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河畔清歌(二)
“谢谢。”林深拧开可乐,喝了一口,强烈的刺激从舌尖一路炸毛了一般蔓延充斥到整个口腔,咽下去时,叫人忍不住地发出一声刺激的喟叹。
“谢什么?”宋凌云喝着可乐,随口应着。
“谢你帮我出气。”林深直言,坦坦荡荡。
宋凌云笑了,饶有兴味:“你也会生气?”
林深嗯了一声,主观摒除了话里的调侃,回答:“我也是人,会生气。”
拧上喝得只剩半瓶的可乐的瓶盖,宋凌云摇头:“嗯,说的没错,但也真没觉得。”
林深:“……”
“认识?”
宋凌云有时候话很简短,但林深每次也总能很快会意,答道:“不算认识,没记错的话,那个人应该是之前送到我们那的一具遗体的家属。”
“丁小如?”
林深微愣,心道也是,之前因为丁小如所化的无常,楼诚应该把她所有的资料都查过一遍了。
“嗯。”不再遮遮掩掩了,林深淡答。
二人走在街上,冷风习习,一时无话。
“像现在这种工作,以前做过吗?”没头没尾的,宋凌云开口问了一句。
林深默了片刻,答:“接的私活,没这么正规,说做过应该也不算。”
宋凌云:“……”
“第一次接私活什么样?”
“没什么印象了。”林深回想了一下,说,“只记得那会很冷。”
“天气?”宋凌云问。
“……”林深默了几秒,答,“可能吧,记不清了。”那时候应该才秋天,可那渗入骨髓的极端的冷意却并未随着褪色的记忆消失,反而成了他唯一印象深刻的东西。
“老宋。”话题陡然一转,林深忽然问道,“徐婷婷那种情况,算是无常吗?”
“算。”宋凌云毫不犹豫。
“那丁小如的‘身体’在哪?”
眉心微皱,宋凌云看了他一眼:“问这个做什么?”
林深眼帘微垂,说:“我还欠她一点东西,要还一下。”
……
翌日。
医学院旧楼。
林深给陈文带完书,下到一楼,脚步一绕,停在了电梯旁一扇老旧的铁门前。
这里是医学院的杂物间,用来收纳人体模型的。
宋凌云说,丁小如的“身体”他们已经物归原主,如果没丢的话,应该就存放在这里面。
林深弯腰,放下手里的小袋子,把袋子一点一点地扒下来,露出里面的奶茶。
——这是之前丁小如帮他推拿肩膀,他答应给她买的奶茶。
——是他们常去的一家店里,卖得最贵的一杯。
林深取出吸管,插好,让开身,就这么靠着墙,淡道:“我知道你不在了,但答应好的事情,我不能食言。”
“这是之前答应请你喝的奶茶。”林深低着头,自言自语,“我在这等一个小时,时间到了,我就收走。”东西不能留在这浪费,也不能给人家添麻烦。
……
……
第二天,林深又回到了原来的岗位上。
一大早,连田就跟见了鬼似的,张大了嘴。
“我了个乖乖,林哥,你回来了啊?才两周不到,动作挺快啊!?”
林深放下包:“什么?”
连田一愣:“老王跟我们说,你去乡下了。”
林深想了想答:“嗯。”
“暴发户的家长什么样啊?”连田一脸堆笑,凑近了问。
“就那样。”林深随口敷衍,他不想说得太清楚,言多必失。
“哎——?”连田耸肩叹气,“你这也太没意思了,我和巧巧他们可想你了,哎,你个冷血的,伤心啊,伤心啊……”
林深笑了,鼻息带出一串浅浅的气音。
连田挑高了眉毛,佯装傲娇,哼了一声,转过头不理他了。
“林巧巧今天没上班吗?”林深问。
“她啊。”连田叹道,“这不变天了嘛,小姑娘家家的要风度不要温度,这不,冻感冒了,重感,还发烧,早上人过来,被我赶回去看病了。”
林深难得话多了几句:“不要满勤了?”
连田白了他一眼:“命不比满勤更重要?”
林深点头,这倒也是。
“我去。”话刚说完,连田突然从椅子上弹起来,飞速整理东西,“差点忘了,老王昨天说后面有两具遗体要先送,我得先过去了。”
林深:“我帮你一起?”
