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皇

　　初平三年夏，太史望气，告董卓，言长安将有兵祸，后者疑忌，令吕布加强京师戒备，防范奸佞作祟。

　　王允见时机将至，请吕布过府，劝言：“太师荒唐，淫吾之女，夺将军之妻，诚为天下耻笑。非笑太师，笑吾与将军耳！

　　然而，允乃老迈昏聩之辈，仅一残躯，无甚所求，不足为道；可将军威名，震彻寰宇，以为当世第一，谁想反受他人之制，受此侮辱，实为惋惜！”

　　布被挑动了心火，恼羞成怒，拍案大叫：“大丈夫生居天地间，岂能郁郁久居人下！董贼欺我太甚，誓当杀之，以雪前耻。”

　　王允见其意已决，心中大喜，却又怕对方反复无常，遂加重了语气，叮嘱道：“将军若扶助汉室，除掉国贼，乃耿耿忠臣矣，吾当助一臂之力。

　　然兹事体大，容吾想出万全之策，在此之前，望将军谨言慎行，切莫被董贼的小恩小惠迷了眼，走露了风声啊。”

　　布避席下拜，慨然曰：“司徒勿疑，布知晓轻重，定当除贼扶汉。”

　　言罢，他拔出腰刀，刺臂出血为誓。

　　允见之，倒退半步，拱手跪谢：“汉祀不斩，乃将军之赐也。”

　　又三日，王允密会尚书仆射（注：东汉官职，理尚书台，负责皇帝的文书奏章等事务）士孙瑞，共商诛卓事宜。

　　士孙瑞，字君荣，扶风人，世为学门，少传家业，博达无所不通，举孝廉出身，起家鹰鹞都尉，迁执金吾、光禄大夫，后拜仆射，仕历显位。

　　及坐，允命亲从备酒，邀瑞共饮。

　　两杯下肚后，允屏退左右，低声相询：“我已招揽吕布，可调戍卒，依君荣之见，眼下起事，能成否？”

　　听罢，士孙瑞双目一凝，答曰：“自去岁兵歇，太阳不照，霖雨积时，月犯执法，彗孛仍见，昼阴夜阳，雾气交侵，乃运数将终之兆，谋变之事大有可为。司徒若想动手，当即时而行。”

　　允闻言，深以为然。

　　恰巧，天子有疾新愈，大会未央殿。

　　王允与士孙瑞商议，择日不如撞日，可在筵席（注：酒席）上发难。

　　彼时，瑞起草诏书，以帝之名，诛灭董卓。吕布则怀揣此诏，使同郡骑都尉李肃等，将亲兵十馀人，伪著卫士服守宫门，静待卓至。

　　半柱香后，董卓乘车而来，肃等一拥而上，击之。

　　昔年，董卓膂力（注：力气）过人，双带两鞬，左右驰射，为羌胡所畏。目今，他久坐朝堂，耽于美色，好酒恣乐，不习武事，身体大不如前了。

　　初遇袭击，卓应对不暇，惊呼：“奉先何在？”

　　布执方天画戟，一跃而出：“吾在此，奉天子之命，杀尔报国！”遂杀卓，取其人头示众。

　　见主帅身亡，董氏部将抵抗之心渐弱，又逢士孙瑞遣人驰赍皇帝赦书，士卒皆称万岁，弃甲而降。

　　而后，吕布跨马快行，亲至董宅，救出貂蝉，迎回自己府邸。

　　长安百姓闻卓伏诛，咸相庆贺。

　　次日，朝廷命御史中丞皇甫嵩为征西将军，率师至郿坞，屠灭董氏宗族。

　　嵩领命，至坞，将所藏良家子女尽行释放，但系董卓亲属，不分老幼，悉皆诛戮，诸阿附卓者，亦难逃干系，均下狱死。

　　接着，嵩收籍坞中所蓄，有黄金数十万，白金数百万，绮罗、珠宝、粮食等，不计其数，一律装车，运回京都，回报王允。

　　允乃大犒军士，设宴于都堂，召集众官，酌酒言欢。

　　及朝会，天子降旨，拜允为相，执掌中枢，吕布晋奋武将军，假节，仪比三司。

　　自此，禁中大权实落于王允之手。

　　然允性刚棱疾恶，初惧董卓豺狼，故折节图之。卓既歼灭，自谓无复患难，日渐骄矜，多自夸伐（注：夸大自己的功劳），及在际会，每乏温润之色，杖正持重，不循权宜之计，是以群下不甚附之。

　　士孙瑞见状，恐生事端，劝诫允：“大局方定，百废待兴，公为宰执，当为臣子表率，行事需三思，不可生骄怠之心。”

　　允不从，反怪其多事。

　　瑞大失所望，败兴归家，琢磨片刻后，将儿子士孙萌唤来：“王子师（注：王允，字子师）气量狭小，不能除旧布新，非治世之臣，来日必败，不得善终。于此，京师不可久居。

　　汝即刻收拾行囊，带着家眷离开长安，去荆州投靠刘表。吾与他有些交情，可修书一封，代为引荐。这般，吾族安危无虞。”

