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瓷

　　黄家栋回头想了许久。内应的事情，就算是巧合，在他心里也是个疙瘩。他再细想药业的审计方案，越发觉得漏洞百出。

　　他努力不让萧楠影响自己的判断。这其中首要的就是萧楠的“数据挖掘”有没有问题？

　　假设有问题，那药业的账就没有问题——至少没有大问题。那么青海众奇与严沁芳没有关系？那个“430”开头的身份证号是巧合？

　　这不可能，哪里来得这么多巧合。那么青海众奇的背后确实是严沁芳？严沁芳哪里来那么多钱？

　　所以，应该用了天泽的钱——那就说回来了，萧楠的“数据挖掘”也许没有问题。

　　既然药业的账真的有问题，萧楠为什么支持审计药业，甚至怂恿全面封账？如果不是联合了严沁芳倒打集团一耙，那就只有一个目的——借此扩大影响，在集团站稳脚跟。她现在可不就控制了一个资本运营部，所有新项目都要过她的手。以后，上市也少不了她。

　　想到此，黄家栋自觉情况已明了。萧楠必然是要在集团有一席之地，也必然是在资本运作方面，这已既成事实。重要是怎样为己所用。

　　天泽药业也同样，不应纠结于药业的账到底几分真几分假。或者说，天泽药业的实质问题是不受控制，而不是账务问题。萧楠抓出了药业的把柄，自己应好好利用，而不是仅仅想着查账报复。

　　老板计议已定，集团从上至下很快都感受到了。

　　天泽集团在年初股东会上，非正式地说了一声要深入探讨上市方案，各个股东都没有异议。

　　然后并没有形成决议，也没有开董事会安排上市对应机构和人事——如董事会秘书。这是萧楠建议的。

　　“现在刚刚开始进入程序，还有药业要处理。内紧外松吧，不要任命董秘了。你牵头，我们资本运营部配合就是，等股份公司成立时再说。”她这样与黄家栋说。

　　这当然可以。然后一切都以确定上市方案的名义开展来。天泽集团与大鹰证券签订《财务顾问协议》，再与律师和会计师都签了正式的合同，由资本运营部配合中介机构开展尽职调查。

　　黄家栋没有太多干预萧楠的工作，他也很忙：出售天泽药业、成立合资公司和开始四处看地。

　　思前想后，黄家栋终于还是开口问了赵小亮。赵小亮答应得异常痛快：“正是在找医药项目。我听说过，你那个公司很成熟的。我们看看资料，差不多就行。价格好说，都是同学嘛！”

　　合资公司这边谈得也很顺利。廖总上次来星城顺便说了深圳蓝鸟的合作方案：“张博士就是两个意思，要不五十对五十，然后你们再注资；要不六十对四十比例一次到位，蓝鸟多出的钱，你们以别的方式给他们。”

　　萧楠说：“两种方式各有好坏。五十对五十的问题在于咱们不能一次达到控股地位，虽然理论上两次出资中间仅相隔一个月，但这有个信任问题，毕竟对方也想控股的。技术是掌握在蓝鸟手里的，到时候他们借机再提条件就不好。第二个方式，我们就要在今年确认一笔费用，对利润有影响，要算一算今年是否能盈利。”

　　“不过，”萧楠补充，“他们为什么愿意确认收入呢？”

　　黄家栋一经提醒，也明白过来：第二个方式也是深圳蓝鸟主动提出的，说明他们愿意确认收入。所以在此基础上，可以试着谈条件。于是对廖总说：“那与张博士这样说，如果蓝鸟同意首先足额垫款出资，而我们之后再将款付给他们，这样我们就同意他们提出的方案。”

　　廖总也明白了。张博士毕竟不是蓝鸟的股东，虽然看起来在深圳地盘上是说一不二的，但是有收入，有业绩，对于一个职业经理人来说总是好的。所以，张博士提出：先按照既定股权比例六十对四十，双方足额现金出资，但其中二十的资金其实是蓝鸟为天泽垫付的。同时双方另签订一个业务合同，天泽以业务付款的形式将这二十的款付给蓝鸟。

　　只要保证业务合同付款晚于蓝鸟出资，对于天泽来说，就没有风险。股权比例一步到位，钱也捏在自己手里。如果测算出来当期能盈利，这也是个好方案。

　　廖总领命去谈不提，这边黄家栋广泛看地——大规模囤地时期，政府挂出来的地远远不够。黄家栋跟了黄耀祖这些年，也不是白给的。他知道赵小亮那边答应得虽痛快，但没有白纸黑字写下来是不能作数的。因此这边看地也很谨慎——都是口头约定，没有签约付款。

