瞬息

　　阚佩在棚子里录音，挺新奇的。
　　余烬在外边，隔着玻璃看着里面的人，听着轮导跟阚佩沟通。

　　他就这么看了一会儿，轮导旁坐着的工作人员向他招了招手，摘下监听耳机，小声问：“你要来听一下吗？”
　　余烬起身，道了谢，说：“不用了，你们忙，我出去给他买瓶水。”
　　工作人员指了指他身后，道：“那边有供水的。”
　　那边有个饮水机，上面还贴心的安装了纸杯架，里面是满满当当的新纸杯。

　　余烬面不改色，道：“他比较挑剔。”
　　工作人员：“？”挑……饮用水吗？

　　工作人员往棚里看了一眼，阚佩没读懂这眼神里的意味，倒是看见余烬挂上口罩，插着衣兜转身出了门。
　　阚佩嘴里的词不带卡顿，他的视线收回到剧本上，手一抬，顺畅地翻到下一页。

　　余烬快出到大门时，碰到了来上班的周老师。
　　之前商量好了，周老师和阚佩有对手戏，今天在棚子里一起录。

　　周老师捧着前台接的温水，和余烬打了招呼：“早啊小鱼，你这是要去哪儿？”
　　余烬摘下口罩，道：“周老师早，我去给鱼次老师买水。”
　　周老师点点头，喝了口纸杯里的水，“去吧，别走远了。”
　　“……嗯。”

　　街道上没暖气，余烬一出来鼻子就受到刺激打了个喷嚏。
　　他吸了吸鼻子，重新戴上口罩。
　　今天没穿高领的衣服也没带围巾，冷风直往脖子上灌。

　　这附近不远就有家便利店，余烬不急，慢吞吞地走过去。
　　便利店的进门提示音响了一声，从里面蹿出来一只猫，眨眼就不见了。
　　开门驱猫的店员本要放了门把手，看见余烬往这边来，把门又打开了些。
　　余烬不好让人等，加快了几步。

　　余烬站在冰柜前对着花花绿绿的饮料们发了会儿呆，过会儿开了柜正要拿瓶水，又忆起阚佩不宜饮用食用太过刺激的东西，于是手绕了个弯，拿了瓶绿茶自己喝。
　　他走到常温饮料区，摸了下矿泉水的瓶身，还是觉得不行。这种季节，水温不起来。
　　收银台那有热饮柜，但是里面只有牛奶和咖啡。

　　最后，结账时结了一瓶绿茶和一杯关东煮。
　　关东煮太香了，余烬想买给阚佩吃，还是热的。

　　进门提示音响了声，余烬拎着东西出去了。

　　刚刚眨眼没的猫现在蜷在便利店右边的角落里，舔舐着一个裹的严严实实，看不清是男是女的人的手指。
　　那团“球”动了一下，脸露了出来——是小助理。
　　小助理冲余烬笑了一下，道：“你出来了？”

　　余烬走过去，跟着她蹲下，撸了两把猫，“你在喂它？”

　　“嗯，正好喂完。你刚才在店里发什么呆呢？”小助理从怀里拿出一条捂出体温的小小棉被，盖在了猫身上。

　　“你进了店？”余烬愣了一下，他还以为珊珊姐那句“出来”指的是出录音棚。
　　小助理阻止了想往她膝盖上爬的猫，道：“看来你发呆发的很专心。”
　　余烬漫不经心地撩了撩猫尾巴，差点被猫给抓一下。估计小助理是去买喂猫的食物。

　　玩忽职守了一会儿，猫猫叼着棉被走了。小助理起身拍了拍猫毛，道：“走吧，我们再不回去该被扣钱钱了。”

　　进了公司，余烬让小助理先过去，自己学周老师到前台接了杯温水。

　　棚里这会儿是周老师录一段单人的part，阚佩能出来喝水。
　　余烬把水递给他，阚佩坐到他身边，接了水，安安静静地喝。

　　“还要吗？”
　　阚佩摇摇头，看了他一会儿，举起手小心贴在余烬的颈侧。阚佩一直待在有暖气的室内，他的外套都脱下来了，手更是热的。
　　余烬就像接触到了烫水，但生生忍着避开的下意识反应。

　　“外面这么冷，别逗留太久。”阚佩收手，再次托住了纸杯底部。
　　余烬道：“嗯。”

　　阚佩回到棚里。余烬低着头，发了会儿懵，右手不知不觉地放到了阚佩贴过的位置，毫不意外地被自己冰了一下。
　　冰了一下？余烬发觉自己脖子及以上都在发热，是肾上腺激素在作祟。
　　即便没人在看，他还是攥拳捂嘴，轻咳了一声。

　　不知出于什么心理，余烬坐得像三好学生一样端端正正，视线却飘忽不定。
　　过了几分钟，视线终于落在了它想抵达的地方——阚佩正笑着说台词，他感觉到这道视线，弯了弯眼。
　　轮导说，鱼次老师这句发挥的格外好。

　　*

　　在棚里待了一整天，出来天已经黑了，虽然冬天天黑得更快。

　　中午两个人吃了关东煮，是阚佩先提出来的。
　　“那个是买给我的？”买回来不见余烬吃。
　　余烬点头，道：“是，但是已经凉了。”舍不得让阚佩吃了。
　　工作人员提醒他们公司里有微波炉，可以去加热一下，不过这个时间段需要排会儿队。
　　余烬道谢，拿起关东煮跟阚佩说去加热一下，回来时关东煮都变多了，他去便利店多买了些。

