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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33 章
世道惨苦,只是想要活着,就得花费大把力气。
他没有想过日后要过什么富贵日子,更没有奢想过有什么家人。
遇到阿古兰之前,顾西左那个时候最大的愿望,是有一口吃的。
活得过今日就行了。
来到南赵后,突然之间,日子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他无需再为了一口馊饭,一个馒头而与人争的头破血流。
高府大宅,锦衣玉食,一切都好的那么不真实。
他不再用为活着而发愁。
明明是梦寐不敢求,求也求不得的富贵生活。
可是他如何也不快乐。
反而,在都□□待的越久,他越来越觉得,在南疆行乞的那些日子,好像也没有差。
至少那里的乞丐,不单只有他一个。
身体上的苦楚捱一捱就过去了,心里若是割一刀,却怎么也没法痊愈。
就在他认真思索着,是不是应该重回南疆时,柳淮安带着她那一身莫名而来的自信闯进了他的生活。
顾西左意外得知,原来这世上存在着这么一种,“无需做什么,只是存在,便能令人感到幸福”的人。
柳淮安仿佛是漂浮在望京这片水上的一根稻草,无意间撞上了顾西左,然后又无意间拯救了他的命。
他不必回南疆贫苦求生,也不必在富贵窝里独自单行。
因为他不是一个人。
穷苦的外形,相同的身世,再加上臭味相投的脾性,放下芥蒂后,两人一拍即合,很快成为了彼此的“良师益友”。
他们以兄弟相称,有福同享,有祸同闯,从永光五年秋末冬初开始,到永光二十二的冬末。
有顾西左的地方,必定也有柳淮安。
也是至此,柳淮安彻底踏上了这条名为“潇洒美少年,举觞白眼望青天”的不归路。
——
寅正三刻落起了雪,到了卯时,地上又铺满了白白一层。
一雪未融,一雪又起。
枯枝白雪,寂静无声,柳禹夹着两件厚衣,带着两个下人,特意起了个大早。
依照阿古兰的意思,一路举灯先去了祠堂。
吱呀——
木门推开,正瞧见两个少爷躺在地上,一动不动,似是睡了过去。
柳禹使了个眼色,下人颔首,悄声搬走了一旁早已灭了多时的火盆。
他轻步走上前,低声唤了一句:“四少爷,小少爷。”
“快醒一醒。”
柳淮安闻声,从恍惚中醒了过来,抬起沉重的眼皮,挣扎坐起,头痛欲裂。
她捏着山根醒神,嗓音困哑:“几时了?”
柳禹瞧她面上毫无血色,一片惨白,连忙放下烛台,将手中的厚衣披在了她身上。
无意间碰上她的手,僵硬无温,刺骨冰凉。
“回少爷,卯时了。”
“天快亮了。”
记不清楚自己是什么时候睡了过去。柳淮安打了个长长的哈欠,这才逐渐瞧清柳禹的脸。
头脑忽然清醒。
“师父起了?”
她侧首往后看了看,没有瞥见那个令人胆战心惊的身影。
柳禹将另外一件厚衣盖在了尚还未醒的顾西左身上,然后安抚她道:“老爷现下还未醒。”
顿了顿,又道,“不过也快了。”
微微点头,不自觉哦了一声。
“顾西左,起来了。”
她推了推跪垫上的人,喊道,“师父快来了。”
顾西左穿着柳淮安的大氅,身上盖着柳禹刚拿来的厚衣,整个人蜷缩在垫子上,丝毫未动。
连唤了两声都没得到任何反应,柳淮安嗅到了一丝异常。
她伸手扒开大氅,瞧见了顾西左的脸。
呼吸急促,满面通红。
忙伸手去探,滚烫异常。
“顾西左?”有些讶异。
垫上的人依旧没有任何反应。
看来烧的不轻。
她忙脱下了自己的厚衣,又给顾西左盖上:“四少爷起了高热。”
柳淮安吩咐道,“柳禹,你去栖云阁跟夫人禀报一趟。”
“问问能不能先找个大夫,给他瞧一瞧。”
“是。”
柳禹低声应下,没有半分耽搁,连忙快步出了祠堂,直奔栖云阁而去。
屋里霎时间又只剩下他们两人。
柳淮安蹲在地上,瞧着顾西左这副微微发抖,意识模糊的模样,伸手拨开他面上的乱发,不禁皱起了眉。
她和顾西左都是习武之人,身子格外硬朗。
往年也不是没有在冬日里跪过一整夜,在这样的冰天雪地里昏睡一夜,对她们俩来说更是家常便饭。
怎么今日突然发起了烧?
眉头紧蹙,思索了半晌。
没有结果。
又过了半晌。
难道——
她张了张口,不可思议地望着地上躺着的这个人。
难道他昨儿在春水湖卧冰求鲤冻的那几块伤,没有处理吗?
