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脱轨
乌木高冠,银纹重衣,兰草佩带。
他特地问过侍女:“何如?”她们相视窃笑着,拧身摇得周身环佩叮当:“君美甚。”
阮成章出门前又想了想,取了自己最近的诗页、曲谱、文章策论,准备好了谈话内容,自觉万无一失。
来到苏家山庄门前,仆役上前通报,守门的仆人一时神情古怪,他心里一时有不详的预感。
“这个……十四小姐今早回京了。”
阮成章转身回庄。
经过一夜风雨的摧残,花园里的鲜花却依旧灿烂,是励志的精神感动了上苍吗?
显然是金钱权势的魔力在左右自然规律。
苏慕坐在乐陵公主府后花园里,饶有兴致地打量周围的名贵花卉。大朵的蕙兰、纤长的多花兰、翡翠兰、莎叶兰……镰刀型、长圆型、椭圆型……公主搜集了各种各样的兰花。放目远眺,能见到的依旧是大片的兰花聚集地。刚才一路行来,所见的花朵无一残缺,自远处的亭台水榭、楼阁游廊、近一点的青石板路再转过一道假山到石子路,最后到她们坐的背山面水的室外瓷质粉彩桌凳旁,有大概二十个侍女在弯腰侍弄花卉。
“公主嫂嫂不仅是个爱花之人,还懂得因势设景。这么一大片兰花,错落有致,色彩调和,真是一大胜景。”
乐陵公主闻言难掩骄傲地笑了。
她身量中等,微微有些富态,广额剑眉,鼻高唇厚,一双凤眼看人时总有些揣摩似的意味。简单来说,这位嫂嫂有些男人相。但这样的组合在她身上并不丑陋,反而让她充满一种中性的魅力。
苏慕一见她就喜欢。
乐陵自成为齐朝公主以来,每天收到的奉承车载斗量,她也不放在心上,但是被人夸到了得意之处,她还是很高兴的。
“那不算什么,闲暇时顺手为之罢了,这儿全是兰花,你去其他几个院子看看,比这里要丰富好看得多。”乐陵欣赏地看着苏慕,“既然来了京城,怎么不早来我这里坐坐?你哥哥也有很久没见过你了,这几天尽听她们说你……”她笑了笑,“你觉得幼度怎么样?”
一开始就问这个,她还真是单刀直入。
苏慕微笑,“阮公子风流天下知,我不过和他匆匆一见,难道还能得出什么例外的结论不成?”
乐陵也笑:“我就知道你也会觉得他风流。”
她们又兴致勃勃地谈了一番阮成章的风流事迹(不久苏慕发现这是京城所有贵妇、小姐乃至侍女都爱说的话题),然后又说到苏慕当年滚落悬崖却奇迹般的生还并最终成为才女孙韶的弟子的曲折经历,乐陵说她是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苏慕对此表示礼貌的赞同。时间随着谈话一点点过去,其间有一个管事过来好几次,神色像是想和乐陵说些什么,还没过来就被乐陵挥手阻止了“我正和妹妹聊的欢畅,别拿其他事来打搅我。”苏慕为她的看重感到惊讶,于是礼尚往来地询问乐陵与她哥哥是怎么在一起的。
苏慕以为这个问题是在安全区里的。
然而听了之后,乐陵的脸色就不太好。她斜着身子,双手无意识地揪扯着手中精致的团扇,半晌才答道:“还能是怎样呢?父母之命罢了。”一偏头,看着身后的侍女:“秀珠,驸马回来了没有?”
“驸马爷半个时辰前回的府,听说您有客,说不必打扰您,自己就回书房了。”
“他不知道这客是他亲妹妹?”
“驸马爷没有多问。”
“没有多问……”乐陵沉吟了一下,突然笑着转过来对苏慕说:“你看看,要是我不问一句,你们兄妹就要错过了。他这几天常常和我说,想要见见你,问他怎么不去苏府直接看你,他又不说话了。男子就是这样,什么都没有他的面子重要。”
苏慕说:“所以说,两夫妻总要有一个活泼的才好。”
乐陵点点头。
见到苏乔的时候,他在正在写字,乐陵推门进来,他并不回头,待这一个字最后一笔完成了,才放下笔,“公主有什么事吗?”
乐陵进来了也不出声打扰他,等他说话才把苏慕拉过来,往苏乔面前一推,“你看她是谁?”
苏乔就看苏慕,苏慕垂手而立,脸上有着强压的激动和不好意思,眼睛看着他的鼻尖没有说话。
骨秀神清,但是他不见得自己见过这样的人物,“她是谁?”
“你自己的妹妹都认不出来了?”
苏慕这回看着他的眼睛,很是受伤地,“哥哥……”
这眼睛……是了,琥珀瞳,他还记得上京后收到娘的来信有提到这一件事。
苏乔带着缅怀早逝娘亲的心情仔细地打量着苏慕的脸庞,他尽力了,然而还是失望的发现这没有唤起他丝毫的回忆。难道我已经忘了娘长什么样了吗?苏乔顿感苍凉。
乐陵公主失望地发现,即使是与多年不见的妹妹重逢也没有让这个似乎生性冷淡的丈夫好转起来,他不过客套的说了几句“来京城的路上辛苦了”,“见到你平平安安成人,五叔五婶在天之灵想必也很宽慰”,“今后有事可以来公主府,公主是个很和善的人”,接着就表示来了这么久,家里想必担心,还是快回去吧。
“哥哥不想和我说些什么吗?”