　　听罢，萌无异议，依言而行。

　　月余，吕布亦觉王允行事偏颇，不服于人，几番直陈是非，却招致后者反感，二人生隙，日渐疏远。

　　及后，允愈加轻（注：轻视，怠慢）布，以剑客遇之。吕布暗恼，却因允为貂蝉父，不愿交恶，故多番容忍。

　　是日，王允与百官议事，论及董卓罪行，有一人哀之，面带郁色。

　　众臣循声而望，无不惊骇：原来那人不是别人，乃侍中蔡邕也。

　　蔡邕，字伯喃，陈留圉人也。少博学，才华横溢，师事太傅胡广，唯辞章、数术、天文是好，妙操音律。

　　史载，蔡邕擅篆、隶书，尤以隶书造诣最深，所创之“飞白”体，对后世影响甚大，被《书断》评为“妙有绝伦，动合神功”。

　　往昔，董卓重邕学识，厚相遇待，每集谟（注：每到举行宴会），辄令邕鼓琴赞事，邕亦每存匡益（注：蔡邕也有心出力帮助）。

　　如今，卓死，邕知其恶，实属罪有应得，却难免感伤，不禁哀叹出声。

　　却不想，此举彻底惹恼了王允，他勃然叱之：“董卓逆贼，国之蛀虫，今死为天下幸。汝乃汉臣，不为社稷庆，反为贼哀息，何也？”

　　邕闻言，大惊，膝行两步，伏罪曰：“邕虽不才，亦知大义，岂肯背汉而向卓？只因一时知遇之感，不觉为其哀伤，愿公见谅。”

　　允不饶，令侍卫押之，即收付廷尉治罪。

　　众官惜邕之才，多出面求情。

　　邕亦陈辞谢，乞黥首刖足，继成汉史，以赎其辜。（注：该句大意是指蔡邕也上书谢罪，请求只刺面砍脚，以便自己能继续修成汉史，以此赎罪）

　　太傅马日磾得闻，感其赤诚，密谓允曰：“伯喈乃旷世逸才，知汉事，若使其续成国史，当得一代大典，诚为盛事。况且他孝行素著，若遽杀之，恐失人望。”

　　王允嗤笑一声，面露讥讽：“昔孝武自重，不杀司马迁，使作史，遂致谤书流于后世，今人读‘太史公书’，多为迁鸣不平。可见，文人之笔何其厉害！

　　眼下，汉祚衰微，朝纲不振，不可令佞臣执笔于幼主左右，使吾等蒙其讪议也。蔡邕欲作书，吾偏不如其愿。”

　　言讫，马日磾悻悻而退，及出，私谓众人：“善者，国之纪也；制作，国之典也。灭纪废典，岂能久乎？王公此举，真愚人之见。”

　　数日后，蔡邕于狱中缢死，年六十。时搢绅诸儒（注：官员学者）闻之，莫不流涕，然最悲者，实属邕之女——蔡琰。

　　蔡琰，字文姬，别字昭姬，善文书，会琴艺，博学多才，气质娴静，端庄有容。她初嫁河东卫仲道，无子，次年卫病亡，乃返家，侍奉父亲。

　　而今，父亡，家道中落，她无所依仗，为避祸端，操持完丧礼后，便闭门著书，不再过问外事……

　　冀州，邺城，演武场。

　　铿锵——

　　两柄红缨长/枪直直地撞在一起，带出刺耳的破空声，似有火星飞溅。

　　少顷，双/枪缓缓朝一边倒去。

　　“唉，若单论气力，我非子龙之敌，只能继续在速度上下苦功夫了”，感受着枪尖传来的压迫性力量，曹洛不自觉地后撤半步，双唇紧抿，在心底叹了口气。

　　此时的她，不过是个十二岁的少女，无论平日再怎么努力，也突破不了生理极限，在体力方面无法比肩成年男子，更不消说与赵云这等骁将比试。

　　结局是毋庸置疑的——数十回合后，曹洛再次落败。

　　“郎君的枪法比之上次，又快了许多”，赵云将二人的枪归置好后，抬起右手，将脸上的汗水揩干净。

　　“子龙，私下唤我子泱便可，不必喊得那般生分”，曹洛笑着摆了摆手：“别忘了，你我皆师从童公，真论起辈分来，你还是我的师兄呢。”

　　子泱是曹洛的字，乃曹操于半月前的家宴上亲赐，取自“瞻彼洛矣，维水泱泱。君子至此，福禄既同。君子万年，保其家邦”。

　　（注：该句出自《诗·小雅·瞻彼洛矣》，大意是“瞻望那奔流的洛水，水势浩浩波茫茫。天子莅临到这地方，福禄聚集群情畅。天子万岁寿无疆，保我家乡卫我邦”。全诗讲的是周王及诸侯会于洛水，诸侯赞美天子能整军经武，保卫邦家。这是周室有中兴气象的诗篇，暗喻天子睿智圣明，如洛水之长流，深广有度。）

　　“这……”，赵云有些犯难，挠了挠头，还欲再辩，却被曹洛打断：“好了，就依吾言，莫再推诿。离晚膳尚有些时辰，不若吾等再试试箭，何如？”

　　“可”，赵云一口应下，须臾，又似想到了什么，有些郝然道：“要说在疆场厮杀，子泱未必如某，可论这射箭的本事，某却不得不服子泱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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