定南风

作者:默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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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32章除夕


      凛冽的寒风从白雪压城的广宁中呼啸掠过,钻出轰隆而开的骥北城门,卷起一片白雾茫茫。
      原奉紧勒马缰,停在了城门下,远远地望着迎着风雪、禹禹前行的鞑克使者们。
      “将军,驿站已经为使臣们腾出,地龙也烧起来了。”许辑在原奉身旁勒马,通报道。
      “高监军呢?”原奉的声音散在北风中,像是也被裹上了冰碴一般冷冽。
      许辑没听清,大声问道:“将军,您说什么呢?”
      原奉回头看向身后,只见一辆挂着红灯笼的马车在风中左右摇摆,恍恍荡荡地驶来。原奉冲许辑摆了摆手,从马上跳了下来。
      “朝廷的消息来得真及时,”高隆贵从马车中露出了头,他披着狐裘,戴着毡帽,但脸颊依旧被风吹得通红,老内侍抬眼看了看幽黑的夜空,感慨道,“可真是大雪封城啊!”
      原奉没挂披风,只束了一身旧黑甲。掉漆磨损的肩甲上凝着冰霜,领口的玄色内衬也已被雪花濡湿。他的脸冻得发青,紧抿的双唇也毫无血色,仿佛能融进这皑皑白雪的世界中。
      高隆贵咳了两声:“将军,这么冷的天,怎么连个披风都不穿?”
      “走得急,忘了。”原奉冷冷地答道。
      高隆贵从马车中递出一条攒金丝的黑披风:“正好,我多带了一件,将军快披上吧。”
      原奉没回绝高隆贵的好意,他弯腰接过披风,等着何今替自己系紧带子。
      趁着此时,高隆贵快速低声道:“将军,要多加小心那帮人,鞑克蛮子都狡诈得很。”
      原奉轻轻一抬眉,没接话。

      骥北门一开一合,拉闸开关放吊桥的军士在寒冬腊月中热出了满头的汗。吊桥发出了巨响,桥头狠狠地砸在了已经结冰的护城河角。
      鞑克使者已带着成车的献品驶过护城河,为首之人缓缓抬头,望见了高耸巍峨的城墙上站着的那一排拉弓搭箭的士兵。他似是勾起了嘴角,露出了一个轻蔑的笑容。随后便低下头,拉紧兜帽,快速进城。

      驿站灯火通明,一排马车停在门下,军士们有条不紊地将东西卸下,迎着使臣们走进热气扑面的内屋。
      “耶木保?阿依木,”一个身材颀长的男子摘下兜帽,露出了一张年轻英俊的鞑克面孔,他走向原奉,右手握拳放在左胸行鞑克礼,恭敬道,“国师耶木保的长子、柘木儿王陛下的亲臣,很荣幸见到长鹰将军。”
      原奉额头一跳,没料到来人居然会是耶木保的儿子。
      “陛下亲自拟订了献品,不远万里,来到广宁,希望与大俞边疆与将军您重修旧好,成邦交之谊。”阿依木的中原官话极好,几乎听不出口音。
      原奉躬身抱拳,算是默认了阿依木的话。
      “不知广宁府的郡主近来如何?我王听说她曾不幸在乱军之中走失,寻回后多日失语无法开口。”阿依木问道。
      原奉眉梢一抬:“还行,托我们陛下和你们王上的福,现在已经能陈述在乱军之中走失的经历了。”
      阿依木听到原奉这么说却丝毫不觉尴尬,他学着中原人的礼节向原奉抱拳道:“那真是万幸。”
      原奉淡淡一笑:“确实,万幸。”
      “那不知我能否见一面郡主,向郡主表达我王的关切呢?”阿依木礼貌询问道。
      原奉一顿,随即答道:“今日太晚了,等明日问过郡主,再来给贵使答复。”
      “多谢将军。”阿依木又恢复了鞑克人的礼节,抚胸道。
      原奉环视驿站,客气道:“有什么需要可以直接去府衙找许刺史,不必拘泥。”
      说完,候在驿站门口的长鹰军将士们迅速离开,只留下鞑克使臣一行。
      阿依木看着原奉离开的背影,满意地笑了笑。他回身用鞑语对自己身边的侍从道:“给上离发信吧。”

      自一年前乌赤金等人潜入广宁,屠害百姓,残害皇嗣后,原奉便勒令长鹰三十六关禁止放鞑克人通行,除非必要的商贾贸易和一些便于敛财的边境黑市之外,大俞北境再无鞑克人的踪迹。
      而如今大庭广众之下,受朝廷之命迎鞑克使臣,便是摆明了要再次开关。
      不论鞑克人的态度到底怎样,他们都做足了表面功夫。
      原奉站在驿站门口,望着献品,心却狠狠往下一沉。

