种豆南山下

作者:落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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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三十三章


      “皇后娘娘可曾想过到宫外走走?”阿罗将手从皇后皓白的手腕上移开,温声问道。

      皇后苍白的巴掌脸上浮现出虚弱的笑容:“你可有何好去处?”

      阿罗摇头道:“民女对京城无甚了解,娘娘贵为皇后,想必是不能随意出京的。”

      “我倒是有一子,封地在云城。”

      怀安王和怀南王留在京中斗得你死我活,皇后所出的皇子却送到封地去了?

      想来其中又暗含皇家秘辛,阿罗不敢多问:“云城山清水秀,倒是个好地方,只那地方水气重,长年湿润,不适合娘娘养病。”

      “去东溪村吧,那地方不湿,又清净,养病正正好。”蒙询和五皇子坐在外间,隔着珠帘,听了这么一耳朵,他脑子里就蹦出东溪村来。

      长公主横他一眼,握住皇后微凉的左手:“皇嫂莫听他胡说,他如今才从东溪村回来,逢人就要夸两句,如此偏远的边境,皇嫂万金之躯如何去得?”

      五皇子荀卓抚着茶杯边缘,却是望着蒙询问道:“你同侯爷说今年冬天要去的,就是那个东溪村?”

      蒙询点头,抓了块酥饼在手里:“是,我爹,我娘,陈大哥,修竹,小笋,还有褚云周那厮都要去,和淮哥说好了的。”

      “这么多人,去了住哪儿?”荀卓问。

      “哪儿多了?不就六个吗?”

      “……侍卫和丫鬟。”

      蒙询左手一摆:“带他们作甚?我们自个儿有手有脚的。”

      荀卓无言,沉默地喝了口茶。

      皇后听了却惊奇极了:“侯爷和公主也要去?”

      长公主笑着点了点头:“是,阿询那小子成日念着沈小将军家的新房有他一份力,说什么也得住上十天半月,侯爷与陈将军亦十分挂念沈小将军,不亲自去看过恐怕不能安心的,我且跟去看看,也偷得几日清闲。”

      荀卓挑眉道:“你跑乡下盖房子去了?”

      蒙询得意地高高昂起头颅:“厉害吧。”

      “帮倒忙了吧?”

      “哼,你就是嫉妒。”

      “嫉妒你会盖房子?”

      蒙询气哼哼地咬了口酥饼,嘴角粘着饼渣:“嫉妒我能跑出去玩,你只能关在宫里读书。”

      荀卓好笑道:“你是小孩子吗?”

      蒙询愣怔片刻,脸上的羞赧转瞬即逝:“我才十五。”

      荀卓不咸不淡地嗯了一声,低头喝茶。

      “听着是个极好的地方,倒让我有些动心了。”皇后兴味地瞧着阿罗,“你且与我讲讲,东溪村有何特别之处。”

      “母后?”荀卓蹙眉。

      蒙询一口将酥饼塞进嘴里,不等阿罗回话就喋喋道:“那地方可好了舅母!那里的人特别好,待人又真诚又热情,一点也不勾心斗角,谁家有活儿都互相帮衬着,整个村子氛围好极了。福大娘和阿罗嫂子做菜还好吃,阿罗嫂子酿酒也好喝,我这次给我爹带回来一坛,我爹愣是藏起来一天只舍得喝一小杯,淮哥还带我和修竹去山里采野菜抓野猪,我这几日天天吃野味哩。”

      他越说越来劲,站起来兴冲冲地走到珠帘前,对屋里的皇后和长公主兴奋道:“炕你们知道不?就是用砖块或者黄土垒成的,冬日里可以在下面烧柴取暖,一条炕可以躺四五个人。睡觉的时候把褥子铺在上面,醒了就把褥子收起来,可以在炕上做别的事,可有意思了。”

      长公主嘴上责备他:“你少说两句,没见你舅母身子不舒坦吗?”面上却带着淡淡的笑意。

      皇后亦是双目含笑地看着他:“阿询这么说,舅母倒真想去看看了。”

      “好啊好啊。”蒙询高兴得连连点头。

      阿罗和长公主却吓了一跳:“皇后娘娘——”

      皇后嗔道:“怎的,那东溪村长公主去得,武安侯去得,平远侯世子去得,庆阳小伯爷去得,独我去不得?”

