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送药
待温玉离开,方有两人从隐蔽之处出现。
一人负手而立,他神情肃然,目不转睛地盯着温玉离开的方向。
正是温慎。
而她身边的琴娘一脸担忧道:“太尉,妾虽心念玄儿,可您不该让玉儿去的。”
温慎长叹,道:“这孩子说一不二的样子,倒是像极了她母亲。随她吧,或许奇迹会在
他们身上出现。”
二月十一,放在京城依旧是水瘦山寒,而梁川已然温暖如春。
月明星稀,齐营外,把守的士兵拦住一伙人马的去路。
温玉将玉牌拿出,几人见之大惊,随后单膝而跪,立即让行。
温玉道:“宋将军营帐在何处?”
一人指道:“回主帅,沿此路直行,最后一间即是。可——”
他还未说完,只觉头顶一阵凉风刮过,那拿着首牌之人早已只剩个模糊的背影。
温玉来至营帐前,翻身下马。
掀开营帐便朝内奔去。
只见床榻之前有几人似在争执。
一圆脸青年道:“将军还未死,你们就想夺权?”
另一人道:“这天下谁能抵过月籽藤之毒,他能在这多躺几日,也算有些造化。你放心,陛下会记他的功,到时候追封个什么爵,也算对得起他的功。”
说到这,他忍不住放声大笑:“可惜呀,可惜人死如灯灭,要那些虚名有什么用?不如把他的帅印交出来,你们跟着我,本将军保证你们个个——”
话没说完,只听“啪——”地一声。
那人捂着半边脸,转头就要大骂。
却在看清对方面目的一刹那,眼睛瞪得老大。
“你你你你你......”
他眼中满是震惊,结结巴巴你了个半天,再没了下文。也不知惊的是温玉的容貌,还是她手中的玉牌。
那圆脸青年不若他那般失态,只拦住她问道:“你是何人,为何会有神威主帅的玉牌?”
“温玉。”
温玉冷声说完,已然推开对方。
圆脸青年还未来得及惊讶为何她轻轻一推便将自己推了个趔趄,又听说温玉二字,又惊又喜道:“您是长宁郡主?”
温玉不再答,只来到床边。
床上之人面色惨白,身体冰凉。若不是还存有细微的脉搏,已然同死人一般。
她忙将玉盒中丸药取出,放入宋玄口中。
丸药入口即溶。
见药已然送下,温玉道:“你们出去。”
她声音很轻,带着几分沙哑,却有让人不容拒绝的气魄。
不管是主动走的,还是被侍卫赶出去的,总之帐内只温玉和宋玄二人。
温玉跪坐在床榻边,去细看双目紧闭的宋玄。
她握住他骨节分明的手,将其放在自己的脸上。
五年多未见,温玉曾无数次幻想他的模样。
她早知他俊美远超旁人,只今日再见——
虽苍白消瘦,却如她想得无二。
她不禁用手轻轻勾勒他的眉眼。
司空平满神光威,四渎印堂清而贵。
冠玉生面金生水,刀裁作鬓墨作眉。
是那般,风华绝世,一代无双。
“从前,我眼中的战争只是史册中那寥寥几笔。直到一日行于坊间,见一白发老妪伏在战死边关儿子尸棺前的模样,方知是自己错了。”
她叹了一口气,继续道:“一兵一卒皆有血脉亲人,一朝成为四十万大军一员,就有百万亲人为之日夜忧心。战场上生死存亡一瞬而定,那些战死沙场的兵卒,他们为大齐鞠躬尽瘁,甚至献出了生命。这是白骨堆成的胜利,可后人只会记得那几个功将的名字,明明这是用他们鲜血写成的史册,关于他们的记载却仅仅汇成一个伤亡的数目。
璇玑姐姐曾说,即使千年后,这世上依旧有战火纷争。若真是那般,何时才有真正的太平,何时四面八方皆能和平共处?这样的你征我伐你退我进,何时才能终结?我不明白,为何人一定要争,为何又争个不停,难道那些权利地位就如此让人痴迷......”
说到这,她回过神来,轻笑道:“昔日哥哥答应我,一定会平安归来,怎么说话不作数?”
