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澄

作者:消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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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十一章(1)


      半月已过,兰台城中已恢复了大半的生机,只有凤鸣府依旧每天如战场一般,死伤不断。这些天里,已经死了十人,剩下还没死的,也已经抱着必死无疑的态度苟延残喘了。
      安墨澄眼圈发黑,衣服也宽大了许多。坐在他旁边的陆怀绮无精打采,往日的春风气都消散干净了。在这短短的时间里,他们见到了出生以来最多的死亡,亲眼见证那些人一点点丧失生命力,从一个人变成废人,再成一具尸体。凤鸣府成了一座豪华的殡葬场。
      “澄哥哥,你说,还要多久?”
      “就快好起来了吧。”
      “听说清峯已经死了几千人了。”
      “兰台城不会再死更多人了。”
      两人沉默了许久之后,陆怀绮垂着眼帘,转着自己手上的青玉云雀指环,说道:“澄哥哥,你还记得去年除夕夜吗?”
      安墨澄微笑道:“记得,你还忘了拿走你的糖葫芦。”
      陆怀绮也发出轻微的笑声,说道:“那你吃了没有?”
      “吃了一颗。”
      “甜吗?”
      “很甜。”安墨澄朝着他说道。
      话音刚落,一人从外面急急忙忙跑了进来,见他神色慌张,两人也跟着那人进到了中堂去。陆衔琷正坐在中堂上方,那人一见到他就跪了下来,慌道:
      “将军!城里又出现瘟疫了!”
      陆衔琷一下子站起来,喊道:“什么!”
      那人又说了一遍:“城里一下子又出现了十多个病例!”
      安墨澄跟陆怀绮这下是听得清清楚楚了,他们倒吸了一口凉气,方才被唤起的希望瞬间被摧毁殆尽。
      陆衔琷大步跨了下来,自问道:“怎么会这样?这不是已经有好久都没有在城中发现了吗?那些患了瘟疫的不是全在这凤鸣府上了吗?怎么……”
      陆怀绮走上前,说道:“爹,有疏漏也是有可能的。”
      安墨澄急问:“那十几个人都住在哪里?”
      那人说:“城中,城南,城北,总之住哪里的都有。”
      这消息无疑是五雷轰顶,当初一人就让近三十人陆陆续续感染,这次一下子十多人,遍布全城,后果让人不敢去想。
      见三人半日都没有说话,那人又问:“将军,是把他们照旧带来凤鸣府吗?”
      陆衔琷定住了身子,肩膀一沉,道:“这十几个人现在还可以勉强收治。”
      安墨澄想到一个办法,开口道:“陆将军,这次城中再次爆发瘟疫肯定会有更多人被感染,这样源源不断的往凤鸣府送来,肯定不是长久之计。依我之见,可以在城郊建一个临时棚区,用来收治接下来的病人,作为隔离区域。”
      陆衔琷认真斟酌后,对着那人道:“好!想来此时国主肯定也已知道了,我这就去写奏折,你快马送进宫去!”
      后一日,兰台城外就建起了一个如鞠城般大的收治区,大大小小的帐篷,棚户连成一片。
      后来,事态的发展也果然如大家心中所料,兰台城中的瘟疫彻底爆发开来,每天往城外送去的病患多达二十多人,最多时一天一百多人,很快那收治区就躺满了人。
      凤鸣府上,现在也只剩下了三人,唐瑛是其中一个。
      这天,安墨澄他们正骑马穿过街市,一路上见到的都是闭门闭户的景象,往日人潮涌动的地方如今没了一个行人,一派冷清,哒哒的马蹄声在空荡的街头回荡,一步步都踩在人心头,叫人喘不过气。
      到了城郊的隔离区,惨不忍睹的景象更是让人窒息,里面哀嚎声一片,男男女女、老老少少睡满了大大小小的帐篷,他们发红的脸正因身上溃烂的肉而痛得扭曲起来。城中所有的大夫都在这里了,他们穿梭于各个帐篷间,无一不是面色凝重,脚步匆忙。尽管城中所有医馆药铺的伙计都来到了此地,但他们明显人手不足,一人分作两人用,就是如此也还是分身乏术。而朝中的大臣几乎不见,只有十几个御医跟陆衔琷整日守在这里,不分昼夜。可这些付出,也并没有换来回报,人还是在不断的死去。
      到了吃药的时候,安墨澄、陆怀绮他们亲自提着装满药汤的桶去到各个帐篷里去分发。
      一进入帐篷,一股腐臭味就冲进他们的鼻孔,那是得了瘟疫的人身上发散出来的。陆怀绮强忍着不适,散发了一个又一个帐篷,就快要散完之际,陆怀绮走到了一个留着胡子的男人身前,手里的勺子盛满了药汤,他正准备将它倒入碗中时,不想那人却一脚把桶踢翻在地,药汤流了一地,他面前的衣服也被打湿了,青色衣服染褐了一大块。陆怀绮一时不明白他为何这样做,拿着勺子,呆在了原地。那帐篷里的人也全都停下了动作,朝他们二人看来。
      那男人愤懑道:“怎么!来赎罪了?”