      “派人在驿站四周,密切监视鞑克使者,切记不可打草惊蛇。”他低声吩咐道。
      不知何时来到了他的身边的梅竹青嗯了一声,旋即道:“你还是不放心?”
      “如何放心?”原奉瞥向梅竹青,“那位鞑克国师的儿子阿依木能说一口流利的中原官话,对我、对广宁,我估计对郡主都是一样的了如指掌。他看上去年轻,但却为人稳重,有识人读心的本事。派这样的一个人来广宁,柘木儿王到底是何居心呢?”
      梅竹青皱了皱眉,低头沉吟不语。
      “你的暗线对阿依木有什么了解吗?之前在上离可见过他?”原奉转而问道。
      梅竹青啧了一声:“奇怪得很,阿依木此人好似从未存在过一般,我也不曾听说耶木保国师还有一个儿子。”
      听到这话,原奉眼神一暗。
      “不过咱们毕竟对如今这个密不透风的柘木儿王室知之甚少,连那柘木儿王到底养了几个妃子都一无所知。所以,或许耶木保真有这么一个儿子。”梅竹青挤眉弄眼道,“前几年不是还传闻说,柘木儿王的九个儿子全都三头六臂、刀枪不入吗?没准耶木保国师的儿子也是如此呢。”
      原奉冷冷地看着堆在雪地中的献品,轻笑了一声:“就算他真有三头六臂,来了广宁,就别想在长鹰军的眼皮子底下搅弄风云。”
      说完,他抬手叫来何今,吩咐道:“让镇河、上虹、马垣三关守将校尉都听命等候,调集亲卫三营,命蔡昇守着牧流,不可松懈。还有北幽,吴锦行和肖立也要做好准备。”
      待等何今离开,梅竹青沉声道:“你难道认为会开战?”
      原奉面沉似水,他在风雪中解开披风,抛给了亲卫:“还给高监军。”

      广宁的风雪持续了近五日,漫天的鹅毛大雪淹没了北境江山,莽莽天日下尽是潇潇冰瑟。
      住进广宁驿站的鞑克使者在这几日中闭门不出,直至除夕前一夜、风雪将停时,才派人送了一封信函至刺史府,向忆锦郡主、许辑和长鹰军的将士们祝贺新春。
      原奉知道,这是来使们想要提前拜见郡主的意思。
      只可惜鞑克来使未能如愿,李司南拖了数日,也不愿挪步出门。
      直到除夕这日,广宁难得放晴。城中不时传来几声零星的爆竹声,街上偶有孩童穿着花花绿绿的新衣,踩着铺满雪地的红炮纸追逐打闹。
      等到了晌午,市集中的商贩、店铺便多了起来,临近年关才回到家乡的老少男人们在人群中拥挤,肩上扛着年货的外乡人用各式的口音吆喝叫卖。
      在今夜,连守城的长鹰军将士们都能得到两口女儿红喝。

      隔着将军府的一道府墙,隐隐能听到外面的热闹。李司南一早便和陆惠香趴在墙边,兴高采烈地讨论着市集中的喧闹光景。
      “我好想出门转转。”李司南裹着厚重的狐毛披风,在小院子中百无聊赖地转圈。
      陆惠香的怀里抱着一个胡灯,跑到李司南的面前:“郡主,我们去找将军要点竹油,把这个点起来吧。”
      李司南看了一眼做工精美的胡灯,兴致缺缺道:“这个破灯有什么好看的?”
      陆惠香笑着答道:“郡主,自从发了限制竹油使用的召令,胡灯就很难再点起来了。除了除夕这几天,官府会专门向民众发放竹油,令各家都点起胡灯来。”
      李司南看着那台被陆惠香捧在怀里的灯座,眼睛闪烁了一下。

      这东西无论是在京梁,还是在上离,都不算稀奇,宫廷之中、寻常百姓家中,甚至是街边小店中比比皆是。只是那些个王公贵族手中的胡灯自然要比普通人的华美许多,做工要更加精细一些。
      从前还在上离时,李司南就曾见过一台用纯金子雕成、其间有三百三十三朵莫英金花镂空云刻的胡灯,那是罗帐国送给阿雅王的礼物。
      而眼下的这台胡灯,其材质连镀银都算不上,经久磨损,那不算精美的刻花已经变得黝黑,隐约还可从其中的小孔里看到被竹油烧得斑斑驳驳的内壁。