前一日的晚上,两人醉酒在外面雪宿一宿,尤其是顾西左,甚至还扒了衣裳,跑到冰上躺了快有一刻钟。
之后这一日的晚上,他从上清苑醒来后,更是连晚饭都没有机会吃,又在祠堂实打实跪了一整夜。
屋内的碳火燃尽,后半夜还下起了雪。
怪不得顾西左会忽起高烧病倒。
这就是个铁人,带着伤体不吃不喝,连着两日这么折腾,也未必能受得了。
柳禹带着人很快返了回来,柳淮安张口正欲问话,忽然发现,跟在他身后的,还有她的师娘阿古兰。
她身上只穿了一件皮毛厚衣,头发还散乱地披在身后,似是因为着急,连梳洗都顾不得,便心急火燎地跟着来了。
一进门,瞧见柳淮安,张口便问:“西左冻病了?”
柳淮安颔首,指了指身旁的人,答道:“起了高热,看起来烧的不轻。”
“我看看。”
阿古兰快步走到他们面前蹲了下来,掀开顾西左身上披着的两件衣服,四处摸了摸,又仔细瞧了瞧。
果然烧的很重。
她摸着顾西左滚烫的额头,面上满是担忧。
“蒋照,蒋茂。”急急唤了一声,“快,把四少爷抬回上清苑。”
不等应声,又转身向柳禹连声吩咐道,“你立即出府,去寻个大夫给四少爷瞧一瞧。”
“师娘。”
柳淮安蹲在一旁,仔细提醒:“寻了大夫,记得给他看一看后背,八成是冻伤了。”
阿古兰百急之中抽出一点闲余,愤愤地瞪了她一眼,怒声斥了一句:
“你们俩没有一日让我省心的!”
歉意地笑了笑,柳淮安露出一口白牙,俏皮接话:“师娘,顾西左回上清苑,那我是不是也能回我的上林苑了?”
给顾西左重新盖好衣服,四处掖了掖衣角,阿古兰这才转过首,气冲冲地望着她,声音格外严厉:
“你给我仔细跪着,好好反省反省。”
“为什么总带着你师兄出去惹祸?”
“一日的心都不让我省。”
柳淮安:.......
啧。
她在心里咂舌。
“行吧行吧,我反省,一定好好反省。”
“您也赶紧带着我的小师兄去看看大夫,”柳淮安一本正经地酸道,“别慢一点,再给他烧成了傻子。”
还想再说些什么,抬眼对上了阿古兰一双冷厉的眸子,她吐了吐舌,连忙闭上了嘴。
自顾自在心里嘀咕:开个玩笑,开个玩笑。
蒋照很快拿来了担架,顾西左穿着她的大氅,披着她的厚衣,很快被蒋家这两兄弟用架子抬了出去。
阿古兰跟在一旁细心扶着,不过转眼片刻,一行人大摇大摆地出了祠堂,连门都没给她带上。
屋里只剩下了她一个人。
寒气疯涌而入,瞬间占满了堂里每一处角落。
柳淮安坐在地上,身上穿的那件绯色长袍形同虚设。
这一刻,她虽然穿着衣服,却明确感受到了没穿衣服的凉爽。
“阿嚏——”
搓了搓手,吸吸鼻子,她忍不住感叹出声:
“好家伙,跟光着身子似的。”
外面隐隐还有些黑,天还未明。
顶着寒气,缩起脑袋,她连忙起身去把门掩上。
挡住了一门风雪。
虽然没什么暖和气,至少没刚刚那么雪窖冰天了。
掸了掸长袍上的褶皱,提起衣摆,又重新跪了下去。
还说什么呢,连着顾西左的,一起反省反省吧。
她独自一人,从卯时跪到了巳时三刻,足足两个多时辰,鸡啼破晓,天色大亮。
莫说用罢早膳,柳淮安在心里算着,这个时间,师父连早朝都有可能已经下了。
可她迟迟听不到有人来的动静。
怎么还不来?
打人不趁热。
一会儿凉了还是那个味儿吗?
她人生第一次,从心底真诚且迫切地希望她的师父柳晏山赶紧出现,然后打她一顿。
好让她挨完打,回上林苑暖暖身子。
退一万步说,
就算不来,也差人弄个炭盆什么的。
这么冷,可真有点快受不了了。
她腰板跪的笔直,面上虽没有表情,心里却连连哀嚎。
这是搞什么。
怎么突然这么冷。
柳禹呢?再送件衣服来啊。
我怎么这么多余呢,把衣服给顾西左干嘛啊,上清苑也不缺我这件衣服啊。
师娘啊——
看看我吧,祠堂里还跪着一个呢——
她在心里东一句西一句地嚎啕了半天,屋内寒气肆虐,温度冰到了极点。
柳淮安跪在垫子上,冻的心不则言。
不知过了多久。
门声终于响动,祠堂除却柳淮安,来了另外一个人。
“你倒是规矩。”
轻声响起,柳天耀一身寒气风雪踏进了殿。
解开身上的大氅,瞧见柳淮安跪的如此认真,微微诧异。
“我还以为你必然在偷懒。”
“二哥?”
听到声音,柳淮安也有些惊讶,正准备回头,发现有些困难。
“师父呢?”她问。
柳天耀放下外衣斗篷,走到堂前,站到了柳淮安面前,答道:
“师父下罢朝,去都正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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