昙玥传

　　四周响起一阵“叮铃铃叮铃铃”的铃铛声，昙玥回头看去，只见一名穿着袈裟的蒙面少年凌云踏步而来，他手中握着一根禅杖，刚才的声音便是那根禅杖上挂着的几只金色小铃铛发出来的。他口中念念有词，一道法钵从天而降，将槐树精困在其中。
　　昙玥惊道：“是你？”
　　面具少年微微点头，道：“老衲乃灵鹫寺苦禅大师的俗家弟子，法号苦雨。”
　　昙玥脸上一愕，从未想过这个蒙面少年还有这层身份。
　　司徒宸翼上前两步道：“大师既是灵鹫寺弟子，应当比任何人都清楚百年前苦禅大师与妖神燕九定下的西山之约。晚辈斗胆问一句，不知大师今日意欲何为？”
　　面具少年打量他一眼，又扫了一眼树后，神色平静道：“不愧是名门后代，司徒少主果然气度不凡，金家少主亦是少年豪杰。”
　　金城正了怔，从树后大步走了过来。他明白苦雨大师此刻让他出来，必是有话要说。他挑眉看了他一眼，一言不发。
　　面具少年也不计较，看了昙玥一眼，缓缓道：“上次姑娘给老衲讲了一个故事，今日，老衲也给姑娘讲个故事。”
　　百年前，一名高僧下山去修行。僧人路过西山，恰好瞧见树上站着一个孩童。这孩童不过十岁，满头红发，他所在之处，风儿不动，鸟儿不飞，高僧一眼认出他就是妖神血燕。妖神血燕，从出生到长大只需要九日，待九日后，他虽还是孩童面貌，却会拥有无边的法力。若那时他再作乱人间，只怕很难对付。高僧想着此时血燕尚未成人，正是除去他的大好时机。于是，他手一挥，手中法钵飞出将那血燕击落在地。高僧见血燕受伤，正准备用法钵一举灭了他时，一个衣着华丽，相貌俊朗的孩童冲了出来，死死的护住那只血燕，神色坚定道：“大师，请你不要杀他。”
　　高僧耐心劝道：“施主，并非老衲要犯下杀孽。而是为了人间太平，老衲必须除掉他，这是他的宿命。”
　　那个孩童丝毫不肯退让，大声争辩道：“不对，你说的不对。万物平等，妖和我们一样，他们也有父母，有亲人，有朋友，你不能为了还没有发生的事杀它。再说他还只是个孩子，日后是善是恶并未知晓，为何不给他一个机会？”
　　高僧迟疑道：“既是善恶未知晓，那若是此妖日后行恶害人，又当如何？”
　　孩童愣了一下，伸手从怀里掏出一支黄金箭。那高僧一眼认出那是捉妖世家金府的黄金箭，凡被黄金箭所伤者，无论妖魔还是鬼怪，统统魂飞魄散。那孩童把黄金箭举得高高的，信誓旦旦道：“他日，他若敢行恶害人，我金南安必亲手用这支黄金箭灭之。然后，我自愿拜在大师门下，潜心修行，以忏悔和弥补自己的过错。”
　　高僧见那金南安目光坚定，沉默良久，终于长叹一声，道：“阿弥陀佛，上天有好生之德，但愿他能从善。”
　　直到十年后，一只妖一口气杀了上百名捉妖师。那名高僧亲自带人去除妖，这才认出那只妖恰恰就是当年自己放走的那只血燕。高僧很自责，如果不是当年自己的一念之差，这只血燕可能早就死了，他死了便不会有今天的悲剧。那金南安果然没有食言，他见血燕燕九狂性大发，竟真的忍痛射出一箭，黄金箭一出，穿透了燕九的后心。他愤怒而又悲伤的看着金南安，哀吼一声，漫天都是红色的雨，飘飘洒洒，纷纷扬扬。最后那血燕也随着那场红色的雨一同消失，无影无踪。
　　面具少年眸色暗沉下去，脸上充满了哀伤，似乎陷入一种巨大的愧疚和悔恨之中。昙玥面色凝重道：“当年那位高僧便是苦禅大师罢。”
　　面具少年点头，道：“没错，当年那名高僧正是苦禅大师。”
　　金城已经猜到面具少年的身份，他只是没想到这位拜入苦禅大师门下百年的弟子曾经的金家二少主金南安如今容貌瞧上去也不过二十出头。若论起辈分，自己似乎该尊称他一声曾爷爷。可是，看着这个年龄和自己差不多大的少年，他实在开不了口，只得保持沉默。
　　司徒宸翼一语中的道：“那大师此举是怕重蹈当年覆辙？”
