咩咩

　　之前在人类部落里，奈哲尔和巴塔停留的时间不过数十年，当时的人类最长寿命不过四五十岁。
　　这次他们一直到梅里离世，才返回天界。
　　伴随着魔法的介入，魔力悄无声息改变着人类的身体素质，强大的光明属性魔法师动辄百年的寿命。
　　而且人类开发魔咒和魔法用具的速度也是惊人的。以前奈哲尔总是要带着他的东西到处瞬移，十分耗费魔力，现在只需要一个简易储物袋，就可以轻松带上所有研究资料返回天界。
　　表面上看这些攻击力不强却很实用的小东西，是魔法学院研究出来的，也为他们带来的大量研究经费和民众自光明神教内乱以来的信赖与支持，而其背后真实的提案者，也是这些奇思妙想的来源，亦是魔法学院这一创举的缔造者，光明神教教皇兼圣米内雅思魔法学院院长梅里。
　　奈哲尔对她独特的灵魂十分感兴趣，曾经装扮成游行者私下里与她会面，但是没有得到任何有效的信息。就像是有什么东西把她全部不寻常的地方隐藏起来，唯一能够区别的仅有那发光的灵魂。也许是光明属性的缘故？
　　自她离世后，那唯一一点光亮也消失不见了。
　　“奈哲尔，咩从很久以前就在思考一个问题。”
　　巴塔和奈哲尔站在高处，静静俯视着自发上街为梅里送行哀悼的人群，目送这位曾经共处过一段时间的人类的离去。
　　“这个世界上一切有灵魂的生物，死后会去哪里咩？”
　　“每个种族有自己的亡魂之地，它们将在那里得到永久的安息。有些可能会被混沌界的裂缝吞噬，成为在最下层徘徊的、失去神智的可怜之物。”
　　“据说，有些无论如何也无法留存的只有消散，重新化作这个世界的力量——也就是说，它们会进入世界源头，也许会重新成为组成这个世界的一部分。”
　　“据说咩？天使也会有这么不确定的词语？”
　　奈哲尔没有立刻回话。
　　半晌，他张开嘴。
　　“……关于死亡的事情，没有谁说得清楚。”
　　而且作为长寿种，他从来没有思考过死亡。在人类社会可能见到过各式各样的死亡，但是那和一株枯萎的草，一只饿死的狮子没有任何区别，也不会让他有所触动。
　　这是属于上位种的冷漠。
　　而这只小山羊，一直为异种族的人类的生死牵动情绪，如今，似乎是感同身受一般，提到了死亡。
　　“也没有司掌死亡的神灵咩。”
　　“这是个有趣的想法。为什么需要有这种力量？”
　　巴塔惊讶的瞪大双眼。
　　“咩？不需要咩？”
　　“只有需要法则监管的，蕴含着法则之力的职权才会自然诞生神灵。死亡并不在其中。对于高魔物种而言，死亡是遥不可及，无须在意的东西。他们的□□也许会因为外力毁灭，而精神和灵魂永存，他们的灵魂会回归这个种族的亡魂之地。”
　　“至于低魔种族和甚至没有魔力的生物，他们的死亡是一种必然、一种轮回，被他们各自的神灵所执掌的行为，也是被刻在他们命运之轮上面的结果。”
　　“可是……”
　　奈哲尔拍拍巴塔的脑袋，又顺势摸了几下，阻止了它接下来的话语。
　　“这不是小山羊该思考的事情了。走吧，我们该回去了。还要给那只小龙找一个安置的地方。”
　　巴塔被奈哲尔抱在怀里，熟悉的飞天感袭来，它在心里默默念完了未说出口的话。
　　可是……死亡是对任何一个物种都公平的。
　　……
　　回天界的只有巴塔和奈哲尔，吉吉留在下界。
　　一方面是它无法参加“圣会”，在天界也没什么意思，另一方面则是为了躲避老家的追查。
　　生灵众多、气息混杂的下界和物种单一、地广人稀的天界相比，哪里更便于躲藏一目了然。
　　原本就是暂时凑在一起的组合，分别的时候也没有多伤感。
　　吉吉给了他们一片龙鳞，等完事了再回来的时候，可以凭借这个找到它。
　　一起住过的小屋，早就有了割舍不掉的感情，被奈哲尔收进影子里的异空间；研究资料则是丢进了储物袋。
　　回去的路上，又是熟悉的一群天使疯狂赶路的场景。这次十分凑巧，在途中遇到了天使长塔利亚。
　　这些年这位天使长偶尔也回来找奈哲尔，有时是商谈重要的事情，有时会假扮成人类，单纯过来玩。
　　他们说着什么“造神”“已经出现”“信仰之力”之类的词语，通用语夹杂着天使语，甚至有些是用神明语的词汇——只有创世神知道为什么这些天使能够说出“神谕”！
　　总之它一只普普通通小山羊是听不懂的，它只会咩咩。所以他们说的时候从不避讳。
　　在飞行途中，听着他们说着这些听不懂的专业讨论，巴塔把这些当成催眠曲，小脑袋一点一点，昏昏欲睡。
　　一只手温柔抚摸着它柔软的羊毛，舒服得让它眯上双眼开始打盹儿。
　　“……手感这么好？让我也摸摸。”
