惊鸿一掠十年灯

作者:史今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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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善良


      得到肯定答复后,席砚卿一把从沙发上站起,走到她身边,再次相当民主地开口:“要我抱你过去吗?”
      池漾穿拖鞋的动作顿了顿,轻声说:“不用。”

      席砚卿无所谓地耸耸肩,似乎是早就料到她会这么说。
      然后,他动作利索地从池漾手中拿过东西,大步走到门口,提前为她开好门站在那里,好整以暇地等着她走过来。

      池漾:“......”
      我只是说不用你抱,但是你好歹也得扶着我吧。
      我不仅左脚踝肿了,右边的小腿也有擦伤啊!
      你让我怎么一个人走!

      不过,池漾这个人就是死犟,别人是能不求人就不求人,她是能求人也不求人!
      席砚卿站在门口,本来想等她能稍稍跟自己撒个娇、服个软,他哪舍得让她一个人走上去。
      结果,没想到,哪怕走起来异常艰难,池漾仍然没开口说一个字。

      席砚卿无奈地叹了口气,折返回她身边:“我说池律师,你也体恤我一下好不好?”
      池漾:“......”
      这什么意思,是你非要我去你那儿住的,并且我都没有让你抱了,我哪点不体恤你了?

      “就凭你这速度,我今晚看来是没觉睡了。”
      下一秒,席砚卿把东西往她怀里一塞,然后再一次打横抱起了她。

      池漾:“......”
      我感觉我这辈子的公主抱都在今天用完了......

      -

      席砚卿定的套房在六楼。
      这个点有不少住客回来,看到这一幕公主抱都纷纷投来钦羡的目光。

      甚至有些女生还按捺不住激动的情绪,丝毫不加掩饰地跟身边人感慨道:

      “那个男人也太帅了吧,还公主抱,她女朋友也太幸福了吧。”
      “我说你小点声,我刚才看他女朋友脸都红了。”
      “那也不是我弄脸红的啊。”
      ......

      池漾:忽然感觉我可以耳鸣的久一点。

      感觉到自己越来越发烫的脸颊,池漾用余光相当心虚地瞟了一眼席砚卿,在感觉他目光将要落下的那一刻,破罐破摔地把自己的脸埋在了他肩上。
      席砚卿察觉到她的动作,垂眸一笑,眼底似有桃枝斜逸,春风千里。

      走到电梯前的时候,席砚卿才叫她:“等会儿再害羞,先起来按个电梯。”

      池漾:“......”
      谁害羞了!

      她假装没有听到前半句话,腾出一双手,淡定地按下了上行键。
      正好有人从一楼上来,所以电梯到的很快。

      门开的那一瞬,电梯外的两个人和电梯里的人对上目光,继而面面相觑。

      尤其是池漾,看到电梯里站着这么多人,并且所有人的目光还都集中在他们两个人身上的时候,脸上红晕又添一层。

      虽然,两个人的位置还是有的。
      但问题是现在席砚卿抱着她,占据的空间就自然而然大了点。

      意识到这一点之后,池漾贴着席砚卿的耳垂,窃窃私语:“要不你先把我放下来吧。”
      耳畔传来一阵温热,席砚卿垂眸看她,然后对电梯里面的人说了句:“不好意思,我们等下一班好了。”

      但是!
      热心肠和看热闹可是我国国民的天性!
      深入基因难以改变的那种天性!

      乘电梯的人们看到电梯外站着的两个人,还是俊男靓女的经典组合,再加上公主抱的经典动作,忽然来了兴致,两个人还没进来,就默契十足地开始自觉往里挤给这对佳人腾空间。

      因此,席砚卿那句话一说出口,就立马收到了回应:“哎呀,等什么下一班啊,挤挤就好了。”
      接着便是此起彼伏的附和声:
      “对啊,挤挤就好了,这还这么大的空间呢!”
      “是啊,快进来吧。”
      “你男朋友都抱你这么久了,快让他进来歇歇。”
      “......”

