，不知道今年能不能赶上瑶池盛会呢。”
　　“啊？原来神虬的传说是真的啊……”岳观晴惊讶道，可当她回望了一眼四周想要找寻她的同伴时，却不见任何人的身影，她知道她又处于这条神虬所造的幻境中了。
　　“什么传说？”巨虬愣了一下问道。
　　岳观晴迟疑地反问道：“呃……你犯了天条被王母囚禁在此？”
　　巨虬胡须一挑，鼻中喷出一阵白色的粗气，嗔怒道：“胡说八道！我哪有犯什么天条，我明明是奉命镇守于此。”
　　“哦？这里为什么需要镇守啊？”岳观晴与这些神兽间早就建立起了莫名的熟悉感，毫不惧怕地昂头看着巨虬追问道。
　　“这泰山与东海之间本已形成了一种上下平衡，万年不破，不想那黑龙潭贯穿山体，与东海相连，我镇守在此正是为了防范海底黑龙循迹而来，破坏海陆平衡。好了，不跟你废话了，我赶时间，再见！”巨虬说罢甩着尾巴腾飞而去。
　　水雾散去后，岳观晴看到江临朔正站在她面前不到半米处，眼瞪瞪地看着她。
　　“你想干嘛？”岳观晴下意识将头往后缩了一下，抓紧了自己领口的衣服问道。
　　江临朔嗤鼻一笑，说道：“你干嘛才是真的，像石化了一样站在这里至少有半分钟了，我叫了你两声你都没反应。”
　　岳观晴回头悄悄观察了一眼众人，看到大家似乎都在各忙各的并没有注意到她们两人时，耸肩笑道：“呵呵，我又被肥遗的同类给催眠了。”然后便把刚才所发生之事告诉了她。
　　江临朔看岳观晴刚才那小心的样子，知道她对团队有所怀疑了，于是小声问道：“你怎么只跟我一个人说，他们呢？”
　　“他们晚一点，我有些事情要先确认一下。”岳观晴微笑道。
　　“难怪你今天一直愁眉不展……”江临朔说着，眼睛快速地眨了两下，心中也泛起一丝紧张。
　　“不过我还有个问题想不通的。为啥这些神兽每一个都是一见面就跟我打招呼，像是认识我的样子，也不用跟我确认一下我是谁？万一它们认错人了咋办？我脸上好像没长什么特别有标志性的东西吧？”
　　“啊？这样子哦？你不说我们都不知道呢。会不会我们看到的根本不是你的真身，你也只是一个幻化的虚像？”
　　“啥？我感觉我得打你一巴掌试试，看看我的□□到底是不是实质的……”
　　“别，别打我，去打胡刻……”
　　“你都还没接受人家，就拿人来当挡箭牌了啊？”
　　“什么啊？我哪有！”
　　“还是你们已经悄悄地在一起了？”
　　“瞎说什么鬼呢，岳观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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