　　“没错。”金南安幽幽道：“这棵槐树精有上千年道行，法力高深。若是不趁早除去，恐他日更难对付。”
　　昙玥争辩道：“可是，槐树精一直恪守本分，从未行过恶。”
　　金南安幽幽道：“可是，谁也不能保证他日后不行恶。”
　　昙玥据理力争道：“人有善恶之分，妖亦有善恶之分。昙玥以为人妖并无区别，有区别的是善恶。”
　　金南安苦笑一声道：“若人妖真无区别，又怎会有六界之分？”
　　昙玥言辞犀利，道：“大师，其实你并没有找到你想要的答案。否则，你也不会告诉我们当年发生的一切，对吗？”
　　“阿弥陀佛。”金南安看向远方，目光凝成一个点。语气缥缈道：“老衲确实一直在寻找一个正确的答案。万物生是否真的平等，人和妖是否真的可以共存？应不应该给那些没有作恶的妖机会，给他们机会对人类又是否公平？杀还是放，老衲苦苦思索百年，却依然找不到想要的答案。老衲给你们三日时间，若你们能给老衲一个正确的答案，老衲或许可以做出最正确的选择。”
　　四周再次响起一阵“叮铃铃叮铃铃”的铃铛声，金南安凌云踏步而来，亦凌云踏步而去。
　　昙玥抬头看了一眼夜色，道：“天色已晚，我们还是快点下山去吧。”
　　司徒宸翼细心燃起一道照明符，昙玥心中涌起一丝暖意，微微一笑，道：“谢谢。”
　　金城见司徒宸翼无事献殷勤，心中登时不悦。他轻抚雷霆，登时一道亮光照明了前方的道路。昙玥无奈道：“多谢。”
　　金城嘴角勾起一个好看的弧度，三人一道下山去了。
　　从山顶回到西山客栈，已是半夜时分。
　　杨展眸中一亮，快步迎上前去道：“少主，您可算回来了。快上楼休息吧，我已经提前为您订好了房间。”
　　司徒暮云笑嘻嘻道：“宸弟，玥儿姑娘，你们可算回来了。快上楼休息吧，我已经提前多订了两间房间。”
　　金城目光如剑，扫了一眼杨展，道：“怎么回事？”
　　杨展连忙解释道：“少主，我本来按您的意思多订了两间，可是大小姐死活不肯。然后，多出来的那间就被别人抢走了。”他说到别人的时候，还不忘特地瞪了司徒暮云一眼。
　　司徒暮云故意气他，嬉皮笑脸道：“玥儿姑娘今日一定很累了吧，赶紧回房休息去。我订的三间房刚好是挨着的，我们正好一块上去。”
　　昙玥道了句“多谢”，同司徒宸翼一起跟着司徒暮云一道上楼去了。
　　金城微微眯起眼睛，轻轻摸了一下雷霆，杨展连忙道：“少主，您别急，我给您订的房间正好在昙玥姑娘对面那间。”
　　金城这才神色稍缓，缓步上楼去了。
　　第二日清晨，昙玥刚推开房门，一个高大俊朗的身影飞快的挡在了门口。
　　她眸中一讶，道：“城少主，你怎么会在这里？”
　　金城的眼睛有些微红，想必是在这里守了一夜。他直接道：“玥儿，我有话和你说。”
　　昙玥抬眼看他，道：“正好，我也有话同城少主说。”
　　金城嘴角勾起一个好看的弧度，道：“好，你先说。”
　　昙玥缓缓道：“我替定海城所有看不起病的的百姓们谢谢城少主，我替定海城上不起学的孩子们谢谢城少主。”原来，小余儿收下的金府那十万两银子，她用它买了一处宅子，布置成学堂，免费供那些穷人家的孩子上学，剩下的银子也一并分发给了那些穷苦人家。
　　金城本以为她要向他诉说自己的思念之情，听她说完颇感失落，道：“你，只有这些想对我说么？”
　　昙玥语气认真道：“还有，城少主，我劝你还是别在我身上浪费时间，我们之间根本不可能。”
　　金城那双如星星般明亮的眼睛渐渐暗淡下去，默了默，哑声道：“你不接受我，是因为司徒宸翼吗？”他的话里竟有几分苦涩，如果竞争对手是别人，他根本不屑放在眼里，可是对方是司徒宸翼，那个可以和他旗鼓相当的少年，他不得不在意。