“来日方长。”
“我已经很久没见到你了,希望能真正了解一下哥哥。”
“我们从未见面,这也没有什么,不必挂怀。”
“哥哥以前……”
苏乔并不想提以前,“有什么事尽管来找我,力所能及的我绝不会推诿,力所不及的……还有公主。”
对话彻底进行不下去了。
苏慕面上一脸尴尬,心里其实还是松了一口气的。
这个身份,她一向将其视为上天与女孩的馈赠。接受它是一回事,然而利用它获得女孩亲人的情感又是另一件事。除非必要(比如像孙韶师父那样),她还是希望和他们维持淡如水的关系就行了。离开苏乔的房间之前,她注意到他的桌上摆着一盆君子兰。
真正尴尬的是乐陵公主。
直到离开苏乔的书房有一段时间了,她都呼吸粗重,像是强压着怒气,倒好像苏慕是她的亲人,特意上门来却被苏乔慢待了似的。
“公主嫂嫂………”苏慕打算告辞了。
乐陵突然爆发,声音粗糙嘶哑,“别叫我公主!”
苏慕没有被吓到,她已经明白他们夫妻之间有点问题了。不过似乎大多数公主的婚姻都不算美满,相较而言他们还算不错的。
苏慕什么都没说,上前几步双手握住乐陵公主的手轻轻捏了捏。她希望能给她一些安慰。
乐陵看着她的目光,居然觉得这个还未及笄的小姨子是理解她的。但即使理解,她又怎么会知道父皇他们的考量,她不过是同为女子才懂得她——她居然被这么小的女孩子看穿了!乐陵顿时感到一阵热气往脸上冒。
你已经失态过一次了。她提醒自己。
生硬地把手抽出来,从手腕上摘了只镯子加以掩盖这个动作的不自然,“这是嫂子给你的见面礼……以后不要叫公主,直接叫我嫂子就好了。”说到后面,她的神态已经恢复了端庄。
苏慕仿佛从没有表露过关心一样,乖巧的接过这只尚有余温的玉镯,直接戴在左手:“谢谢嫂子,”又一笑,“爱物给了我,嫂子可就拿不回来了,以后可不要心痛。”
“瞧你说的,不过一个镯子,给了就给了,我怎么会心痛?你以后常来就是了。”
乐陵看着苏慕的马车走远了,转身,公主府的亭台楼阁映入眼帘。这样的大的一座府邸,即使心里知道有很多仆人,她还是觉得空落落的。
管事见苏慕终于走了,又一次上前,欲附耳,乐陵皱眉:“我这里有什么事是不能说的。”
管事一顿,四下看看,“是……徐先生,他说在群英阁等你。”
“我没空。”
“他说等到酉时末公主再不来,他就吊死在那儿。”
现在已经是酉时七刻了。
还有一刻钟。
这个徐子钦!
乐陵公主狠狠的一跺脚。
然后急匆匆地向群英阁走去。
苏慕刚请过安,王昭就迫不及待地向她介绍行程,哪日是赴刘夫人聚会,哪日是赶李小姐的场,她一一听着,保持着微笑,等王昭说完了才提出异议:“女儿觉得这样不好。”
“不好?”王昭一听就激动了,“我这是为了你好,你难道不愿意结交一些京城的世家?还是说……”她目光森冷,“你觉得我存心不良?”
“女儿没有这个意思,”苏慕断然否决她的指控,“女子贵在贞静,我自然也想多认识一些朋友,但因为一时浮名而轻率地到处赴宴……”
“你是说我贪图名声……”
“女儿绝没有这个意思。”苏慕提高音调。女人就是这点不好,太情绪化了,一言不合就仿佛要和你吵起来似的。
看王昭冷静了一点,她继续说:“事实上,我已经答应了户部尚书的女儿夏小姐,过几天先去她家里小聚了。”
王昭觉得荒谬,“你才来京城就去了西山,今天才回来。”
“我们是书信联系的。”
她脱口而出:“我怎么不知道!”
“也许,”苏慕意味深长地停顿了一下,“奴才们觉得没有告诉你的必要吧。今日实在乏了,女儿先告退了。”
没有告诉的必要……但她们都是她买来放在苏慕身边的,她们是她的人,怎么没有告诉的必要?
苏慕听到身后传来瓷器碎裂的声音。
她没有在意,打算回屋休息一下,迎面就遇上了浅香。苏慕示意其他人先退下去,坐在榻上听浅香的汇报,很高兴地知道浅影在她离开的一段时间之内并没有什么异动。或者说,即使有人专门注意着她,浅影的事也没有就这样败露出去。
是时候把这个隐患弄走了。
苏慕注意到浅香还没走:“还有什么事?”
浅香递过来一封信:“这是阮公子的。”
苏慕愣了愣,表情柔和下来。喃喃自语:“又有什么用得着我的地方……”迫不及待地就想拆开读,碍着浅香还站在这里,想起她对阮成章十分崇拜,莫名有些不高兴,难道她还想看信不成?
“你可以走了。”
“还有一件事……”
“我不爱人拖沓。”
“小姐离开的这几天,段指挥使上门几次了,他说等小姐回来,就要上门致歉。”
致歉?
苏慕的嘴边缓缓露出一个冷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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