冥冥之中,桃花朵朵

作者:临少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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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三十三章


      “白大人不必这样盯着我,放心,我不是要罚你,只是下次莫在人睡的时候进来吃就好了。”汋萱也在桌边坐下。

      我一时语塞,总不能说我是想多听几句梦话,只好胡乱道:“我也是刚来,什么也没听到。”

      汋萱拿点心的手忽然一顿。苍天,我真是吃这甜食吃糊了心,说出这等此地无银三百两的话来,立地自决的心都有了。

      汋萱将点心丢下,改沏了盏茶,啜了一口后只说了一个字:“哦。”

      场面一时凝滞。

      我咳了一声,道:“郡主殿下叫我来是有什么事要同我说?”

      汋萱的眼神有些飘忽,似乎还在想刚刚的事。她又沏了一盏,饮了,方开口道:“是皇姊叫我过来。”

      我道:“我知道。”毕竟全京城有权有势又很闲的非郡主大人莫属,不找你找谁。

      汋萱又道:“皇姊那里你不必再去,只在客栈里歇着,你的行李稍后会有人送来。”

      我惊道:“啊?这是为何?”

      汋萱微皱眉:“这有何难猜,皇姊还须在此地密察,而你我的身份皆明,你堂而皇之地去小院,她还如何藏?”

      果然沅芷还不便明身份。可一想事情不太对,我道:“可若没有第三人,我又在牢内,远在京城的你为何能来救我?”

      汋萱道:“那无它法,只得烦你牢中那位狱卒背个黑锅,是她替你传了信。”

      我闻言愣住,道:“那我方才说她啥也不理会岂不说漏嘴?”

      汋萱笑道:“这叫欲盖弥彰,更真了。那位狱卒我也同韦县令交代了,不敢动她的。”

      我放了放心,那狱卒是个有些胆小的老实人,还替我打了桶水,若是因我革了职,着实过意不去。我接着道:“可我在淮县也住了一个多月了,难保没有人看见我与公主一起。”

      汋萱道:“这无妨。韦县令真要查,必得画张你的画像在街上让人指认,否则街上人来人往,无论如何也断定不了。而你又非嫌犯,谅她也没胆子去查你,顶多问问客栈的人,也都打点过了,你只当作在这客栈住了一个多月便好。”

      我这才放下心来。听她说到客栈,我忍不住道:“你真花了上千两银子在这?”

      “什么?”

      “客栈的人说,你包了整座客栈,一晚少说也要上千两,难道不是?”

      汋萱大笑道:“原来价定得这样高,我倒没想到。毕竟,我一分钱也没花。”

      “啥?!”我愕然道。

      “这又不是我定的,我远在京城如何定下,是皇姊替我定的。”

      “那这么说,这笔钱……是公主出?”虽说公主府未见得比郡主府穷,但这大笔钱从公主府出,就不是什么土、黄金雨什么的,顿时金贵起来。

      汋萱斜睨道:“怎么,我皇姊出,白大人却心疼了?”

      我忙道:“哪里哪里,只是我住着这么贵的客栈,有些惶恐罢了。”

      汋萱哂笑道:“白大人大可不必,这客栈确实不花一分钱。”她瞥了我一眼,我尽量藏住内心的喜悦。她又道:“客栈主人与我相识,当初还托我设计,我画了图曾拿给皇姊看过,所以她也知道。如今我既难得来住,客栈主人便替我包下了。如何,白大人现下可放心了?”汋萱揶揄道。

      我堆笑道:“郡主大人胜友满天下,真令臣佩服!这次有幸沾了郡主大人的光,臣荣幸。”

      “好了,这些话省起来。你不如同我讲讲,你那日究竟是怎么当众打人的?据我所知,白大人有些洁癖,熟人也就罢了,打一个生人,白大人是怎么一回事?”汋萱略微歪了头看着我。

      我躺在牢中的三天中,也不断回想过那日打人的情景,心中有了些许答案,却不足为人道哉。我回道:“那日臣见几个雪白的包子滚得满地,脏脏的,臣就泛哆嗦,鸡皮疙瘩一阵一阵的,等我反应过来时,那一拳已经出去了。”

      汋萱道:“白大人是说,你那时犯了病?这倒稀奇。白大人恐怕是普天之下,第一个因为洁癖而抬进大牢的人,我想也会是最后一个。”

      我苦笑一声,不想在这上多谈,便道:“只是我这一出,对那包子铺还是有些影响。郡主大人还记得方才那个高高的小女孩?”

