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破除枷锁
回到韩府,韩德崇翻身下马,随手将马鞭交给上前迎接的奴仆,对着双手呵了呵气:“好冷!”一面搓手,一面踏上台阶。
进了中门,先去向韩匡嗣禀告今日宫中当值情形,又向母亲问了安,方转身回房,仆人冬青见他嘴唇发紫,忙命人倒了茶来,他换上一身轻便的暖裘,又吃了滚烫的半盏茶,身子活泛了不少,信步出去,负手站在廊下赏玩雪景,隐约听得隔院传来笑语喧嚷,嘴角不自觉露出一丝笑容,这丫头,无论何时何地,都是这么开心。
院中堆起了一个大大的雪人,足有一人高,七八个小丫头围着,叽叽喳喳的,韩德让和韩凝香正为它添上鼻子和耳朵。
韩德崇进了门,嚷道:“好哇!你个老顽童,正事不干,带着一群疯丫头胡闹!”
“你回来得巧。”韩德让转过身,将一个黑煤块递到他手里,笑道:“最有趣的一步交与你们两人来罢。”
韩德崇老实不客气接过,和韩凝香一起,将它们各镶嵌在雪人的脸上,于是雪人就有了两颗大大的乌黑发亮的眼睛。
韩凝香脸蛋红扑扑的,眉飞色舞的道:“它在望着我们笑呢。”
早有婢女端了热水过来,给兄妹三人净手。韩德崇拿了毛巾将手上水渍拭干,眨了眨眼睛:“我出宫时还碰见了一个人,她叫住我,绕来绕去说了半日话,最后才问到你,你倒猜猜是谁?”
韩德让将他拖到一边:“我们出去走走罢。”
天气已经转好,园中仍是白茫茫的一片。一阵风吹过,枝桠间的积雪便粉如尘,簌簌往下掉落
韩德崇掸去身上的雪末,忽然扑哧一笑:“真没想到猗兰令哥一旦动了心,竟能执着如斯,可是四哥,你难道打算一直这样避着她吗?”
“你叫我有何办法,我早跟她说得清清楚楚的了,她只是听不进去。”
韩德崇道:“被女人追着,有这么可怕吗?瞧你愁眉苦脸的样儿。”
“六弟,我问你一件事。”韩德让不理会他的打趣,四下看了看,郑重的道:“我从大宋带回的秘方,一直是你和父亲两人亲自熬药。父亲有没有说过,这药要吃多久才能见效?”
“没说。父亲从前给大皇子诊治风疾,是以张文仲《疗风气诸方》里所载为主,处以汤药,施以针灸。但我这次细细研究过赵知岩的药方后,更觉高明,他在辽疾之余,更注重于补养。。。。。。”
韩德让知他一说起医道便滔滔不绝,道:“你可别又背医书似的,答了我的话就行了。”
“我不正要说么。按理说,风疾并不影响生育,大皇子有此一患,主要还是先天不足,禀赋薄弱所致,依我浅见,眼下用的这方子刚好对症,父亲受药方启发酿制的天清酒,更有辅助妙用。”
“那。。。。。。”
韩德崇连忙摆手:“急什么,我刚不是说了他先天不足么,那要调养好身体,又岂是一朝一夕的事。即便是这等良药圣方,也得坚持长期服用,才有可能看到效果啊。”
“长期是多久?”
“往好处想,少则三五年,多则数数十载。”
“你言下之意,是也有可能永远都治不好了?”
“没错。”
韩德让眉头紧锁,转过那湖石堆叠的假山,停下脚步,望着远处怔怔出神:“早前皇上曾有意把渤海国公主大茉格许配给大皇子为妃,你是知道的罢。”
“嗯,父亲不是特地去向皇上进言,以大皇子身体为由给推迟了吗?”
“是,但我又从昭古大人那里听到一个消息,昨日萧海只进宫向皇上敬献白雉,趁机请求把自己妹妹嫁与大皇子为妃。”
韩德崇一呆:“皇上答应了?”
