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世界只有我一个人

　　火锅店还是很好找的。
　　从外面看里面热热闹闹的，头上的牌子红彤彤的，灯光一闪一闪地发亮，只是我走进去之后，这里确实是没有人的。
　　甚至我有种错觉，某一瞬间声音都静止了。
　　这里的音响是开着的，黑漆漆的长方形，唱出响亮的歌，对于人类而言，歌声应该是嘹亮动听的。听歌曲的调子也是喜气洋洋。
　　“好运来好运来！”
　　不只有一个音响，也不只有一首歌。
　　同时还有声音在唱：“啦啦啦！歌声已经走了啦！快跑呀，快跑呀！我们一起去玩吧哈哈哈！你听，隔壁有说话声……让我们一起迎接死亡吧！”
　　笑声是小孩子们的笑声。
　　这首歌调子抑扬顿挫的。
　　两首歌交错响起，听起来还莫名有些相配。
　　我走进来就看见一面大镜子正摆在阴暗的角落里，底部没有滋生细菌，头部也没有失去光亮，整个店铺都很亮堂，天花板有许多漂亮的吊灯。
　　柔和的灯光。
　　温柔的歌曲。
　　安静的环境。
　　无人的空间。
　　还有一面更大的镜子。
　　我想，这里也许可以多待一会儿。
　　我往里走，拐了一个弯，找了一个比较黑暗的角落里坐下，后背靠着墙，坐一会儿觉得不舒服，我又换了一个位置，还是在这张桌子上，不过是在刚才那个位置的隔壁。
　　起码在这个位置上逃跑会比刚才那个位置快一点儿。
　　我知道这种行为会让我看起来像个被迫害妄想症的人类，但事实是，我一直都认为这里有人，这是我看不见，感受不到而已。
　　就像我看着她一样。这里的原住民看着我。
　　原住民没有害怕我，很有可能是在警惕和挑衅。
　　可惜我什么也看不出来。
　　也就是说，全都是幻想，或者事情比我想象的更糟糕。
　　我并不想深究这个原因。
　　我坐在这里等了很久，她并没有再次出现。外面的天气还很好，下雨的时候，落在地上的垃圾都已经被清理掉了。
　　就平时的状态而言，这座城市并不会特意维持一股浓郁的恶臭。就算是为了恶心我，对城市而言，大概也是没有必要的事。
　　我只是城市里无关紧要的一个小东西。
　　如果，我需要对这座城市产生威胁，我的体型至少还要扩大百倍。所以现在可以不那么着急，我还有的是时间睡觉，对食物细嚼慢咽或者品味点儿什么别的音乐。
　　据我所知，在她那边，清理干净自己碗里的食物，被称作是对食物的尊重。于是我开始想，也许我需要一点儿食物。
　　这里是火锅店，火锅店的食材，大多是为火锅准备的。我在这里坐了这么久，总不能空空手回家去。这么一想，我好像是头一次吃火锅。
　　说是这么说，如果再往前推时间，我在梦境世界参与其他人的噩梦的时候，有些人的噩梦场景里就有火锅，而我有幸成为火锅的一部分或者火锅品尝者，那种事情我倒还有些记忆。
　　只不过记得是一回事，记得清楚又是另外一回事。
　　心里记得和正在进行再试一次又有不同。
　　我现在就要再做一次吃火锅这件事。
　　我在外面看，隐约觉得这家店应该是有包厢的，可是一看那楼梯，我又懒得走上去了。我想了想，并没有上去，只是开始寻找食材的位置。
　　要我说这种店里应该有机器才对。就算不是机器人那种智能送菜的，好歹需要几个机器，比如收银台的一台电脑，监控器的屏幕，网络的扩散器。
　　应该都有才对，我找了一圈儿。
　　东西都找到了，我不怎么绕路去食材区，取了东西回来，自己调了锅底加个水。用的是最普通的超市里的火锅底料，我直接去隔壁超市拿的。
　　我撕开的时候，这东西直接掉进锅里去了。
　　火锅底料有些软，在锅底里几个边角都融化了，我看了两眼，开始往锅里加水，水是刚从水管里接的，我不知道哪个瓶子里是烧开的，也不知道烧开的水够不够，所以直接接的冷水。
　　这个比较直接，要是不够我再去接，免得一半冷水，一半热水，我心里有点儿膈应。
　　然后我摸索着，打开了火。
　　冷水很快就开了，冒出咕嘟咕嘟的泡。我想起那个本子的题目，突然有点想笑，孤独和咕嘟，听起来其实很像，听咕嘟咕嘟的冒泡，好像有个复读机，在面前不停喊孤独。
　　也就是，面前是一锅烧开的水，还是刚烧开的，不然我现在就把这一个锅子端到外面去把水倒掉。毕竟等水烧开，总还是要用些时间的。