      “记得。”

      “那包子铺便是她家的。似乎这几日生意淡了不少。唉……她们一家都是很好的人哪。”

      “你似乎话中有话。”

      “郡主大人请想,这般好人却受官府小姐欺压,如今生意都难做了,是不是不太公平?”我诚恳地望着汋萱。

      汋萱亦回看我,道:“是不太公平。可这和我有什么关系?”

      我早知汋萱会这么说。若说皇族之人当心系于民,那么此人与民相系的绳链上定夺目地贴着“欺民”二字。没法子,只得利诱了。我替汋萱斟了盏茶,赔笑道:“和郡主大人是没什么关系,只是这事我也有过错,如今想替她们解局,却不免要借借郡主大人的光。”

      “哦?”汋萱挑了挑眉,托起茶盏,轻轻拨了拨茶叶。

      我继续道:“郡主大人有所不知,您在民间深受百姓爱戴,只要您说好,那就算是只烂桃,也会被当作天上的仙蟠供起来。噢,臣不是说您惯会胡说八道,就是那么个比方。所以,若您在包子铺前吃两口她家的包子,再说两句,半句也成,那她家包子铺就大有希望了,臣会深深感激郡主大人。”

      汋萱将茶盏放下,缓缓道:“白大人,你莫不是在浴池里泡晕了脑子,如今说的是什么昏话?”

      我双手合十举在头上猛摇,“郡主大人!臣自知这请求说得没脸没皮,没轻没重,但臣没其它法子了。郡主大人若能答应,小臣愿把家里那支竹节玉簪呈给郡主大人。”

      要送汋萱东西其实很难,她自己有钱又识货,府上的好东西已经太多,外人挖空心思地送,也难送到她心头上去。不过对于我家的那支玉簪,她倒是很有几分兴趣。那是我娘从一个乡野老妇手里得来的。

      说来也是一段奇遇。

      我娘天性不爱拘束,与我大姑虽一母同胞,性情却迥然不同。我大姑平日在宫里兢业,休日又去医馆勤恳,总之一年到头宿在医椅上。我娘却坐不住,她年轻时最爱四处行医。

      某日在河边采药,却不慎落河,被急流冲走,醒过来时发现躺在一间小茅屋里。是一个老妇打渔时捞了她。我娘千恩万谢,这老妇淡然笑之,不作它言。小茅屋里还有一个小女娃,裹在襁褓里。

      我娘说,那女娃长得极漂亮,大圆眼睛乌溜溜地瞧着,不过一二岁大,却从不哭闹。只是那女娃全身泛着黑气,连皮肤下埋得血管也发黑。

      这是种极罕见的病,就连我娘也只在一本古籍残篇里见过,叫锁时生,得了此病的人,气脉不畅,血液滞涩,无法像常人一般长大。

      幸好我娘记得解方。于是在那乡野间耗了大半年,其间四处寻药草、配解药,终于在某一天,那女娃身上的黑气消退。我娘大功告成,便要辞行。在小茅屋里处了大半年,那老妇也并不怎么说话,约莫是乡野无人,不习惯说话了。我娘走的那天,那老妇依旧不言,只是拿出一支玉簪。我娘自然不肯收下,本就是老妇先救了她,她不过是报恩。可老妇很坚定,用我娘的话说,她当时若不收下,那老妇就要碰死在门柱上。所以我娘便收了。