　　关于今天晚上吃什么，又需要再做考量。
　　两人漫步去了超市。

　　阚佩说想吃鱼。
　　余烬问：“你想吃清蒸的还是红烧的？”
　　阚佩先是笑了一下，他说：“你给我做吗？”
　　余烬回答：“我给你做。”没做过，但可以现学。
　　阚佩没说话了，余烬奇怪的偏头看他，发现他在憋笑——其实就是在笑，就是没出声。
　　余烬：“？”

　　那条鱼买回家，决定是清蒸了。

　　阚佩靠在厨房里的墙壁上，看余烬忙活。
　　白天自己忙过了，而现在即使生理上有些疲惫，但脑子却越发活络。

　　昨天晚上的事情不了了之，但仍谁都能发现余烬的不对劲。
　　“自以为是”——为什么余烬会这么说？
　　这个词翻译成俗话可以是“太把自己当回事儿”。
　　余烬当时的表情和状态跟这个意思大相径庭，完全是矛盾的，但他好像确实这么认为。
　　说明他在焦虑，焦虑一件没有把握的事，而这件事又是他当下非常渴望做的。
　　并且——阚佩回忆起余烬的眼神，一片纯粹的炙热，是汪洋的火海——对象是阚佩。

　　那就好办了。

　　余烬对着短视频研究了几分钟，开始处理鱼。也没什么要处理的，在超市时让阿姨给处理过了，鳞片也刮了，鱼鳃和内脏也去了。
　　余烬又刮了一遍，然后把鱼翻来覆去的洗干净。
　　阚佩完整地观赏了一出“小鱼蒸鱼”的好戏，又把余烬忘煮的米煮上，满意地看见余烬尴尬的红脸。

　　平心而论，这道菜做得一般，不好吃也不难吃，倒是很家常。
　　心里论完了，嘴上还是要夸一夸的。
　　阚佩说：“还不错，你以后可以多做做。”
　　余烬备受鼓舞，自己尝了一口，在心理作用下觉得简直绝了。

　　这条鱼成为了今晚餐桌上响当当的头牌。

　　饭后余烬做自己的日常汇报。
　　“我今天撸了一只猫。”
　　阚佩点头示意他继续。
　　“那只猫跟搓搓挺像的，就是更干巴。”
　　阚佩没见过搓搓，但经常听余烬说起，“你喜欢？”
　　余烬看了眼阚佩，说：“喜欢。”
　　阚佩只当没注意，问：“想养？”
　　余烬道：“有点。不过珊珊姐今天喂了它，跟它很熟的样子。”

　　珊珊姐喜欢它，比自己更喜欢。

　　“你想养就养。”
　　相比起余烬，阚佩没有那么多顾虑，他以自己的利益为先，如今他把余烬的个人利益认作是自身利益的另一半，放在同等的位置。

　　阚佩捏了捏他的脸，道：“我说真的，你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在我这里是，在别人面前你也得是。”
　　“我……”

　　阚佩知道他做得到，不然不会果断放弃和两方父母的纠葛，自己一个人离开。

　　所以余烬焦虑的事，他想明白了迟早会说的。
　　只是阚佩不想再等，借事论事做个催化。

　　“小鱼助理，你真的不知道我今天说得话是什么意思吗？”
　　自己点出来还是比较羞耻，阚佩说完，耳朵不争气的热了。

　　余烬想问那句话，意识到以后差点咬到自己的舌头。
　　——“你有什么想吃的？我都可以做～”
　　——“想吃……鱼。”

　　不止是耳朵，脸蛋，或者脖子，甚至空气都在沸腾。

　　阚佩等了会儿，有些受不了。
　　在面对余烬的窘迫时，暗中滋长的掌控欲在不愿将人逼太紧的意愿前，功亏一篑。
　　因此，打算先作罢。

　　余烬先一步郑重地握住他的双手，眼里的汪洋腾升成了更为浩瀚的，更为惊心动魄的——
　　心上人就在眼前，他说：“我喜欢阚佩。”
　　更为浩瀚的、更为惊心动魄的，爱意。

　　余烬说：“你是阚佩，是小坎儿，是鱼次……是什么都好。我想亲吻你，想拥抱你，想和你牵手。我要永远追随你。”
　　像蜜蜂追随花蜜一般，在生命的期限终止前，永远追随。

　　余烬想明白了，他就是想把一切告诉阚佩，与旁的任何的都没有关系，是他等不及，他想和阚佩真正在一起。

　　阚佩反握住他的手，倾身，抵住他的额。
　　这时也不知谁的体温更胜一筹。

　　就着这种几近无距离的姿势，阚佩问：“做我男朋友？”
　　即便余烬剖白了关于他所有的少年心事，阚佩犹觉不够，一遍遍确定他们才建立起的亲密关系——确定它是否安全，是否坚不可摧，又是否能够平常而已。

　　余烬抱紧了阚佩，像白天见过的那只猫，仰头温顺地舔舐自己喜爱的人，实践他誓言的告白中所述的全部。
　　“我要。”
　　发颤的气息，坚决的话语。

　　在一个毫无特别之处的夜晚，仅仅在他们灵魂之间涌动着绚烂的波澜，而内心，前所未有的平静与安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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