      池漾听到这些话,把头埋在席砚卿肩上,直接装死。
      席砚卿偷笑一声,彬彬有礼地回绝着笑意:“谢谢你们的好意,但是她害羞,就不了吧。”
      电梯里的人只好悻悻地关上了电梯门,并且不约而同地发出了一声错过一场好戏的叹息。

      等周围都安静了之后,池漾才重新探出头来,准备再去按一次电梯。
      席砚卿却突然制止住她:“你怎么保证下一趟电梯里就没有人。”

      池漾:“......”
      我好像不能保证。
      那所以呢?

      没等她回答,席砚卿直接一个转身往步梯间走。
      当池漾意识到他要抱着自己上六楼的时候,惊得下巴都掉了。

      席砚卿一眼就看出她的心思,警告道:“不要妄图自己下来走,你身子动会给我增加工作量。所以,你要是心疼我,就安安生生地抱紧我,不要动。”
      池漾:“......”

      酒店的楼梯间安安静静,一盏盏声控灯,跟随着爬梯人的脚步,渐次发出柔和的光,将楼梯间切割出界限分明的明暗。
      池漾被他抱在怀里,听着他的脚步声,看着他为她踏亮的盏盏灯火,感受着他近在咫尺的眉目清风。

      他似苏轼《定风波》里的吟啸者,脚踏竹杖芒鞋,在她心头,吹醒一场料峭春风。
      她似李白《山中问答》里的会心者,心中自有碧山潺水,带他去往天朗气清。
      正所谓,“桃花流水窅然去,别有天地非人间。”

      也许是周遭太安静,也许是距离太贴近,也许是他的体温太熟悉。虽然两个人都没有说话,池漾却在心里生出一种,他们已经认识了很久的渊源感。

      不知不觉间,就到了六楼。
      席砚卿没跟池漾商量,就把她抱到了那个带独立卫浴的房间。
      在床上坐好之后,池漾没忍住问了句:“是不是很累?”
      席砚卿嗤然一笑:“就你这儿小身板,我抱一辈子都不嫌累。”

      一辈子?
      虽然知道他这话没有承诺的意思,池漾的心还是噗通噗通地跳个不停。
      心想还好她是等席砚卿把她放下之后才问的这个问题,要不这心跳速度,又跟上次测心率一样,昭然若揭了。
      这次,可没有人能替她解围了。

      席砚卿在她身边坐下,眉目和语气都温柔:“身体还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这声音于寂静夜色中悄然响起,像极了从森林里流淌而出的小夜曲,丝丝入扣。

      池漾摇摇头,说没有。
      却忽然,鼻子泛酸。

      从漆黑冷寂的山路,到温暖明亮的房间,他抱着她,一路走来,担起了原本不需要他承担的责任与义务。
      想到这儿,池漾感觉自己的胸口就像是堵了一团热气,散不出去,也无处落脚。

      “我刚问了孟仲季,他说你们原定明天还有工作,”席砚卿为她排除着所有的后顾之忧,“我正好有个律师朋友来这边过暑假,专业能力绝对过关,对这边也比较熟悉,我让他明天带孟仲季过去。”

      灯影虚拢着他的轮廓,他声音低沉却温柔。
      池漾静静听着。
      静静听着他就这样云淡风轻地,揽下了又一个不需要他承担的责任与义务。

      她心中有愧,但一时间也找不到别的人来救场。
      再加上她现在这种情况,去了反倒是添麻烦。

      池漾只好点点头,硬着头皮说了声:“谢谢。”
      虽然知道这声谢谢再真诚,都抵不过他为她做的万分之一。

      “池漾。”
      “嗯。”糯糯一声,带着鼻音,带着一股惹人心疼的滋味。

      席砚卿把她的所有微表情都尽收眼底,问:“有话想跟我说吗?”
      闻言,池漾怔了下,随即挪开视线。窗外是无边的星幕,一轮圆月悬挂其间,皎皎如盘,充当夜色里最明亮的指引者。
      这轮圆月,她在几个小时前也看到过。
      在她被痛感侵袭的时候,在她被寒意吞噬的时候,在她被恐惧和绝望打败的时候。
      那一刻,她不是没有想过最坏的可能。

