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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夕
第一次喝酒。
听起来,怎么有种,青涩生嫩的感觉?
在她眼里,洛云桢一直少年老成,跟青涩之类的词挨不上边。
这事出在阮峥意料之外。她没忍住,反问道:“公子才华卓著,在长安远近闻名,竟然不曾交聚好友,秦楼楚馆,纵情诗酒吗?”
世风开朗,文人墨客狎妓宴饮之事常有。
洛云桢沿袭扬州画派,画技独具一格,作品在民间广为流传。重金求购者门庭若市,意欲攀附交结的大有人在。他在长安多年,受到的各类宴会拜帖应该不少,怎么会从没喝过酒呢?
阮峥感到奇怪。
洛云桢对此很坦然,没打算遮掩。
雨停了,他收起伞,看了看天空,实话实说:“我在姑苏时,住在云家,受舅舅的管束。舅舅不喜欢喝酒,说醉酒容易误事,平日在外应酬只喝茶,家里逢年过节从没有摆过酒。后来我来长安,没几年祖父便去世了。府中只剩下我和二叔。二叔最喜杯中之物,不管其他事,时常喝得烂醉如泥,倒在家门口。我想家里总得有个清醒人,便不碰酒杯。”
水洼清澈如镜,映出两道修长的身影,徐徐走过去。阮峥头一次听他说这么多话,还是关于家里的事。他到公主府后,基本没有谈起过洛家和云家。
“那昨日怎么破例了?”
她想到什么问什么,问出口,才察觉不妥,怕洛云桢答一句“因为家里没有其他人,我不需要清醒了”,自悔失言,想找补把话头岔开,却听他轻描淡写回道:“因为看殿下喝得开心,想尝一尝。”
阮峥愣了,没想到他会这么答:“那、感觉怎么样?”
“很香。”洛云桢看了她一眼。
“以后想试,可以喝点果酒,比较淡。”
“殿下很喜欢喝酒吗?”
“还行。”
“第一次喝是什么时候?”洛云桢自然而然把话题转到了她身上。
路越走越宽阔,渐渐不怎么闷了。阮峥放慢步速,心情也轻松许多,陷入回忆中:“很小的时候,我在家里……在宫里偷喝酒,醉倒了,趴在草垛里睡了许久,被我祖母……也就是太后发现,被打了一顿,记不得什么年纪,应该还没有半人高。”
“殿下与太后情谊深厚。”
“是啊,我是她养大的。”
“太后教养有方,将殿下教得文武双全。”
“别人都这么说,我一直待在她身边,后来去上大学……去外头历练,什么都是自己一个人,才知道活着不容易。我现在在这里,也不知道她怎么样了……”阮峥走到岔路口,看不清路,停住脚,忽然忘记该往那边走。
洛云桢走向左侧:“殿下想太后了?”
阮峥:“是,是很想。”
洛云桢:“入宫觐见,不过几个时辰,便能见到了。”
阮峥僵在那,捏着袖子手抖了下,发现他转头望着自己,目带探寻,像是不明白她怎么突然停下。她意识到自己落后几步,忙抬腿跟上去。两人岔开话,聊起别的,有一搭没一搭说着话,不知不觉走到湖边,湖面水雾缭绕,似一锅巨大的蒸汤。
岸边放着几盏河灯,用伞遮着,没被淋湿。
可能洛云桢之前准备的,特意放在这里。毕竟今天是七夕,没出门,灯还是要放。河灯都是花盆大小,色彩鲜艳,有桃粉的、藕青的、靛蓝的……灯罩上绘着小动物,很漂亮,很可爱。阮峥拿起来一个一个端详,狮子、兔子、小猫……
“你画的?”
洛云桢站在她身后:“不知道殿下喜欢什么动物,就都画了。”
阮峥:“我喜欢乌龟,你画了没有。”
洛云桢道:“殿下不是说,送人乌龟寓意不好。”
阮峥哎了一声:“可是乌龟活得长。”
“活得长重要吗?”
“当然。”
“我以为,殿下喜欢刚猛的狮子,宁为玉碎不为瓦全。”
“玉碎了就是堆石头,有片全乎的瓦,至少能去要饭。”
“殿下怎么可能去要饭?”洛云桢习惯她思维发散,有一句接一句,但还是会被带偏。
“世上的事,向来是风水轮流转,”阮峥蹲下来,点亮了一只河灯,放到湖面,下饺子一样欢快,“人生一场黄粱大梦,功名利禄皆尘土,醒来什么光景,谁也说不清。没准日后公子飞黄腾达,我落枝头,做三十年阶下囚。”
火苗微弱燃烧,印在她的脸上,恰好是只狮子歪斜的影子。
洛云桢盯着她的侧脸:“殿下想说什么?”
“没什么,”阮峥拨水,河灯纹丝不动,抬眼望到另一头:“咱们过去点,那儿有一处活水,能把河灯送外面去。”她把画了狮子的河灯捞出来,沿着岸边走了几步,停在那里。洛云桢跟在她身后,发现正好是花匠所说的活水口位置。
“殿下不是让人把洞口堵住了吗?”