　　我要是不想吃就算了。可我是真心实意想试一次的，当我想吃的时候，等待就变成一种难耐的事。虽然等东西跟等人有点差别，但不能改变本质。
　　如果我没想到这里，睡一觉也就算了。可我想到，突然就难过起来。我不想等，不管是等人还是等东西，这个过程的感觉十分难过。
　　眼睛有些痛，好像是上次的伤还没好完。
　　我捂着眼睛叹了一口气，拎着长筷子，在锅子里使劲搅拌，然后把边上的食材全都倒进去。荤素都有。我隐约记得在那边食材是有顺序的。
　　可是我不记得什么顺序了，干脆就全都倒进去。反正既然是吃的还是处理过的，肯定都是能吃的。大不了半生不熟，咽下去就算了。
　　再说还有这么多味道辛辣的作料，搅拌均匀，咽下去就完了。吃下去半生不熟和全熟，大概差别不大。只不过我不太能分辨这种事。
　　要是肉片煮老了，肯定特别难吃。
　　要是蔬菜没煮熟，那味道也不怎么样。
　　我想一下就觉得，一点食欲也没有了。
　　她在那边从前还活着的时候，也吃过火锅。我是看见了的。不过她也不擅长吃这种东西。而且那种店子里，总会有些讨厌的人，长着眼睛就乱看。
　　她和我都恶心透了。可是除了我们两个之外，别人并没什么感觉。也许是错觉，也许是想多了，总而言之，那种恶心的感觉是被记住了，对食物的印象和注意力全都消失得无影无踪。
　　要再想到火锅店这个词，或者只想到火锅这两个字，心里总是会不舒服的，因为想到那些眼睛恶心透了。别人完全不知道。
　　因为别人完全没感觉。
　　别人没感觉跟我们又有什么关系呢？
　　我们有感觉，我们有关系，我们到现在还记得。
　　这实在是一件非常没有办法的事情。
　　不过我可以感到快乐的是，我这边完全没有其他人干扰。虽然我想到她当初在那边的时候，那种情景，我就为她感到不受控制的难过。
　　连带着看着红艳艳的食物，也没什么感觉了。
　　我看见红色的肉，会觉得带着血水。我看见绿色的蔬菜，我觉得带着泥土的臭味。我看见黄色的鱼丸，我会觉得有一股腥臭的鱼的味道。
　　好恶心啊！
　　我有点想吐。
　　但是我调整了一下身体，完全拟态，我就几乎等于人类，反正现在看不见她，调整也没什么，我把有关进食所需要的相关器官都调整成了迟钝状态。
　　也就是说，从舌头，口腔，食管，肺和胃，现在对食物的味道和感觉都不灵敏了，我虽然不想进食，也不那么想吐了。
　　与我而言，这是好事。
　　我开始搅拌红彤彤的火锅，有些食材好像已经熟了。大概可以吃了。我拿了一个漏勺，把一大勺都从锅里捞起来。
　　看了看桌面上的碗，我觉得这个碗对于这些食材来说，有点儿小了，我开始找更大的碗，找不出来，我又不想用盆子装，看了看勺子……
　　反正这里没有人，我直接把勺子架在了自己的碗面上，用筷子在勺子里挑了两下，也不仔细讲究，就开始吃。
　　真是奇怪，明明是应该很愉快的美食之旅，偏偏到了我这里，怎么就像是……接受惩罚一样呢？这可真是古怪极了。
　　我不知道是我这里出了错，还是从她那里就出了错。但是我看了看这一锅子的火锅食材，就算是接受惩罚，也得把这一锅都吃完。
　　我一点儿也不想浪费。
　　等我吃完的时候，我的神智好像都有点儿不清楚了，我不是说这里的食材有什么不应该有的东西，我的意思是说，经过暴食之后，我的自制力又降低了。
　　我明明吃了那么一大锅子的食物，现在的眼睛已经有些无神了，可是当我将目光落在火锅的中心时，我又想，也许连这一锅的水也可以喝掉。
　　我伸出手，把锅端了起来，本来想用嘴喝的，人类的嘴太小了，可我要是把自己的脸都扯开，坐在这里，又显得太惊悚古怪了。
　　只是为了吃个饭而已。
　　用不着那么麻烦。
　　我看了看窗外，好像没有什么危险。我尝试了一下吞咽的动作，没有问题。我空出一只手，把外面的皮都扯开，就像一个竖起打开的长方形盒子。
　　我把锅底一斜，滚热汤都倒进身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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