　　谁知赵小亮那边律师做了尽调，十分满意。按照药业去年的利润，给了十五倍市盈率。

　　交易结构也很快谈好。签约后的五个工作日内赵小亮即支付总价款的30%。然后以3月31日为基准日进行资产清查审计，并与天泽集团之前提供的数据进行对照。资产负债方面没有重大出入，即以此为准。

　　同时，由于天泽药业所有房产和土地的抵押均为天泽地产抵押和质押，天泽集团须解除天泽药业所有抵押和质押；还有天泽集团将其持有的天泽药业股权也进行了质押，也须在正式过户前解除质押，时间为两个月。

　　剩余70%价款则在天泽集团做完上述所有工作后，由赵小亮方打入共管账户，双方进行公司交接后，款项进入天泽集团账户。

　　谈判顺利得不可思议。或者说，根本没有什么谈判。一般合同的核心条款之一，价格，由于赵小亮提出的价格超乎天泽集团想象，天泽直接接受了，根本没有谈。由于天泽集团提供的资料充分，交易结构也基本一次过。合同是赵小亮那边的律师起草的，但充分考虑了双方的情况，公平合理。

　　黄家栋给熊律师看合同草稿，熊律师评价：“这是诚心求购，应该是做过很多次的合同文本。考虑周到，不偏不倚。看来赵小亮的医药集团有大战略，真是大集团手笔！”私下又与廖总感慨：“这个交易当真不错。黄家栋鸿运当头，打瞌睡就有人送枕头。希望他好运继续到上市，我们也跟着做笔大生意！”

　　黄家栋近来也觉得万事顺遂。赵小亮这里已出乎预料得好，萧楠总揽上市具体工作十分得力，廖总那边也已按计划谈下深圳蓝鸟。只要赵小亮这边顺利签约，首期款一到账，就再不会有什么问题。

　　但他不敢放松，因还有一件事：出售药业一直是自己单独操作，严沁芳毫不知情。何时与严沁芳说？怎么说？严沁芳在集团的股权又怎么办？

　　黄家栋隐隐觉着，这是大考了。他把自己盘算与父亲商量，黄耀祖说：“到这一步，必须与其他股东商量，蒋文武那边必须沟通，这点我同意。不过我的意思，这与签订合同无关。你只管签合同，首期款拿到手里再说！”

　　黄家栋本来是这样想，现在父亲也这样说，他心里有底了。该给的资料都给了，没有对赵小亮方隐瞒，合同也是对方起草的。出售大笔资产，是须股东会决议，但在自己父子绝对控股的情况下，这不会给收购方造成法律风险。再说，从头到尾，赵小亮方都没提过管理层如何处理的问题，想来他们自有打算——既然组建医药集团，应该有相当的人脉。自己是拿严沁芳没办法，但人家说不定不放在眼里，何必多嘴？

　　在商言商，这是赵小亮自己没有问，怪不得自己。

　　黄家栋与赵小亮很快签了合同，不过三个工作日，首期款就到账了。黄家栋捏紧了拳头——硬仗来了。

　　他先与蒋文武商量了这件事，蒋文武表现得十分惊讶。

　　“不至于的吧？”蒋文武先说。

　　“娘的！”蒋文武听完后说，“家栋，你说，怎么搞她？”

　　黄家栋陪笑：“蒋叔，您别上火，听我慢慢说……”

　　黄家栋将打算一说，蒋文武没了声音——是啊，卖出这么个好价钱，谁不掂量掂量呢？何况，黄家栋还说：“将来上市了，募集资金投向这块，蒋叔您可要好好想想，您天泽学校这边有什么项目要投，是不是要扩大什么的，早点打算啊。”

　　“老黄怎么说？”蒋文武问。

　　“他可气坏了。不过也没办法，还是要为各位股东想想。集团和药业一打起来，遭殃的还不是其余小股东？”黄家栋说。

　　“唉……”蒋文武叹气，“老黄不容易……你也不容易……得了，我明白了，为了大局。”

　　“有什么要帮忙的，尽管开口！”蒋文武补充。

　　还真有，黄家栋笑：“刘行长那边有点不好办，可能还要您出面。”

　　蒋文武明白，卖掉药业，就要将药业的股权和资产都解除质押和抵押。

　　不过：“刘行长也算是老熟人了，能有什么不好办的？”

　　黄家栋说：“刘行长说，现在银行也企业化经营，决策是先有风险管理部审核，再有贷款委员会决定，总之就是决策集体化，不像原来那么好办了。”