      安墨澄把桶放在地上,赶了过去,陆怀绮还怔怔站着。
      那人指着陆怀绮,继续发作道:“告诉你!老子不稀罕!要不是因为你陆家,我们又怎么会到这里来等死!”
      安墨澄忍住气道:“你不喝这药,也不要让别人喝不上。”
      那人更生气了:“这药有屁用!现在知道来弥补了,那为何当初不认真负责一些呢?”
      安墨澄道:“何来弥补一说?”
      那男人吼道:“这瘟疫难道不是从凤鸣府上传出来的?要不是因为陆家防控不善,兰台城会变成这样吗?”
      安墨澄少有的凶道:“你为何就知这次的瘟疫是从凤鸣府上传出来的?兰台城如此之大,难道凤鸣府就可以把潜在的病患都找出来?”
      那人道:“自从把最后一批人收进凤鸣府后,兰台城太平了好些日子,要是闹瘟疫早就闹起来了,可为何偏偏过了那么多时日才又出现?那时候已经封了城门了,不是从凤鸣府上传出来的,还会从哪里?别人怕你们凤鸣府!老子不怕!”他说完这些话,帐篷内寂静无声。
      安墨澄浑身发抖,陆怀绮这时开口道:“因为凤鸣府救不了你们,你们就要怀恨在心吗?”
      那人吼道:“还真把自家当救苦救难的菩萨了啊?不要以为我们不知道陆家什么打算,这药有个屁用!就是拿来哄我们,让我们像凤鸣府里的那些人一样,关在这里乖乖等死,等我们死光了,这瘟疫不就结束了!然后功劳还落在你们陆家头上!”
      陆怀绮气急了,吼道:“胡说!”
      成烨在他们身后捏紧了拳头。
      那男人大声叫道:“你觉得他们也认为我是胡说?”说着他用手指着背后那些人,被指的人中有的低下了头,有的看向了别处。那人继续道:“他们没胆不敢说,老子有!老子敢!你们陆家跟其他那些高官有何不同!不一样视百姓生命如草芥,把我们当你们一路高升的踏脚石!”
      陆怀绮手中的勺子掉在了地上,面纱下的嘴唇抿紧了。
      安墨澄颤抖着双肩,用尽力气吼道:“闭嘴!”
      可那人五官扭曲在一起,依旧不停地说着。
      此时站在一旁的成烨也终于忍不住了,抄起滚落在地的桶,朝那人头狠狠砸去,那人顿时鲜血直流,倒在地上,不省人事了。周围人吓得一抖。
      闻声而来的陆衔琷掀开帐篷帘子,恰巧看到了这一幕,瞬时大发雷霆,把他们大骂了一顿。只是陆怀绮像是什么都没听见一般,呆滞站着,也不反驳,不待陆衔琷训完,就冲去骑马,一扬鞭就跑不见了。
      等到日头偏西,安墨澄还不见他身影,便也骑着马出去找了。
      在去往常去的湖边路上,安墨澄见到了代嵘的身影,他身边没了随从,形单影只地走在街头,那条街上都是衣衫褴褛的乞丐睡在路边。安墨澄不想去招惹他,便骑马快快地从他身旁掠过。可才擦过他身旁,安墨澄就听见背后传来一声:
      “安墨澄!你满大街跑找死?”