她替他掖了掖被角,续道:“什么功名利禄,什么权势地位,天家贵胄也好,平头百姓也罢,谁又能一生随心所欲,一帆风顺?父亲是太尉,官拜正二品太尉,却仍要在朝中斗角勾心;太子表哥是储君,却不能娶所爱之人;皇舅舅是一国之主,可当皇帝又真的轻松么?我不在乎这些,有什么能比得过一家人平安喜乐,若能舍了荣华去换,我心甘情愿。”
说完,温玉又陷入沉思。
随着日渐年长,她早已收敛心性。
她知道,她的高枕无忧,是边关浴血奋战的将士用血肉换来的。
她也明白为何父亲不破河蛮不还,明白母亲为何临终前虽遗憾,却无怨。
从那以后,她表现得愈发沉稳,将自己私库的银钱大半捐出,也更加留意边关战事。西南每有消息传来,她总是一字不漏地去看去听。
此行,她一路策马扬鞭,进到西南。
亲眼见过饿殍,见过浮尸,见过血染碧水,见过白骨堆山,见过百姓流离失所,见过兵马生死一线。
她心神飘远,却未注意一旁悬挂的那柄她当初送与宋玄的宝剑在昏暗的灯火下渐渐闪烁红芒。
**
宋玄做了一个很长的梦。
转眼,琼楼玉宇。
转眼,大漠孤烟。
转眼,水碧山翠。
转眼,地冻天寒。
梦里,他变成婴孩模样,被一个面容极美的妇人放入木盆中,任他随水而去。
只见她笑容凄美,道:“孩子,娘不能保护你了,但愿你福大命大,能平安活下来。”
河水冰冷,正如他此刻一般,通体冰寒。
他从未见过她,也不知他为何会梦见这样一个人。
视线一转,他的父亲在教习他读书习字,而母亲今日早早从铺子回来,做了一桌子好菜。
这是他三岁的生辰。
他的字已然工整,过目不忘的本领初显。
父亲赞道:“玄儿,都说三岁看到老,父亲远不如你,你生而不凡,长大定会功成名就。”
这句话,他始终记得。
他是他们的孩子,却不似任何一人,他对经商和诗词游刃有余,志却远不止于此。
他天资过人,文韬武略,样样精通。
他不甘今生只作百姓平民。
只想凌绝顶,览群山。
视线再转,父亲已去世多年,他随母亲来到京城,他以为凭他的智谋,应付温家绰绰有余。
只是那个温玉......
她处处刁难,是个麻烦。
她抢他的玉匣,捉弄玩笑无恶不作。
而他从不认为自己宽容到以德报怨,她所为,他睚眦必报。
于是他离间太子和温玉,引他同沈璇玑相识。
他破坏她的姻缘,骗她那把被扔进河中的剑是父亲留给他的遗物。
他明明熟知水性,却故意缠上水草,赌她到底有无悔过之心。
他早已发现马场那匹马有异,却不动声色,只为顺水推舟。
他算无遗策,什么时机位置出现,受什么程度的伤他心中皆有数。
无论救下哪个皇家子嗣,都会是功劳一件。
却不想,温玉将其他人推开,自己孤身犯险。
救她也好,希望她能记得他这份恩情,不再成为自己的麻烦。
他自诩玩弄人心,却未算到温玉这个异数。
她一夜转变,同他从前认知判若两人。
他只道她本性不坏,从那开始改头换面。
却渐渐发现,是自己片面。
她良心未泯,独下湍流救“溺水”的他。
她知恩图报,日夜照顾“为她受伤”的他。
她一改从前所有的偏见,只唤他一声——
哥哥。
视线再转,那日梅林,她赠他良驹宝剑。
她说:“一定要平安归来。”
他自然会如她所愿,且不止于此。
他不仅会平安归来,更会功成名达,一切尽在掌握。
下一刻,终于回到梁川。
营帐暗柜中,那是他放贵重之物的玉匣,里面放着的不是金银细软,而是三支灵签。
两支是他的,一支是温玉的。
炎炎烈火焰连天,焰中还有一朵莲;到底未烧终不害,依前生叶长枝根。
这一支他求的是功名。
他不是不问苍生问鬼神之人,可他此番征战正同签文所写一样。
战火滔天,他手执宝剑浴血沙场,剑格凤口之莲红如血,势滔天。
他正是用这把剑,斩下梁川将首的头颅。
可同时,他也中了对方一箭。
月籽藤,他懂医术,自然也知道那是剧毒。
人算不过天,即使他战无不胜,八面见光,却也左右不了自己的命运。
只是......
或许因他习医术时常以身试药,或许上天怜他壮志未酬心有不甘。
十日已过,他竟还有一息尚存。
可他知道,这是无解之毒,无论是何等的贵人也救不了他的命。
二月的梁川如京城立夏般温暖,他却感到越来越冷,也意识到自己这般苟延残喘,终于快到尽头。
只是......
他不甘。
他还未挣得功名,他还未还报江南那些欺压他们的世家,还未解开关于她的.......
那支签文。
冷,他渐觉冰冻三尺。
他知自己离死不远,即使他有再多遗憾,也无法实现。
他感觉到自己心跳渐渐微弱,呼吸也愈发困难。
却在这时,不知有什么东西流入口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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