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算计
年节将近，各府都在忙着准备，少了云京城中这些多不胜数的宴会，林清月在家反而悠闲得紧。
要说这段时间云京城中发生的大事，第一就是皇帝病重，朝中人人惶恐。第二就是太子在西羌屠城之事被大肆宣扬，太子之名甚至能止小儿夜啼。第三就是安王被皇帝随口找了个由头继续留在云京城，安王一派气势又逐渐嚣张。
这日都要到正午，林清月才去芸珠院请了安，顺便还尝了尝新来的扬州厨师的手艺，这才慢悠悠地准备回自己院子。
皇帝病重这种事情，除非有人故意散播消息，否则怎么会在民间都流传起来，想起方才在芸珠院，娘亲所说此乃太子所为，林清月微微蹙眉。太子手段实在是让人琢磨不透，也不知为何竟然涨安王一派的气势。
抱着镶了和田玉的并蒂花手炉，林清月缓缓穿过抄手游廊，附近的丫鬟远远地就看见一袭红衣，身后跟着数名侍女的精贵女子，纷纷垂手恭立。
走近了才看见女子两弯弯月眉微微蹙起，“怎么回事儿？”
“沉沙那小子把东西东西塞回来了不说，还多添了两匣子南海东珠。”
“......”
扫了眼知春面上的恼怒，林清月嘴唇微微张开想要说些什么，半响又闭了回去，罢了，太子喜欢送就送吧。
脚下步子未停，林清月拐了一个弯才淡声道：“你把这些全都拿去琢玉楼，叫他们打三幅头面出来，和着天衣楼才做出来的苏绣霞影披风给姑姑和娘亲都送一套过去。”
“是。”
吩咐完这些事，林清月将手中的暖炉递给知春，抬手拢了拢身上厚重的红狐披风。
江淮宴一拐弯，看见的就是女子低头正在系脖颈处的丝绸缎子，如玉般的下颌藏在血红的狐狸毛后面，整个人娇艳无比。
“林二小姐。”
林清月手下动作停，闻声抬眸看向来人，“江公子。”
林清月差不多拧了一个歪七扭八的蝴蝶结，这才放下手行礼，“哥哥今日一早就去看永安侯府修缮得怎样了，江公子这个点儿往永安侯府去应该还能遇见他。”
“在下并非来找子炎，今日是来拜访罗公子的。”
林清月眨了眨眼，江公子来的这个方向不就是客房吗？怎么江公子未曾和表哥一起来？
似是看出了女子的疑惑，江淮宴唇角弯了弯，“在下前些日子在平阳坊听罗公子谈及将军府藏书楼的盛景，因而慕名前来，未曾想今日罗公子不在府中，在下正准备告辞。”
平阳坊？那不是云京城高门子弟日常吟诗作对的地方吗？江公子恐怕是哥哥带过去的，可哥哥一向不喜欢表哥，怎么也带他去了平阳坊？
未曾细究，林清月展颜一笑，“怎么还必须表哥来才能进藏书楼，江公子若不嫌弃便和小女一路前去？”
江淮宴本就是算准了时辰而来，自然含笑应下。
知春看着前方两人一红一白，相同云鹤绣纹的披风，不知为何心中有些奇异之感，虽说太子殿下气势威严，和小姐站在一起很是令人惊艳。
可江公子温柔如玉，翩翩公子，和小姐更为搭配啊。
知春不着痕迹看了眼身后太子送来的明夏、解秋，再看向前方两人时，眼中透出点担忧，太子殿下那霸道性子，知道小姐和人同行岂不是会发怒。
知春微微摇头，应当不会，两人又没做什么。
林清月前段时日还在怀疑江淮宴这人身上有秘密，恐怕图谋不轨，看哥哥跟江淮宴走得太近，还提醒了几次。
林骁阳自己查了大半个月才得出了结果，此人虽说心机深沉，但所做之事皆是被逼无奈或是伸张正义，林清月便也就说服了自己，那日曲水流觞宴上，恐怕也是江淮宴看不过去这才出手，此人应当是可结交的。
林清月站在藏书楼前，含笑仰头，“将军府的藏书楼想必不会让江公子失望。”
“淮宴此次前来叨扰主要还是为了《鄱阳湖游记》，听闻将军府有其拓本，故而特来一观。”
听了这话，原本准备将人送到藏书楼就离开的林清月脚下步子一顿，看着男子的眸中仿佛在发光，“真巧，小女最爱这本书，藏书楼书籍颇多，恐怕只有我能找到它在哪儿。”
站在门口两人互相谦让一翻，最后相视一笑，一齐迈进。
卸下厚重的披风，两人一同在书架中穿行。
林清月熟悉地在书架林立中穿行，“小女以为江公子心在庙堂，不会喜欢如《鄱阳湖游记》中，每日自己洗手作羹汤，无金玩玉器的平庸生活。”
只听见男子哑声一笑，“如今边境混乱，除云京城和江南这等富庶之地，乾元朝其他百姓皆是水深火热。”
到此，男子语气郑重，“《鄱阳湖游记》中的生活是他们难以想象的美好，淮宴醉心庙堂，便是为了让乾元子民人人都可以选择这等生活。”
“......”