　　蒋文武也不啰嗦，直接打了电话过去。挂了电话与黄家栋说：“刘行长也没说不行，但相比原来，他确实要个能说得过去的理由。我已约了他、主管贷款的副行长、风险管理部经理和你们的信贷员一起吃个饭。到时候好好沟通一下。”

　　既然是要找个“说得过去的理由”，萧楠也参加了饭局。席间，黄家栋主要讲了卖药业对于集团的战略意义，交易的对手方的信用问题，以及与深圳蓝鸟的合作。总结起来就是：集团没有医药行业资源，因此打算趁药业业绩尚好卖个好价钱，收购方是赵小亮，来头大，信用好。后续天泽打算进军高科技，并且马上要与蓝鸟系合作，不用担心核心竞争力问题。

　　萧楠接着介绍了天泽集团上市的进度。总结起来是：天泽集团上市已经进入实质程序，与各中介机构都签约了，他们也都进场了。而且，天泽集团上市就是以现在的集团为主体，不再另设新主体，不搞复杂的架构重组——一切从速的意思。

　　给上市公司贷款那自然是不一样的。刘行长听得很高兴，风险管理部的经理提了好几个问题，大概都是资金衔接方面的。能提出具体的问题是好事，说明对天泽的贷款还是看重的。

　　天泽在坐的有黄耀祖、蒋文武、黄家栋和萧楠。蒋文武看着具体问题谈明白了，于是借着酒一把搭住刘行肩膀，搂着他晃了晃，说：“老刘，咱们这么多年，天泽是个什么企业你不清楚？”

　　又指了指黄耀祖：“老黄什么人你不清楚？这些年来，从你给天泽地产的第一笔贷款开始，我让你吃过亏？我当年怎么跟你说的？老黄，办事儿靠谱，绝不会让朋友吃亏！是不是？”

　　刘行长呵呵笑，他明白天泽这边的意思，该表态了！于是借机对几个下属说：“你们不知道，我当年是支行副行长，主管信贷，现在的天泽花园和天泽大厦都是我当时放的款做的！因为两个项目差不多时间，资金缺口大，两块地拿到手也不够抵的，天泽又看上河西的地了。当时谁知道房地产火成现在这样？天泽那时候规模也不大，大家都很犹豫的，说是资金链断裂了怎么办？可老蒋介绍我认识了我们黄董……”

　　刘行长说着，伸手拍了拍另一侧的黄耀祖：“黄董跟我说，别看星城三线城市，房地产至少是要有一波的。住宅项目，不怕小，只怕不够大！而且，河西以后怕不是要成为第二个中心。结果，果然如此吧。天泽花园算是星城最大的盘了吧？一开盘，抢着认筹啊！钱哗啦啦的回来啦！这两年，市政府又往河西迁，我就知道，黄董是个有眼光的！

　　“关键，咱们黄董为人也厚道啊！那时我也有点不敢放款，黄董就主动说用天泽药业的股权做质押。我当时说，这怎么行呢？股权是虚的啊。还是老蒋劝我，再与黄董谈一谈。结果黄董跟我说，咱们这银行以后给企业放款，标准肯定是要变的，不能光看着地啊，房啊的。那天泽药业是行业龙头，以后股权是有大价值的，这押给银行他们还嫌亏呢！哈哈哈……”

　　刘行长问黄耀祖：“老黄，你说你当时是不是这么说的？”

　　黄耀祖笑：“我确实这么说的。那你说，我说错了吗？你看看我们药业现在能卖多少钱？”

　　“没错没错！”刘行长说，“所以啊，我佩服老哥你！我也信你！来，走一个！”

　　两人放下酒杯，刘行长又转头对几个下属说：“所以，我常常跟你们说，信贷要怎么扩张？风险管理到底怎么管？思路要跟上。我们银行现在也是股份制经营，你们看问题要看本质，要看企业的未来，不要老盯着那一点抵押物！”

　　几位下属都点头称是。风险管理部经理说：“刘行说得太对了。我们其实很看好天泽，也一直讨论着，要是能上市那就更没问题了。只是，如果用天泽集团控股股东的股权做了质押，那不是对你们上市造成障碍？”

　　萧楠说：“这也没有关系，我们可以就先这么股改，这么接受辅导，甚至先这么报材料。等到要上会了，证监会就此提出问题，我们就按照证监会的要求解除质押。那个时候再用我们囤的一些地把股权置换出来就行了。”