      荀卓放下茶杯,也来到帘前:“母后保重身体要紧,洛省路远,舟车劳顿势必伤身。”

      “走慢些,不碍事的。”

      “母后!”

      皇后眸光盈盈一转:“卓儿,阿娘想去。”

      荀卓:“……”

      长公主轻轻拍着她的手背:“皇嫂莫要胡闹,此事若叫皇兄知晓,又要寻我和阿询的麻烦了,怪我们在你面前胡乱说话。”

      皇后竟努了努嘴,委屈道:“我想去。”

      阿罗有些意外,方才在昭成殿上,眼前的女子分明盛装威仪,娇美却气势迫人,回到秀正殿中,竟似小姑娘般爱娇。

      想是殿内的人都是她极信任的,才会如此自在。

      “皇后想去哪儿?”

      朗润的男声由远及近,阿罗和长公主连忙起身,垂首屈膝:“参见陛下。”

      蒙询和荀卓拱了拱手,一个喊舅舅,一个喊父皇。

      阿罗和长公主在,皇帝没有走进内室,坐在桌边,隔着珠帘仔细打量一番皇后的脸色,接过荀卓递来的热茶,轻抿一口,问道:“阿询,又与你舅母说了什么开心事?”

      蒙询哪敢说,顶着一脑门冷汗:“没什么,说我爹新送我的小马驹呢。”

      皇帝噢一声,又问:“还有呢?”

      长公主掀了珠帘走出来,吟吟笑道:“沈小夫人才说,皇嫂的病应出宫静养,我们正物色好去处呢。”

      “可选好了?”

      “左右就是京城里的几座皇家庄园,没甚新鲜。”

      “朕进来前听到皇后说想去哪儿?”

      皇后斜倚在软枕上,坦言:“东溪村。”

      皇帝喝茶的动作一滞,将茶盏放回桌上:“那里离望月关不过二十里,极偏极远,快马加鞭日夜兼程也需得两三天,坐马车去,怕要半月,去不得。”

      “皇妹与侯爷都去……”

      “你是皇后。”

      皇后未完的话被简短的四个字堵死,眸光一瞬黯淡下去,抿唇不再言语。

      长公主掀动长睫,知趣道:“侯爷与小沈将军怕是等急了,臣妹与沈小夫人便先告退了,改日再进宫来叨扰皇嫂。”

      阿罗机灵地走到长公主身后,向陛下福了福身,待皇帝笑着挥了挥手,恭敬地退出秀正殿。

      五皇子也同他们一并出来,才走出殿门,就在蒙询背上挥了一拳:“迟早把你那张破嘴缝上!”

      蒙询只是随便说说哄长辈开心,哪成想舅母会当真:“我就是觉得有趣,随口提一提,想叫舅母高兴高兴的。”

      荀卓负气,不乐意再搭理他。

      阿罗不想过多掺和皇家的事,便一路沉默不语,五皇子竟是一路跟着他们,到宫门口便有侍卫牵来一匹高头大马,他利落地翻身上马,心事重重地和蒙询驾马走在前头。

      沈淮也骑在马上,和武安侯并驾停在马车旁说话,瞧见她出来,扯起嘴角冲她笑了笑:“大将军一家和我们一同去修竹府上。”

      阿罗听他安排,点了点脑袋,和长公主上了一辆马车。

      马车驶出去,长公主微微笑道:“今日的事——”

      “今日的事,民女定会守口如瓶。”阿罗急忙保证。

      “不必如此自称,以后便用你我相称吧。”

      “是。”

      长公主亲昵地拉过她的手,轻声说:“皇后娘娘的事,你不必多想,那是陛下与娘娘多年的心结,你今日问她想不想出宫去看看,并未做错什么。你是个通透的,知她是心病,喝再多药又有何用,唯有逃离这皇宫,才算放过她自己。”