　　说话中途，看到这么舒适贴肤的触感，塔利亚忍不住也想要上手摸。
　　怀抱着小山羊的手挪远了一点。
　　“小气！”
　　“你的手没轻没重的，会把毛弄乱。巴塔很在意这一点。”
　　黑发青年的一只黑眸注视着差不多睡着的小山羊，手下动作没停，声音不自觉放缓放低。
　　塔利亚十分不服气，后来还特地找巴塔问过让不让摸，得到的却是大大的否定。
　　“为什么奈哲尔就可以？我的手艺也不差，一定会让你舒服的！”
　　猛男委屈，猛男撒娇。
　　先不提被天使长藏起来的秃了的各种下界魔兽，小山羊哼哼两声，“奈哲尔的抚摸可不是一般的抚摸咩！那可是十分高级的技术，不仅让手掌保持适宜的温度和干爽，日常还会注意保养，一直都是柔软宽厚的，就连掌心的每一根纹路都带有丝丝的摩擦感。最主要的是熟练的手法和对抚摸处穴位的按摩，都是精准的恰到好处……”
　　塔利亚：……
　　塔利亚：比不上比不上。
　　……
　　这次的天界之旅，比想象中更早就结束了。巴塔觉得，也可能是奈哲尔一心想着快点回到下界的缘故。说真的，在下界待久了，谁不留恋这个地方呢？
　　奈哲尔基本没有熟悉的天使，他们只和诺伊兹打了招呼——主要是对方主动过来叭叭说个不停，没有别的天使受得了他。
　　有些天使会追求新鲜感，去不同的神明手下轮值，神明在选择天使这方面没什么自主权。不过，也有很多神明与天使轻易不更换彼此，一旦结定契约就是数百上千年。诺伊兹和智慧之神瑟玛提就是如此。
　　天使少年总喜欢揪住奈哲尔的袍子一角，一把鼻涕一把泪的诉说智慧之神对他的各种欺负，看起来可怜极了。
　　不过到现在为止他也没有换一个神明侍奉。
　　巴塔其实也不太明白，为什么奈哲尔面对诺伊兹的纠缠，不理会，也不躲避。以前因为两个人都是少年模样，看起来倒还像是朋友之间的玩闹，现在奈哲尔已经是人类十七八岁的样子，脱去稚气，有了几分青年感，身量也拔高不少。还是小孩气的诺伊兹就显得像个弟弟。
　　这情景，仿佛正在上演什么家庭伦理剧。
　　为了安抚诺伊兹，奈哲尔和巴塔晚了几日回去，陪着他一起喝酒神瓦弋尤纳最新酿造的美酒，由塔利亚转赠给每一位成年天使。
　　别看诺伊兹还是个稚气未脱的少年，在天使的寿命中他已经算是成年了，抱起酒瓶子就是顿顿顿，看着豪放极了。
　　只不过，能喝酒和“能”喝酒也是有差别的。这种灌法很快让他满脸涨得通红，晕晕乎乎的醉倒在地。
　　直到这时，偷偷藏在小卷毛里的羽毛才飘出来，一头扎进被诺伊兹只喝了半杯就丢在一旁的酒杯里，“呦呼！全身泡在酒液里的华丽的感觉，果然只有分身能够体会到！太爽啦！”
　　旁边一直陪着小酌的奈哲尔，还有对酒没兴趣抱着一颗葡萄的迷你小山羊对此毫不惊讶。
　　基操，就猜到这位智慧之神一定会跟着诺伊兹一起出来的。
　　也就是这个傻乎乎的家伙不知道，他在吐槽上司坏话的时候，本神就在后翅膀上贴着，真身更是在某个地方一边听实况转播一边笑眯眯地点着头，也许心里已经把未来五十年的欺负方法都打算好了。
　　就是这样恶趣味的一位神明。
　　在见到巴塔缩小版的身体，已经听奈哲尔讲述开发魔咒相关的种种事迹之后，这位智慧之神对人类这个种族产生了极高的兴趣。
　　“他们诞生的时候，我确实感受到【智慧】权能的动荡，我为新生的智慧种族感到高兴，这说明我的信徒又增加了——除此之外，再无其他想法。”
　　“我只负责播撒种子，至于那些种子能否发芽，不是我所关注的。我唯一在意的就是那些看似平平无奇灰扑扑的种子，究竟能够开出多么绚烂美丽的智慧之花，能够结出怎样丰厚的智慧果实，为父神的创世这一伟大事业做出多少贡献——”
　　“啊，没有比这更华丽的了。”
　　咏叹调一般的华丽优雅的腔调从一根羽毛身上发出，还是一根刚从酒液中脱离，浑身湿漉漉滴着水，看起来狼狈不堪的羽毛。
　　它，或者说是祂，以一根羽毛不可能有的奇迹之举，拽着自家睡得晕乎乎的小天使的后衣领，毫不费力的飘起来。
　　“两位继续你们的工作吧，你们的人类观察报告我十分感兴趣，期待下个百年你们能够带来何等华丽的惊喜。”
　　能让一位神明这样说了，应该算是他们的荣幸？奈哲尔不确定的想着。
　　他一只手抓起小山羊，放在手心rua了一会，也拍拍翅膀离开了。
　　天使与工作，无论任何时候都是一场双向奔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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