      “这是将军府的东西吗?”李司南想了想,问道。
      陆惠香回答:“是昨日秋婆婆从后面的库房里翻出来的,据说,年代还挺久远的呢。”
      李司南抿了抿嘴,伸手道:“我看看。”
      陆惠香将盏台底座翻过去,递给李司南:“郡主你看,还是仁熙年间的呢。”
      李司南轻轻摩挲着底座上已经有些模糊的刻章,辨认出了其中的四个大字:仁熙御赐。
      “这是皇帝赏的!”李司南惊叫道。
      “真的吗?”陆惠香赶忙凑过头去看。
      “当然!”李司南抱起胡灯,转身便打算去找府里的老人秋婆婆问个究竟。
      可她还没走到门口,便迎面撞上了刚进门的梅竹青。
      梅竹青急忙拉住她:“郡主这是要做什么去?”
      “找秋婆婆。”李司南头也不回地答道。
      “秋婆婆忙着呢,”梅竹青拽着李司南的广袖,把小姑娘拉回自己身边,“郡主这是捧着个什么玩意儿?”
      李司南兴奋地向梅竹青展示道:“梅先生,惠香找到了一个仁熙年间的古董,我想请婆婆看看,这是怎么得来的。”
      梅竹青弯下腰,眯着眼睛仔细看了半天,一挑眉:“仁熙皇帝赏给原老将军的胡灯啊,这玩意儿不值钱。”
      “不值钱?”李司南歪着头,有些许不解。
      “仁熙皇帝那会儿,胡灯的制作工艺远不及现在,不管是材质,还是样式,都没有现在的好看,所以不值钱。”梅竹青拎着那胡灯看了又看,最后笑道,“郡主,要不一会你与我去趟刺史府,咱们去那里瞧一瞧鞑克人送来的礼物里,有没有好看的胡灯?”
      “不去!”李司南斩钉截铁道。

      几天前,原奉就和她商量过这件事,但无论如何劝说,李司南都只有一个答案,她不去。
      迎接鞑克来使的筵席本就应由封地的王公贵族主持,虽说忆锦郡主年幼,可这等责任也推脱不得。但这回,一向对原奉言听计从的小姑娘突然变得强硬起来,她不想以任何东西同原奉交换参加这个接风洗尘宴,甚至不想在正月十五的时候去五里外的商镇互市看花灯。
      李司南在面对原奉时,一脸认真地说,在除夕夜这天,她只想在自己的屋中守岁。
      原奉不是好脾气的人,李司南对此一清二楚,但她又明白,原奉不可能当着众人的面对自己发火,于是便咬定青山不松口,她就是不去。

      “为什么不愿意去?”梅竹青围着李司南打转,“刺史府离将军府不算近,还能经过东西两市,虽说到了晚上,那地方就没什么人了,但好歹也能看看平日里的风景,怎么就……”
      “我不喜欢出门。”李司南一本正经道。
      梅竹青顿了顿,竟找不出话来反驳。
      李司南说她不喜欢出门,那个从前每次见到原奉都要央求带她出去逛集市的李司南说她不喜欢出门,那个平时念书坐在窗边听见外面卖桂花糕的叫卖声就会跳起来跑到门外的李司南说她不喜欢出门。
      想到这,梅竹青无话可说,只能露出一个僵硬的笑容。
      “我不喜欢鞑克使臣。”过了许久,李司南才低着头,声音极小地说出了这样一句话。
      “不喜欢?”梅竹青一愣。
      这时,他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李司南为何如此执着。
      无论是末代王朝的亡国公主,还是被手刃血亲的混血郡主,亦或是关外而来的异域歌女,都与那柘木儿氏有着不共戴天之仇。
      大概也是因为如此,到最后原奉才会无奈放手。他知道,这个身份神秘的小姑娘和自己一样,都无比厌弃那个草原新王。
      “其实原将军也不喜欢那些鞑克使臣,但是他还是得见。”梅竹青循循善诱道,“郡主是皇亲国戚,身上承担的自然要比将军更多,不是吗?”
      “可是将军是将军,我是我。从前出了事,将军次次都能挡在我身前,为何这次不行?”李司南叫道。
      梅竹青无奈地笑了笑:“郡主……”
      “反正我不去。”李司南头一扭,打定了注意。
      “罢了,罢了,”梅竹青叹了口气,“不愿意去就不去,留在府里也可以。”
      “真的吗?”李司南惊喜道。
      梅竹青点了点头:“我今日来,就是来给郡主您带句话的,将军说,郡主不愿意去就算了。”
      “太好了,”李司南期许地抬起头,“梅先生,今晚你能陪我们留在府里吗?”
      梅竹青笑了:“郡主,草民只是一介布衣,怎么可能登大雅之堂?今晚自然可以陪您留在将军府。”
      李司南欣喜若狂。
      “所以,今晚郡主打算玩点什么呢?骰子、投壶,还是簸钱?”梅竹青眨了眨眼睛。
      “都行!”李司南笑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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