话题有些沉重了，林清月原本打趣的神色缓缓褪去。
江淮宴看着身量只到自己肩膀处，面色沉静的女子，“况且这种生活哪里算平庸，分明是悠闲潇洒至极。”
林清月抬眸，从眼前书架上缓缓抽出一本保存极好的卷轴，一时之间不知该说什么，知道男子是真心喜爱这本书的，林清月便也放心地将其交给他。
外人眼里的她向来是扈从如云，堆金砌玉，实则她最爱的反而是素钗白衣的平静生活。
年少之时林清月也曾跟哥哥说过这种生活，少年只轻狂肆意地回答，大丈夫人世间走过一遭，不喝最烈的酒，骑最快的马，那有何意义。
深深看了一眼白衣如玉的温润公子，林清月眼中带了些欣赏。
“这幅画......”
林清月顺着男子视线看过去，只见一副《晚春山居图》正挂在书架的尽头，“那是临渊公子的画作，此人神秘至极，外人都说他已然耄耋之龄。”
听出了女子话中隐隐的不赞同，江淮宴眼中笑意愈发深沉，“林小姐可有不同的见解？”
林清月不是喜欢卖弄的脾性，难得遇见一个说话不急不缓，问题娓娓道来，极合她性格之人，林清月回答起来倒也轻松。
莲步微移，阳光透过窗格，斑驳的撒在林清月踏过的路上。
“江公子你看，画中尽显世人百态，这的确像是阅历丰厚之人才能有的笔力。”
林清月莹白的手指隔着虚空点了点画中开满火红山茶花的地方，“但是看这里，按常理来说，山茶花早已凋谢，临渊公子却尽显春光灿烂，有此等奇思妙想之人，怎会是耄耋之龄。”
林清月眼中带出几分傲然，世人皆说热爱临渊公子所见所闻，却丝毫不去品味画中深意，收藏其画作多也是贪慕其名，让这些灵气逼人的画落入庸俗之人手中，实在令人遗憾。
林清月眼中带出几分可惜，“听闻临渊公子曾经作《重阳上河图》，可惜不知被哪家收藏，小女实在想观摩一番。”
林清月原本沉浸在自己可惜的思绪之中，突然听见身旁男子低哑的笑声。
“？”
“在下，名淮宴，子临渊。”
“......”
“！”
看见女子骤然瞪大的眸子，江淮宴垂下眸子。
自己并非甘心平庸之人，不过是遇见了林清月，这才陪她在江南游山玩水，《鄱阳湖游记》更是多年相处之中女子无意提及。
眸中墨色翻涌，江淮宴心中的愧疚在女子细细询问画中地方之时，慢慢消失。
《晚春山居图》、《重阳上河图》，本就是上一世林清月在江南游山玩水之时所作，女子自然喜爱至极，江淮宴那时一直陪在女子身侧，自然对这些地方烂熟于心。
眼中泛出几分墨色，陛下既然隐瞒身份接近娇娇，我自然也只能另辟捷径。
第一次遇见如此趣味相投之人，林清月可以说滔滔不绝，而江淮宴也一直极有耐心地回答女子层出不穷的问题。
两人便一直在藏书楼中，直到了黄昏的柔光射进了屋中，林清月这才缓过神来，知道自己叨扰了太久。
林清月眼中带了些腼腆，“江公子可否告知小女，《重阳上河图》如今在哪家高门手中，小女实在想瞻仰大作。”
女子恐怕从未开口说过这种话，江淮宴看着女子在霞光下莹然生光的肌肤，和耳边浅浅的薄红，含笑道：“《重阳上河图》也是在下极爱，小姐不嫌弃在下拙作已是荣幸之至，何谈瞻仰，在下明日将画送来就是。”
听着屋中传来即将结束的声音，沉沙不着痕迹地望了眼站在藏书楼前，一动不动数个时辰的殿下，深深垂下了眸子。
不远处林清月的侍女也全都垂头站在远处。
一片沉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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