      回了京城,某日去陶学究家看诊,陶老一见我娘头上的玉簪就大呼小叫起来。我娘摘了让她细看,她一面看一面惊呼,神器,神器!陶老通古博今,她一口咬定此乃上古宝物,急问我娘从哪得的。我娘只说是采药时挖到的。

      当时我娘同我讲时,我还很小,便睁大了眼问,娘你怎么好撒谎的。我娘便笑说,她们是隐士,隐士便是一群不想被找到的人,就和你躲猫猫一样。

      后来大了才知,我娘当时应是为了保护她们。就如桃源中的武陵人,兴许她们也是避难。何况,她们有这样名贵的玉簪,身份只怕更复杂。

      从陶老家回来后,我娘便将玉簪收进盒里藏好,再不示人。直到我长大,某日天清气朗,我想着把我娘的遗物拿出来见见光透透气,便又见到了那支玉簪。

      那簪子玉质莹润,雕纹古朴,连簪面左右镶的四颗松绿石也极为通透,的确是件难得的宝物。我正举着它细细擦拭,却听丫头通报郡主到访。那一日我深深地感到我府上的丫头确实欠些管教,人都到面前了才通报,还有什么用?

      我眼见汋萱从花下走出,一阵手忙脚乱,那簪子便从我手中脱落了,我心说完了,这下都不敢去替我娘上香了。等我再睁眼,汋萱已站在我身边,低着头打量手里那支玉簪。

      玉簪完好无损,被汋萱接住,并从此被汋萱惦记上了。

      我这次要送她玉簪,倒也不全为了包子铺,也是为她风尘仆仆地赶来。

      汋萱略感讶异,笑道:“那小女孩是什么人,得白大人如此重视?”

      我道:“就是个小鬼。如何,郡主大人愿不愿帮我这个忙?”

      汋萱轻叹一声,道:“我若不帮,想必白大人也不会走得安心了。不过别指望我说话。一个包子,实在没什么可说。”

      我兴奋道:“好好,你人到了就好。多谢郡主大人!”我忙要替她斟茶,见她茶盏中还满,便将仅剩了两只点心的小碟子端到她面前。汋萱瞥了一眼,装作没看到,举起茶盏啜了一口。

      “我们何时回京?”我问她。

      “本来明日便走,现在是后天了。”

      我吃了一惊,“这么快?!”

      汋萱道:“白大人难道不清楚,你与我在此,并无用处,反让人有所警惕,坏了皇姊的事。不如尽早回京。”

      “这是公主说的吗?”我看着汋萱道。

      汋萱移开视线,“何须她说。”

      我不知该说些什么。此时,外间的门敲了两声,外头道:“郡主殿下,您的包袱刚刚有人送来了。小的替您拿进来?”

      “不必了。”汋萱转头对我道,“白大人去看看行李罢。”

      我便从汋萱屋里出来了。拿了包袱进了自己那屋。我将包袱搁下,看着它,有一丝莫名的感触。一个多月前的清晨,我也是拿着它,坐在轿中偷偷赶往公主府。如今,我又要拿着它回去了。可似乎一切都大不一样了。

      我在窗边坐下,窗外的大街叫东行街,而青榕巷在西边,我看不到那座小院。今日一天,因着汋萱的到来,我一直有些兴奋,现在这样静坐着,却忽觉心口闷闷的了。

      我在牢里时,也不曾有过这样的沉闷。因为我想着,盼着,我知道会有人来救。

      却不知,来的会是汋萱。

      其实监狱里并不好过。白天我能和狱卒聊聊天,晚上就只能听窸唆爬动的声音了。我想捂住耳朵,又不敢捂住,如果我听不到,那它们到了跟前我也不知道。

      我冷静地听,身体僵得跟从冰水里捞起来似的,可心是活跃的,我想着她何时来接我。

      汋萱说得都很对。她很忙,且不便出面,所以叫了人来。无论是她即刻写信,还是汋萱飞快赶来,都已很快,很快了。我不该再有任何不满。事实上我也的确没有,只是一切明晃晃摆在眼前,我一时仍无法消解罢了。

      这次过后,我想我不该再自作多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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