“好啊好啊。”连田忙不迭,“回头我跟老王说一下就是了。”
“嗯,没事。”
……想起今天早上刚刚进账的工资,林深发誓,他的人生活到现在,还从没见过那么多的钱……
于是,为了定下隐隐浮躁的心,他过来上班了。
两个人正要出去,迎面就碰上了进来的老王。
打过招呼,了解了情况,老王让连田先过去,留了林深一小会,告诉他,这边有空的话偶尔来来就行,不用打招呼,他会再招人的。因为情况特殊,工资那块会采取另一种算法,虽然这么说不大恰当,但简单通俗点来说,就是计件。
经过他手,送走多少具遗体,就给多少钱。
是很合理的条件,且对现在的林深来说,很宽容,也很合适。
对老王道了谢,林深开门,朝连田那边过去了。
看着门慢慢合上,连大点的声音都没有,老王拧开保温杯盖,吸溜了一口热腾腾的枸杞虫草花茶,热气蒸得他慢悠地叹:“啊哎……就算你想走,我也舍不得啊,这地方邪乎惯了,好不容易盼来了个能镇场的……”
……
一天结束,晚上是另外两个人值班,下班时,连田突然提议:“林哥,吃不吃鸡?”
林深收拾的动作微顿,直言:“我不会玩。”
连田:“……”
“我说的是鸡公煲……”
林深:“……”
“去不去?”连田摩拳擦掌。
林深:“你要请客?”
“请!必须请!”连田一拍林深肩膀,豪言,“出差回来,不得给你接风洗尘一下?”
林深:“……”我看你就是想吃了。
这家鸡公煲在城中心附近,因为有直达的公交,他们下班又比较晚,正好错峰,路上没耽误多少时间。
“你小毛驴不要了?”
连田知道林深从来不点菜,轻车熟路地拿过菜单开始勾选起来,一边答道:“要什么小毛驴啊,吃不比驴重要,大不了明天坐公交上班呗。”
林深一针见血:“你起得来?”
连田:“……”
“对了。”连田点完菜,当即把话锋一转,问道,“老王说这段时间给你安排了外勤,这是怎么了,我感觉我们这本来也没这么多外勤吧?”
林深漫不经心:“嗯,肯能最近多了吧,反正安排了,做就行了。”
“倒也是。”
吃着饭,两个人天南地北,虽然大多都是连田在说,但林深早就习惯他了,拿段子手连田的八卦配辣椒,两个人一顿饭吃得不亦乐乎。
“对了林哥。”连田想起件事,“最近你没来,可能不知道,这几天殡仪馆门口老有个人,鬼鬼祟祟,保安以为贼呢,大喝一声就给吓出去了,但后来发现不像是贼……”
连田点了辣锅,吃得满脸通红,欲罢不能,嘶着气儿继续道:“他说他找他侄子,可又说不出侄子叫什么名字,你说这人怪不怪?连名字都没有让我们怎么找?况且,名字说不出来就算了,按理来说,没个结果人也该走了吧,可那人偏不,就赖着,说什么也不肯离开,已经在大门口赖了三四天了,一问就是找侄子,老王说先放着再看看,实在不行,就只能报警和联系精神病院,看看是不是有精神方面的问题。”
林深咽下嘴里的东西,若有所思:“所以刚刚从小门走,就是因为这个?”
“那可不是?”连田放下筷子,一大口凉茶下肚,畅快不少,“谁知道那是不是精神病,现在大家都绕小门,就怕万一把人刺激了,伤了碰了,他不用负法律责任,我们可就遭殃了。”
林深一边应着,一边吃菜。
“你说,他侄子不会是死了吧?要真死了,这得是有多惦记才会这样啊?啧啧。”连田感慨完,又说,“不过昨天我听后边的同事说,那老头是个黑|||社|||会。”
“黑|||社|||会?”林深顺手帮连田一起续了凉茶,抿了一口,反问道。
“是啊,是个老头,不知道几岁反正看着年纪挺大,就后边烧炉子的小邹看见的,那小子眼尖,说那老头从下巴到脖子下边,好长一道疤竖下去,都没进胸口了,怎么看怎么像被刀砍的……”
连田说着,就听“当啷”一声脆响。
愣了愣,抬眼就见一双筷子歪进碗碟,几下翻翘,连田一愣忙起身去稳,却还是没能接着。
连田:“……”
弯腰拾起地上的筷子,起身时,对上了林深回过神的双眼,哭笑不得地叹气:“你这怎么了?吓着了?”
林深接过筷子,听不出情绪的语气很淡,说道:“没事,跑神了。”
连田显然不信,趴近了,仰头盯他,一脸认真:“你怕的东西不会就是黑|||社|||会吧……?”
“……”林深,“我去换双筷子。”
神经大条的好处就是连田并未对此继续过多深究,对于林深刚刚的跑神,也就是笑他两下的事,之后就一笔带过,聊别的了。
一顿饭吃得有些心不在焉,连田有些担心,问:“你不会又病了吧?”
林深回答:“没什么,可能是出差出得有点累。”
结完账,连田拍了拍他肩膀:“那今天就先这样吧,能回去吧?”