之前花匠暗示洛云桢可以逃跑,阮峥亡羊补牢,让人将洞口封住。她想起那件事觉得好笑。“我让他们松开了。”
“那岂不是钓不到鱼了?”
“钓不到就钓不到吧,何必强求,”阮峥放下灯,这回水流动了,给他留了个位置,示意也过来一起放灯,随口问道,“公子喜欢钓鱼吗?”
“以前喜欢。”
“为什么是以前?”
洛云桢放了一盏小猫的,目送河灯随着水波远去,道:“从前觉得,等鱼上钩是件有趣的事情,钓到钓不到,心里难免忐忑。钓鱼乐趣也就在那几分忐忑里。如今两手空空,没了那份气定神闲,打定主意想要,便要撒网捞上来的势在必得。”
阮峥听这套论调耳熟:“巧了,我也喜欢赵敏。”
洛云桢没跟上思路:“谁是赵敏?”
“……”
“就是,话本里,一个敢爱敢恨、恣意洒脱的女性角色。”她又忘了这是虚拟世界,没有金庸的武侠小说。
“什么样的话本?”洛云桢很感兴趣。
闲着无聊,讲一讲也没什么。日子这样长,总得有些共同话题消遣烦闷。阮峥不介意给他科普一下金庸宇宙,反正已经倒背如流。
她把故事讲了一遍,本打算笼统概括一下周赵之争,略过许多细节,说点名场面和经典桥段。但洛云桢听故事听得认真,哪个地方含糊处理他就能指出来。她不得不补充说明,以至于故事越讲越长,河灯放完了,大家回来吃了个饭,喝了个茶,还没讲到大结局。
天黑得彻底。
洛云桢为了听完故事,顺理成章送阮峥回房,临别时讲了一路,正好收在周赵之争上,也算最后点题,洛云桢站门外若有所思,问了她一句:“所以,殿下喜欢张无忌和赵敏在一起。”
阮峥冷酷道:“不,我喜欢赵敏和周芷若在一起。”
洛云桢:“……”
七夕过去,府里再次热闹起来。
元深这次探亲回来,从家里带来许多特产,说是专门孝敬公主的,卸货时摆了满满一地,四篮子土鸡蛋,两只大肥鹅,还有几麻袋的瓜果蔬菜和肉干咸菜。据说以前闹饥荒,他们全家差点饿死,幸亏公主路过时大发慈悲,给了元深一份差事。一大家子这才熬过来。
公主是他们家的大恩人。
阮峥看那一堆东西挺喜庆,心里就高兴,尝了个口甜瓜,甜得腻人。白鹅也是够肥,油光水滑的,养到过年能炖出一锅大菜。
秦斐然回来的稍晚一些,许是山路颠簸,脸色并不像元深那么红润。
“山里下了雨,在庵里借宿,听了一宿的木鱼声。”她早起坐马车进城,脚步难免虚浮。阮峥忙扶回来,见她一路舟车劳顿,摸着下巴都尖了。秦斐然脸上笑意如旧,秋水盈盈一双眼,瞧人时含情脉脉。
“山上清静,并没什么东西,给殿下求了一个同心结。”
阮峥接过来一瞧,红艳艳的:“还有一个呢?”
秦斐然:“只有一个。”
阮峥:“哦,我以为有两个呢。”
秦斐然莞尔一笑:“那岂不是成了三心二意了。”
同心结挺漂亮,长得有点像中国联通。阮峥没法关掉脑内弹幕,怕自己一不小心说漏嘴,赶紧收起来,温声对她说,“先回去洗漱,躺下睡会,我让人备了热水,还叫厨房做了你喜欢吃的菜,晚上陪你吃。”
秦斐然偏头:“就我们两个吗?”
阮峥手撑在她旁边,听这话又忍不住乐了:“元深那傻小子,回家一天,吃成个了球,我让他干活去了。你山里跑一趟辛苦,估计都没吃什么东西,得多补补。”
秦斐然歪在椅子上,抬眼笑睨着她:“那殿下呢,这两晚睡得可好?”
“挺好的。”
阮峥在府里,一直是老样子,有什么睡得好不好的。
大家陆续回来,给殿下问好,有的带了东西,有的没带。总之热闹一阵一阵。阮峥脸快笑僵了,避开众人送秦斐然回屋,看着她躺下然后掖好被子,摸了摸她通红的额头,有点烫。不知道是不是山里气温低,受了寒,让人去找刘大夫开方子煎药。
来来回回转了半天,最后回房,见那名小丫头还在。阮峥回想起秦斐然的话,心觉奇怪,问的是这两晚睡得好不好,而不是昨晚睡得好不好。四下环顾,没有人,叫住小丫头问了一句:“前天早上,秦姑娘临走时,有没有来瞧过我?”
小丫头:“来过。”
阮峥心里咯噔一下。
“她来过,你确定?”
小丫头说:“那天秦姐姐来得早,进了里间,没一会就出来了,叫西南院的小童,问了几句话。我问是不是殿下醒了。秦姐姐摇了摇头,说殿下没醒,让我不要打扰,备好热水和饭菜在外面候着,说殿下若叫人,便进去。”
阮峥:“……”还真的来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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演了个寂寞,大家都知道了。
阮峥(微笑):小丑竟是我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