      阿罗并不多问,只安静听着。

      “对了,你是如何得知那姜氏是蒋家遗孤的?”长公主好奇道。武安侯府,怀南王府和怀安王府三班人马去查,都没能查到这个消息。

      “是我娘告诉我的。”阿罗回答说,“这事不仅赵连生知道,他爹娘也知道,若不然凭着赵林两家的关系,他爹娘不会放任赵连生与我娘和离的,赵家的生意虽然越做越大,最最看中的,仍是一开始置办的绣铺,凡我娘和我外婆的绣作摆进铺子,便是香博城中贵妇们竞相开价的时候,有时一块扇面也能叫价万两的。若非有更大的好处,他们怎舍得放掉我外婆和我娘这两个白劳力。”

      “赵绣娘的绣作,我幼时有幸在先太后宫中见过,确是绝世佳作,可惜……”长公主握紧她的手,“如今赵家也算恶有恶报,只是这些年叫你们母女受苦了。”

      阿罗忍不住问:“赵连生和姜氏,将会如何发落?”

      “不好说。”长公主叹息道,“若姜氏不是蒋家的人,赵连生至多落得个贬谪的下场,和蒋家扯上关系,不死也得脱层皮。蒋妃当年胁迫孙太医对谣妃下奇毒,陛下震怒,涉事者不问高低贵贱,主谋帮凶,一律处死。孙太医当时的顾虑不是没有道理,若你外公留在京城,说不定真会被牵连进去。”

      “所以我今日在殿上提起孙太医,大家的脸色才如此古怪?”更别说后面提起蒋家,提起谣妃娘娘,皇帝身旁的大太监脸都快吓青了。

      “谣妃对陛下而言……”长公主没说下去,而是提起另一件事,“皇后娘娘心里有怨,并不是怨陛下专宠谣妃,而是怨他是非不分,你可知皇后娘娘所出的嫡长子为何早早封王派往封地?”

      阿罗自是不知,便摇了摇头。

      “因谣妃服下的那碗汤药,是有人收买大皇子宫中的下人送来的,便是后来查清楚此事与大皇子无关,他乃是被人陷害,陛下怒急之下,仍是将他封到遥远的云城做王。可怜大皇子那时只是个不到五岁的娃娃,因这样一出荒唐事,竟是远离了京城,远离了至亲。”

      阿罗心惊,大皇子去了云城,他的母后,他一母同出的兄弟五皇子还在京城,叫这母子二人如何想,叫大皇子如何想?

      长公主目光深幽,无奈道:“这是陛下亲政以来做过最糊涂的事,也是长在皇后娘娘心里最深最痛的伤,她恨过,闹过,甚至为此自残自杀过,只求陛下废了她的后位,追随儿子远去云城。陛下心中有愧,又能如何?他已荒唐的送走了儿子,不能再荒唐的送走发妻,殊不知强把她留在宫中,无时无刻是在磋磨她身上的生气。若此番娘娘能求得陛下同意,我与侯爷必不会多说一句,立马启程带她去东溪村。”

      长公主不觉悲从中来,落下眼泪:“你不知,娘娘才嫁给陛下时,性子多么活泛,不论何时见着她脸上都带着笑,变成如今这副模样,叫人于心何忍。”

      阿罗覆上她的手背,安抚地握紧,却不知该说些什么来安慰长公主。这是皇家的事,她一介布衣,有心帮忙又能做什么呢?

      想到耍小性同儿子和长公主撒娇的皇后娘娘,陛下进殿后一瞬间收敛的灵动,唯有同情的叹息。

      当皇后娘娘提出要去东溪村时,阿罗第一反应是如此金贵的人,要是在东溪村出了什么事,估计整个村子都要陪葬。现在想来,却又有点希望她能求得陛下松口,逃离那令她窒息的牢笼,哪怕一天也好,叫她能忘记那些过往,笑得无忧无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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