林深:“可以。”
“行,那你路上慢点,到家给我发个消息哈。”
“你也是,别在车上打瞌睡,小心坐过站。”
连田:“……”
二人在车站分开,林深看了一眼时间,已经晚上十点了。
公交站人不多,林深查询了下一辆公交车的到站时间,就走到站牌里的椅子上坐下了。
深秋的夜风瑟瑟,还未入冬就已经让人提前感受到了冬日的寒凉。林深坐在长椅上,两肘搭膝,前倾着身,将手机的屏幕亮度调暗,心不在焉地划着。
忽然,一道身影在余光里晃了过去。
手指的动作微顿。
林深直起身,换了个姿势,一条腿搭着另一条腿,眼睛盯着手机不动,自然地半侧过去,看清了那个人。
背脊微微一僵。
余光中,那个身影穿着一套古板而守旧的深蓝色唐装,微微佝偻着背,站在一棵绿化树后,露出半侧身子,直勾勾的目光死死盯着站台。
脖颈上,一道长疤从下巴开始,一路下指,歪曲地避开喉结,没入深蓝滚边的领口。
呼吸在顷刻间急促了起来,林深低着眸,停留在屏幕上的目光发紧,拇指微颤。
指腹在屏幕上划动了一下,下一刻,林深拨通了电话。
“喂,莫浅,是我。”
“……嗯,晚上值班,明天出差,这几天不在家,不用给我留门,有事电话联系。”
不过三言两语,林深就把电话挂断了。
然后定了定神,缓缓吐出一口气。
……好了。
……该解决一下尾巴了。
……
翌日。
林深躺在床上,在太阳攀上枝梢的同时,睁开了眼。
——满眼通红。
一晚上没睡。
刚坐起身,手机就震了起来。
望着屏幕上的名字,林深有些头疼。
“……喂。”最后还是接了。
“你在哪。”电话那头,宋凌云的声音不温不火,透着丝许冷淡。
“在家……”
“不在。”猝不及防,还没收尾的话音就被毫不留情地打断了。
林深:“……”
“这么早,什么事?”声音里带了浓重的倦意,林深慢沉道。
“出来吃饭。”
“……”??
林深茫然:“……现在?”
宋凌云:“现在。”
看了一眼时间,八点十分,林深屈起膝盖,一只手掌贴着额头,一时无言。
过了半晌。
“我生病了……”
电话那头默了片刻:“怎么了?”
林深:“……感冒。”
“感冒也不耽误吃饭,你人在哪。”
“……”林深很头疼,绞尽脑汁,力求真实,“我刚刚都说了,医生说重感不能吹风,要不下次吧,下次我再请你。”
宋凌云听出来了。
……这个人不是不想出来,而是因为某些原因,他出不来。
“你在哪,我过去找你。”
林深薄唇微抿,硬着头皮,随口乱扯:“老宋,我说了,我生病,走不动的……”
“不用你出来。”宋凌云音色冷淡,“我给你带过去。”
“……”
……
川青市五星级酒店。
宋凌云提着早餐,登记好身份信息,一路乘电梯上了十楼,脚步沉稳,对着手机里发来的门牌号,在一扇门前停下,抬手敲门。
不一会儿,门开了。
宋凌云扫了他一眼,抬步进去。
林深心里叹气。
放好早餐,宋凌云回身,盯着穿着整齐的人打量了一遍,挑眉:“生病、重感?”
林深抬手,掌根揉着太阳穴,半低下眸,不大想说话。
“先吃饭。”说着,宋凌云回身,打开带过来的袋子,盒盖一开,露出白嫩的肉包子,然后给豆浆插好吸管,递给他。
林深抬手接下,低声:“谢谢。”
宋凌云两手抱臂,好整以暇:“不客气,照顾病号,应该的。”
林深:“……”您是人吗……?
一起吃过早餐,把空盒收拾干净,宋凌云才开口。
“出什么事了?”
林深低着眸,眨了眨眼,佯装糊涂,话题一切,又扔了回去:“没什么,倒是你,今天怎么这么早?我还以为你是夜行的。”
猜测他是在躲着什么,宋凌云也不逼他,答:“楼诚那边接了个单,就在本市,需要你协助。”
“……”林深正收拾垃圾,故意放慢速度,背对着宋凌云,“刘夏绘呢?”
“他感冒了。”
林深:“……”
“能不能,过几天?”
“有难度,因为在本市,而且是新开的店铺,对方希望我们今天就能有定论,并给出解决方案。”
林深:“……”
宋凌云一针见血:“你在躲什么?”