“皇上虽没立即应允,但似乎很高兴,还说大皇子的婚事不宜再拖,等他成了亲,生儿育女,他才能了却一件心事,才能对先帝和先皇后有个交代。你听听这话。。。。。。”
韩德崇道:“萧海只虽没其叔萧思温那么大威势,毕竟也是后族,他的妹妹若嫁大皇子,渤海公主可就要屈居她之下了。”见兄长眼睛瞪着自己,“啊”了一声:“对不住,又扯远了。唉,四哥,我知道你跟大皇子感情非比寻常,但是天下没有永久能守住的秘密,只好听天由命罢。”
“嗯。”韩德让轻轻一叹,道:“也不知为什么,我总觉得大皇子近来有些怪怪的。”
韩德崇随口道:“他不是一向有点怪怪的么。”
韩德让惊讶的道:“怎么?你也这样觉得?”
“四哥,大皇子待我们韩家不错,对你更是没得说,什么都想着你,所以我从不在你面前讲他什么闲话,今日你提起来,我就多几句嘴,你可别生气。”
“你说罢。”
他道:“我总觉得,他对你有一种极深且奇怪的依恋。”
韩德让愕然:“你这话什么意思?”
“你不觉得吗?他在外人面前,温和谦恭,彬彬有礼,在皇上面前,乖巧孝顺,大方得体。”韩德崇道:“唯独在你面前,又是另外一副模样,我从前还不知道,自从入了宫,又跟着父亲频繁出入他宫帐。。。。。。。他简直恨不得你日日夜夜守在他的宫帐里,寸步不离他跟前。”
韩德让道:“那是因为他幼时迭遭不幸,我一直陪着他,相伴相依,他视我为至亲至近之人,不是很正常吗?”
“如果只是如你所说,当然正常。可是他不喜欢别人与你亲近,不愿意你有在乎的人,就令人有些费解了。”
韩德让呆了呆,想说点什么,但回顾与耶律贤相处情形,他说过的那些话,一时竟然无法反驳。
韩德崇揉了揉鼻子,笑道:“他甚至对我都有一种隐隐约约的敌意,我的直觉不会错的。”
“怎么会?”韩德让道:“你可真是想得太多了。”
“就当是我多想罢,这也不是什么坏事,你别往心里去。”韩德崇搭着他的肩,笑道:“走罢,我们回屋里去,你把你在汴京得的好茶煮一壶给小弟喝罢。”
刺鼻的药味,比黄莲还苦的药汁。一碗下去,耶律喜隐眉毛眼睛拧成了一团,胃里阵阵作呕。
他自幼体格健壮,几乎未受过疾病之苦,他从来不知道,生病原来会这么难受,而喝药更是好比受刑。他几乎都开始有点同情耶律贤那个药罐子,甚至有点佩服他了。火神淀之乱时,他才三岁,从那以后,他长年累月呆在帐篷里调养身体,喝的药只怕比喝的水还多,他是怎么熬过来的?他耶律喜隐是铁骨铮铮的契丹汉子,他可以赤手空拳与虎狼搏斗,也可以手持利刃与敌人厮杀流血,但要他像耶律贤一般苟且度日,他万万做不到,在帐中闷上半个月,他就得疯,喝上一年药,估计他便要拔刀自刎。
一旁的侍婢见他紧闭双唇,神色痛苦,忙将那盘蜜渍山果递到他手边,他抓了一把塞入口中,胡乱地咽下去。
一人进来禀告:“王爷,猗兰令哥过来探望王爷了。”
“什么?”耶律喜隐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掀开被子就要下床:“还不快快请进来!”
“王爷,您身子未好,还是躺着将养。。。。。。”
他开口欲斥,忽想起萧猗兰冷落自己许久,忽然过来,只怕仅仅是迫于父母之命前来探疾,便长了个心眼,脸也不擦了,道:“你说得是,我。。。。。。我头好痛,身子乏力,快扶我躺着。”
萧猗兰进来时,耶律喜隐刚好躺回被窝,萧猗兰瞧了一眼地上跪着的人,问道:“你们家王爷好些了吗?”