      安墨澄“吁”了一声,马停了下来,他头也不回的说道:“你不也一样?”
      代嵘说道:“我跟你才不一样。”
      安墨澄无空搭理他,正欲再次扬鞭,代嵘又在他身后缓缓道:
      “一个人的滋味很难受吧?”这话与他之前的语气都不同,落寞孤虚,更像是自问。
      安墨澄骑马转过来,面对着代嵘,发现他整个人都憔悴了许多,沉声道:“总不会永远都是一个人的。”
      代嵘轻笑道:“是吗?可眼下你不也还是一个人?”
      安墨澄隔着面纱微微笑了一下,轻声道:“你错了,我不是。”嘴角恢复冷色后,旋即又认真说道:“所以,你也不会。”
      代嵘攥紧了袖子,目光躲闪道:“谁要你的破安慰,我又不是说我!我哥说过……”代岑的容貌又浮现在他心头,“我哥……他说……他永远都会看着我……”他凝噎着没说完。
      安墨澄严肃道:“代大公子是位好人,我很羡慕你有他这样一位兄长。”
      代嵘却一抹眼泪,大喊道:“谁稀罕你的羡慕!不用你安慰我!”
      安墨澄不与他争辩,又骑马转过去,微微侧脸说道:“城中瘟疫横行,代公子还是莫要乱窜早些回府吧,硬是要散心,也该系张面纱。”说完他轻呵一声绝尘而去。
      留下代嵘在原地流眼泪。

      最后,安墨澄果然在那湖畔找到了陆怀绮。兰台城中已经遍地狼藉,这白鹭湖中也见不到一只船舶,只有这湖畔依旧如初般清适远尘,夕阳的光辉倒影在水中,一片静好美景。安墨澄没说话,在那树下陪着陆怀绮坐了好久,等到一轮红日完全沉入白鹭湖后,他才缓缓站起身来,说道:“怀绮,你不饿吗?我可是饿了,纵使这美景再美,我也没有力气再赏了。”
      陆怀绮听言,才慢慢站起身来,跟着他回了凤鸣府。

      还未下马,两人就见到从府门中又抬出两具尸体,他们急忙跑进那间院子里,发现如今院子里只剩下了唐瑛一人,其余的床上血迹斑斑,空荡荡静悄悄,司南乔正站在一角落垂着头。这场景刺痛了陆怀绮的心,他垂头丧气坐在一石凳上。安墨澄也同样心情,但随即一个疑问打断了这伤痛,他皱眉思考起来。片刻后,他快步走到唐瑛床前,又看了她的手指,见她双手指甲上都染了一层淡淡的红色,指甲缝里也都是这种红色,他神情严肃,问道:
      “唐夫人,你家是做什么的?”
      唐瑛此时只是在等死,瞥了他一眼后生无可恋道:“染布的。”
      安墨澄又追问:“可是染红布的?”
      陆怀绮跟司南乔见他神色正经,就都走了过来听着。
      唐瑛道:“嗯。”
      安墨澄:“用的什么染料?茜草还是红花?”
      唐瑛:“茜草。”
      安墨澄恍然大悟,喜上眉梢,可其余三人却还是不懂他意欲何为。
      陆怀绮疑道:“澄哥哥,你问她这些做什么?”
      安墨澄惊喜道:“怀绮,你看,唐夫人是凤鸣府收治的第一人,但那些比她后染病的患者的病情都比她恶化得快些,以至于都比她先离世。”
      说到这里,陆怀绮跟司南乔如梦初醒,喜色也从眉宇间透出来。
      安墨澄继续道:“唐夫人手指因年年月月浸在染缸中染上了红色,每天接触肯定使体内也受到了影响,可能正是因为茜草的关系,才让她的病情发展得慢些。”
      司南乔也道:“唐夫人身上的脓疮确实要比其他人的要恶化得慢,高热也比其他人要轻松些。我们且试试,就算是不能治愈,但能缓解病痛,争取时间,在目前看来也是极好了。”
      躺着的唐瑛听到他们的对话,眉梢微动。
      司南乔道:“绮儿,快遣人去城外给御医们通知这个消息!”
      陆怀绮飞快跑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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