　　经理笑：“这样就有余地了。说起来我们是拿了准上市公司股权做质押，要不是证监会过不了，我们都不想置换。那这样行不行？我这边，就再补充一点和上市相关的资料，把黄董和黄总的股权评估一下。”

　　信贷员也点头称是。刘行长又问那副行长：“江行，你看？”

　　那江行一直笑呵呵的：“我看？我看我们都要向刘行长学习啊！今天刘行长说得这番话，我感受真是很深。‘与时俱进’这四个字必须要好好体会。特别是你们……”江行长说着指了指风险管理部经理和信贷员，“你们还年轻，进步空间大，要好好向刘行学习！来，还不快敬刘行一杯！”

　　推杯换盏至晚上九点半，也就散席了。两位行长各自有司机，天泽自然也派了人专门送风险管理部经理和信贷员。

　　黄耀祖问蒋文武：“那个江行怎么回事？”

　　蒋文武说：“那个江行本来就和刘行不是一个路子，他们上面在总行的人就不是一派的。”

　　黄家栋说：“怪不得，不管刘行怎么递话，他就是不接。一晚上了，连风险管理部经理都表态了，他就是不给个准话。”

　　“你们不用担心，刘行长这么多年经营，还算得政通人和。我会与他说，这事儿没什么风险，强推就是！”

　　黄氏父子都点头称谢，萧楠却不知在出什么神，只跟着点头。蒋文武不好多说，只微微冲萧楠颔首。

　　第二天，萧楠又打电话给蒋文武。蒋文武正要开球，匆忙从发球台上下来接电话。他与萧楠说：“虽然这江行与刘行不是一个路子，但一起共事，又是上下级关系，平时面子上是过得去的。这次江行长硬是没有给话，应该就是最近传闻的，刘行长要升迁了，只怕这继任的就是江行长了。”

　　“但是你放心，他走之前必须给我落实了药业这件事。”

　　“江行是跟咱们不熟，但抵押物已经换完，他也不能怎么样。到时他公事公办，不是正和了咱们的意？”

　　挂了萧楠的电话，蒋文武想：这丫头确实细致，只是……

　　“什么要紧的电话？”球友已经在催。

　　蒋文武一笑，说：“没什么，年轻人见得少，瞻前顾后的。”

　　而这边萧楠却琢磨开了。小贞正放了一块芝士蛋糕在她办公桌上说是给她加餐补脑，听见她自言自语：“貌似……蒋文武是当真与那江行长不熟啊……”

　　“没人和江行长熟。”小贞接话。

　　“你知道他？”

　　小贞点头：“我们有两个同学在雄狮押运，听他们说起过。那个江行长是外地调来的，上面也有人，但一直被刘行压了一头——没办法，刘行在星城经营得久。我一开始是在蔡学兵那里听他念叨的，说是这个江行脾气是好，但就是滑不溜手，不好打交道。平时又没什么嗜好，烟酒女人一概不沾的。他老婆孩子都在国外，平时比较公事公办，连饭局都去得少，没听说什么人和他有私交。”

　　“嗯，强龙不压地头蛇，他这是韬光养晦。”萧楠说，“但他平时这么处事，蒋文武又说他总行有人，那说明是追求仕途的人。我估计着，他老婆孩子都要回来了。”

　　这小贞就不知道了。萧楠顺着自己思路说：“既然是要出头了，为今后计，不能是‘裸官’，给对手留把柄，说不得是要把孩子接回来的。他看上去年纪不大，孩子这么早就送出去？是不是有什么原因？”

　　“这个我倒是可以打听打听。”小贞说，“他一人在星城，家里事情都是底下一个司机在打理。他司机嘛，也是雄狮押运调过去的，刚好就是咱们天泽职院毕业的。”

　　萧楠心里一动，手就摸上了腕子上的金劳。小贞说：“得啦，一个司机用不着你那金劳，电视机再缓一个月就够啦。等我打听清楚，这金劳你再用在那江行长身上吧。”

　　萧楠还是把表摘下来，给了小贞：“你一边帮我打听着，一边帮我处理掉。横竖是要用的。”

　　小贞点头：也是，怎么都要试一下。于是把表收了，又用细长的眼睛斜睨她，有些得意：“亏了当初听了我的话吧？要是那个卡地亚，一圈不锈钢，这时啥也顶不上！”

　　萧楠笑：“就是不知这金劳够不够。”

　　“不够不是还有房子吗？到时候把房子抵押了。”

　　“那房子不行。”萧楠干脆地摇头。

　　咦？萧楠平时不是顾虑这么多的人啊，小贞想。不过现在远不到那一步，到时候再说吧。

　　“快吃蛋糕！”小贞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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