林深背脊一僵。
气氛一时寂下,默了许久。
“我……”
——叩叩叩。
宋凌云看着林深僵了一瞬,手上松软的垃圾应声掉落在花红的地毯上,怔在原地。
眯了眯眼,宋凌云起身上前,步伐极稳,没有发出一点声音。
就在擦身而过的下一刻,林深抬手,抓住了他的小臂。
宋凌云回头看他。
林深直起身,手上微微发力,摇了摇头。
——叩叩叩。
目光往门上望了一瞬,又移回来,看着宋凌云,微微泛白的薄唇抿成了一道直线。
……别开。
没有看出多少恐惧的成分,而是单纯地不想见门外的人,宋凌云挑眉低声:“不开,我怎么回去?”
闻言,张了张嘴,却忽然找不到阻止的理由,林深低下眸,握得发白的手指慢慢松开。
“抱歉……”
宋凌云象征性地揉了揉手腕,握上了门把。
“没关系。”
门把下压,林深收回目光,拢进眼底,只听耳边传来宋凌云的声音冷淡,音色中好似带了一丝挑衅。
“是骡子是马,踩不踩得死人,也得放进来先遛遛才知道。”
门打开了。
宋凌云身长高挑,长腿一别,侧身将人挡在了身后,看着门外来人,微垂的目光冷淡。
像是出乎了门外人的意料,男人脸上的喜色当场僵了,退后两步,警惕道:“你……”
宋凌云眉梢一挑:“我?”
男人穿着一身唐装,黯淡的深蓝,守旧古板的款式,头发灰白,说不上整齐但也不至于凌乱,看着像是个年过五六旬的老者,下巴上的疤痕醒目,手上还提着一袋东西。
是水果。
很快,透过面前人身体和门之间的缝隙,男人看到了宋凌云身后的一抹淡色。
“小深……是你吗?”
林深站在宋凌云身后,别开头,默不作声。
“小深!”
身后,林深回头往里,低声道:“老宋,让他进来吧。”
你说的不无道理……
来的是什么,总得遛一遛了才知道。
见宋凌云让开,男人犹疑着迈步进来,在经过过道旁的宋凌云时,脖子忍不住下压低了几许,仿佛做贼心虚一般,本能地想要躲着走。
把装袋的水果放在桌上,男人在桌旁坐下,看着坐在床边的林深。
“小深,好久不见,你都长这么大了……今年,应该有23了吧?”
“……”
见林深不答,男人也不恼,赔笑一般,继续道:“我吧,之前去你单位找过你,我知道你不想见我,我怕打扰你正常工作,所以就没敢报你的名字。就这么苦等了三四天……”男人欣慰一笑,眼角嘴边的皱纹堆叠起来,看不出面上盛的究竟是真心还是假意,“好在皇天不负苦心人,终于算是让我等到了。”
“小深啊,这么多年,你过得……还好吗?”
“……”林深手里握着手机,目光不偏不倚地框在方寸大小的屏幕里,默不作声,拇指在屏幕上点了又放,点了又放。
……黑色的小棋子已经不知是第几次偏了位置,歪倒下去。
“你有事吗。”马虎捱到了拉进关系的套路走完,林深低着眸,言语淡漠,“没事就请回吧。”
“不不不。”男人一下慌了神,忙道,“我确实……是有事,但也确实是想你!你看,这些水果,都是你以前小时候爱吃的,就这个橘子,现在都能种出这么大的了。”
男人扒开塑料袋,发出一阵窸窣混乱的声响,从里面翻出了半掌大的红橘子,觍着脸,脸上的笑意百折不挠地挂着,把手上的橘子翻转,粗厚的拇指嵌进底部的凹陷,指甲熟稔地挤下去,橘皮破开,挤压着沁出了橙黄的汁水,他边剥边笑道:“好久没给你剥橘子了,来,叔给你剥一个……”
“你有事吗。”林深按熄屏幕,抬起头来,“我待会要出去,我朋友还在等我。”
“啊……这样吗?”有些不知所措,犹豫了一下,把剥到一半的橘子慢慢放到桌上,搓了搓手上的汁水,男人欲言又止,片刻道,“小深啊,这都已经……大十几年了嘛,说来惭愧,当初我们家是穷啊,实在是没办法再兜下一个你了,加上那时候你爸他还……”
目光骤然沉了,林深站起身,一言不发,转身要走。
男人这下是真慌了,见势不妙,箭步起身,把人拉住了。
咬牙道:“行——!既然你不喜欢叔啰嗦,叔也就不废话了,叔知道,你能看见一些我们看不见的东西,这趟过来,就是希望你能帮叔一个忙。”
男人抬起头,这一刻,眼底盛满了憔悴。
“我……好像被什么不干净的东西,缠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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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第33章 河畔清歌(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