耶律喜隐身边的大侍女甚是机灵,回道:“蒙令哥关心,王爷一连数日高热不退,经几位御医轮流诊治,眼下略有好转,胡御医千叮万嘱,说尚需时日才可望病愈,让好生卧床静养呢。”
“猗兰,是你来了吗?”耶律喜挣扎着坐起,哼哼唧唧的道:“早知道你来,我应该去外面迎接的,可我现在双腿无力,只怕是要人扶着才可走动。”
萧猗兰缓缓走近床边,两人四目相对,萧猗兰心情复杂,耶律喜隐却是难掩狂喜激动之色。其他人知趣,不待耶律喜隐吩咐,都起身退出。
耶律喜隐与萧猗兰几月不曾说话,此刻两人相对,心中不禁怦怦乱跳:“猗兰,多谢你来看我,你。。。。。。你怎的瘦了这么多?”
萧猗兰见他头发蓬乱,面貌憔悴,一开口却仍是关心自己的话语,道:“我。。。。。。”忽觉喉头一阵哽咽。
作为萧思温的掌上明珠,高不可攀的后族贵女,萧猗兰最近可谓诸事不顺,处境窘迫。求见耶律璟,去了十几趟,只见着一次,偏偏还有几位重臣在,心中有所求也没法出口。想见韩德让,韩德让躲她比以往更厉害,不是在永兴宫当值,就是有另外的差事,尤其是回上京后,他们一家都搬进了燕国大长公主府邸,韩家的人也全住进耶律德光在位时钦赐的汉人宅邸,深门高墙的,找他更是不便。她满腔相思得不到一丝的回应,面上虽装作无事,背地里不知哭了多少回,相较而言,耶律喜隐那次的无礼举动反倒不算什么了不得的事了,且过了这么久,怒气早已烟消云散,是以她今日过来,倒并非是受萧思温所迫,倒是因着心情悲苦,自个儿过来的。
耶律喜隐见她垂头不语,心下又开始着慌:“你。。。。。。你仍是不肯原谅我,是么?我错了,我真的知错了。”
萧猗兰微微摇头:“过去的事还说它做什么。”又低声道:“我也并没有向皇上和任何人提起。”
耶律喜隐大喜:“猗兰,我今后要是再敢对你大胆妄为,便任你处置。”她柳眉微皱:“好啦,别尽说不开心的了。”
耶律喜隐生恐她要离去,指着一旁的凳子:“猗兰,你坐呀。”
萧猗兰看着他,像是下了很大决心,轻声道:“喜隐,你一直对我很好,但我希望你明白一件事,我们。。。。不可能在一起的。”
耶律喜隐胸口如被什么重重击打了一下,半晌才回过神来:“为什么?”
“后族有那么多年轻的女孩,总有一天,你会找到一个比我温柔,比我美丽的女孩儿做你的王妃。”
“不!我只要你做我的王妃!”耶律喜隐红了眼睛,道:“为什么我们不适合?耶律皇族和萧氏后族的男女,注定是要世世代代在一起的,我们两个更是命中注定要成为夫妇!”
萧猗兰怒气暗生,尖声道:“不要跟我提什么皇族后族!不要说什么命中注定的鬼话!你跟我父亲的口气如出一辙,一样的令人生厌!”
耶律喜隐闭上嘴巴,半晌,涩声道:“你上次说爱韩德让,是真话,还是故意气我的?”
萧猗兰道:“我讲的话从来都是真的,只是你自己愿意相信是气话而已。”
耶律喜隐心里一阵刺痛,冷笑道:“那么那小子也对你有情吗?”
“这不关你的事。”萧猗兰脸色微变,道:“总之我会跟他在一起,世宗是破除两族通婚枷锁的第一人,就让我来做第二人罢。”
“你别做梦了!你要下嫁一个汉奴,呵,先回家问问罢,你父亲能答应么?你母亲会愿意么?”
萧猗兰道:“他不是汉奴,他父祖都是我大辽的臣子,他是堂堂永兴宫的统领。还有,我父母不同意没关系,只要皇上金口一开,我就能如愿以偿。”
“皇上?”耶律喜隐气极反笑:“哈哈,哈哈哈哈,真是好笑之极,你父母那关都过不了,你指望皇上?”
“我为什么不能指望他?”萧猗兰竟也笑了,悠悠的道:“汉人的皇帝说一不二,一言九鼎,我们契丹的皇帝更是守信重诺,说出的话就像射出去的箭,绝没有收回的可能。我们且走着瞧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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