　　昙玥从未见过他这副模样，那个不可一世，高高在上的城少主，此刻竟是如此颓废和失落。她凝视他道：“金城，这件事跟任何人都没有关系。我只是觉得感情是一件很神圣的事情，是需要谨慎考虑的事情，毕竟这是一辈子的事情，一辈子很长很长，你能理解吗？”她其实想说的是那是几十万年的事，怎么可能如此草率就做出决定。再说，一个仙子得多爱一个凡人，才愿意在剩下的几十万年里想着他，念着他，孤寂落寞的度过那漫漫长夜。如果用几十万年的孤独和思念去换一段感情，她宁肯不要开始这段感情。
　　金城看她说与旁人无关，反倒心情好转，道：“原来你考虑的那么长远。本少主一直以为感情是世上最单纯的事情，不用去考虑任何东西，只是我喜欢你便告诉你我喜欢你。看来是本少主疏忽了，你毕竟是姑娘家，要考虑的事未免要多些。”
　　昙玥想起《纯阳上仙游戏人间》中写过：男子都是喜新厌旧的，他们每日流连烟花之地，今日喜欢这个，明日喜欢那个。今日遇到喜欢的女子说喜欢，明日不喜欢了便说不喜欢，从未想过要负责。她突然恼道：“我本来还以为辜负了你一片真心深感愧疚，没想到你不过是一时兴起。你什么都没有考虑，那今日喜欢这个，明日不喜欢那个，是不是也从未打算过负责？你若是日后不再提，我们还能当朋友，若是再提，休怪我翻脸。”她一把把金城推出门外，重重的关上了门。
　　金城知她误会了，着急想要解释，只是还没来得及，便被她关到了门外。他心里着急又进不去，索性在门口高声道：“玥儿，原来你担忧的是这个。本少主发誓，今生今世只爱你一人，绝无二心。”
　　司徒暮云的声音从隔壁传出来道：“何人这么不积德，大清早的在这里恶心肉麻人。”
　　一道雷电劈过，司徒暮云住的屋子的那扇窗子直接裂成两半。司徒暮云一把从床上爬起，拿了剑冲出来道：“金城，想打架就来啊。”
　　金灵儿听到声音，开门一看，见司徒暮云只穿了个裤衩。她“啊”的尖叫一声，捂着眼睛道：“司徒暮云，你流氓，无耻，下流，变态。”司徒暮云正一脸懵，她已经重重的关上了门。
　　司徒宸翼和扬展听到吵闹声终于忍不住也开门出来，司徒宸翼看了一眼司徒暮云，脸上表情怪异道：“云弟，你？”
　　杨展忍不住捂嘴笑了起来，奈何实在忍不住，越笑越大声。司徒暮云怒道：“你笑什么笑？”
　　杨展笑的弯下了腰，道：“抱歉，我已经尽力了，实在没忍住，哈哈哈哈。”
　　店小二早已闻声跑了过来，看了一眼现场，耐性极好道：“客官，西山客栈店规第十条明确写着住店的客人要衣着得体。还请客官遵守店规，切勿穿着裤衩到处招摇，尤其是大红色的裤衩。”
　　司徒暮云低头一看，这才发现自己竟然穿着大红裤衩跑了出来。他又气又恼道:“大红色的裤衩咋啦？吉祥。”
　　店小二一本正经道：“是，红色吉祥，但再吉祥这大红色裤衩也不宜招摇过店。客官，店规第三条还说了损坏客栈公物的按十倍赔偿，这窗户小的可记您名下了。”
　　司徒暮云不服气道：“明明是他损坏的。”他扭头去看金城，这才发现金城早已不见踪影。
　　店小二摇头道：“客官，凶器还在您手里呐，您就认了吧。”
　　司徒暮云满脸不服，正欲踢门唤金城出来，店小二忙一把制止他道：“客官，休得再毁坏公物。店规第十三条，重犯者除了按十倍赔偿，还会被立马逐出客栈。”
　　司徒暮云简直要气疯了，狠狠瞪了店小二一眼。司徒宸翼生怕他气急了伤及无辜，忙道：“小二，所有的损失统统记我名下，你且先去忙罢了。”
　　店小二竖了个大拇指，夸道：“还是这位客官通情达理。”说完，在司徒暮云能杀死人的目光中匆匆下楼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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