      可最后,她却像做梦一样,于漫山遍野的恐惧和绝望中,捕捉到了他的身影。
      那一刹那,心里什么不怕了。
      死都不怕的那种。

      想到这儿,池漾心底涌出一股难言的酸涩。

      她把这份情绪压在心底,从窗外收回目光:“席总监,你第一次来律所的时候,问过我一个问题。你问我,法律对我而言是锋芒吗?你为什么要那么问我?”

      他坐在从窗外溜进来的月光里,肩头一片橙意:“因为看到了你的简介上写的那句话。”
      ——所谓强大,是有锋芒的善良。

      池漾继续追问:“那你觉得这句话对吗?”
      席砚卿就沉默了那么一瞬,池漾就“剥夺”了他说话的权利。

      她摇摇头,自我否定道:“我觉得不对。”

      “席总监,在你今天找到我之前,我一直在想一件事情。我在想,如果我出了事儿,孟仲季该怎么办。”她嗓音沾染上几分低哑,“明明是我强势要求,让他跟村长一块上去拿手机的。是我要求的,不是他。可是,如果今天他没有遇到碰巧来这边出差的你,你又没有找到我,如果我真的出了事儿,他该怎么办。”

      “所有人都会怪他,怪他把我丢下,怪他没有把我照顾好。”她声音带着哽意,“可事实,明明不是这样的。但孟仲季哪怕知道事实,他也不会去为自己辩解,他只会,不停地责怪自己。所以你看,虽然我们是出于善意来做的法援,但我差一点儿,就毁了他的一生,对不对?我这份自以为强大的善良,差点儿毁了他的一生,对不对?”

      席砚卿心间突然泛起一种强烈的酸楚。
      他很少让自己陷入这样的境地。
      ——为一些莫须有的事情,付出真情实感。

      但此刻,他在劫难逃。

      他忽然觉得难过。
      在那样的时刻,她心里想的事情是:如果她出了事儿,别人会有多自责。
      却不关乎自己。

      他没遇见过这样的人。
      不管是十年前的惊鸿一瞥,还是前一段偷偷塞给服务员的那张纸条,还是现如今,她在夜色中的喃喃低语。

      她太善良了。

      “嗯,那话不对。”
      苍茫夜色里,他声音如缓慢涨起的潮,姗姗来迟地溢满了这寸方隅。

      池漾闻言,倏地低了低头。
      弯下来的后颈曲线,莹白纤细,显得羸弱。

      他突然,很想抱抱她。
      但捻了捻指腹,最终还是忍住了。
      没身份,也没资格。

      “池漾,”他在月色下叫她的名字,“善良就是强大,不需要任何的附加条件。”

      夜沉至此时,无雨也无风。
      池漾抬眸,对上他的双眼。
      他目光沉静似湖,睫毛浓密似桨,将这浓稠的夜色,划开了一道月影。

      他就沐在这片月光里:“没有锋芒的善良、没有棱角的善良、没有智慧的善良、没有深思熟虑的善良,都是强大。”

      在此刻,她听到他的声音。
      ——柔软的、干净的、和煦的、澄澈的。

      他温言暖语地,继续为她的心挡走一点风:“莽撞的善良、不计后果的善良、甚至让结果变得更糟糕的善良,也是一种强大。”

      在此刻,她听懂他的弦外之音。
      ——他刚才的那句否定,不是在推翻自己那句话,而是为自己那句话,拓展了边界。

      “所以,你的善良没有错。”

      你的善良没有错。
      没有人会因为你的善良遭受考验。
      你也不会。

      因为,有我在,你永远都不会有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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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33章 善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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