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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节
(八)
天兵天将们悻悻离去。
这方才浴血的战场顿时只剩了我们几人。
夜色深到极至时,月亮出来了。
月亮仿佛是一个年轻的渔女,洒了网在海上。
东海顿时波光粼粼,血淡去,举目是点点闪烁的蓝,银白色的细小鱼儿若隐若现。
明明这般美丽夜色,岸上的人却是视若无睹。
悟空懒洋洋地上下打量那男子。
那男子也不恼,转头看向我,微微一笑。
“小白,我们又见面了。”
我一惊,“那不是梦?”
他笑,“不,是梦。”
“那时我只能在梦里去见你。”
“见了你之后,我就确定了一件事。”
“什么事?”我好奇地问。
他勾起唇角,“那就是,我果然需要你的心脏!”
话未落音他就已经出手,直直切向我的心口,我不提防他陡然翻脸,一时竟楞在原地,忘了躲闪。
电光火石间,只觉得脚下一轻,仿佛是被人给抱了起来,惊慌中,闭了眼,用手紧紧环住那人脖子。
一阵风过。
然后听到一个低弱声音,恍如游丝,微带恼怒。
“小白,放手。”
我诧异睁眼,只见悟空的脖子被我的手紧紧环住,脸已涨成青紫,而带面具那人已在几丈开外,击掌笑道:“好,好,不愧是孙悟空,不愧是小白。”
悟空瞪着我,咬牙切齿地说,“你是想让我窒息而死吗?”
大窘,松手,滑下悟空怀抱,呆呆立在一旁,不知道说什么,突然脑中灵光一闪,指了带面具那人大声道:“你就是魔帝?”
话一出口马上后悔,偷眼看了沙僧。
我怕万一他会记起。
还好还好,大概是白天打斗得过于劳累,沙僧与三藏他们不知什么时候已倒在地下沉沉睡去。
仍然不放心,又看了看他的手臂。
那一点朱红仍在。
顿时松了一口气。
有些事,有些人,永远不记得是最好。
于是又定定看了带面具那人,再次问道:“你就是魔帝?”
那人并不否认,居然微微一笑。
“不错,是我。”
“我就是魔帝释心。”
悟空长长打个呵欠道:“原来你就是摸帝。”
那个人颇不以为意地笑笑,径直走向共工面前。
共工抬起白发苍苍的头,眼里是无穷无尽的悲哀。
“为什么要将我唤醒?”他低低地说。
魔帝笑,“如果不是你自己想醒,不是你自己想见女娲,我如何唤得醒你?
梦做久了 ,总是会醒。
情呢,情是不是也会一样?
有人说,情到浓时情转薄。
但是,
真的,只是这样么?
共工挣扎着从地上爬起,脸色凄迷,口中喃喃道:“这没了她的世上,我醒了又有何用?不如随她而去。”
“她化为风,我便化为风:她化为雨,我便化为雨。从此再不分开。”
他一步一步蹒跚着走开,背影竟如此单薄苍凉。
魔帝微微皱了眉,一眨眼已移到他面前,堵住去路。
“你是不是忘了什么?”他勾起嘴角,笑意阴冷。
共工怔怔地看了他半天,叹息道:“我没忘,我只是希望你忘了。”
“为了从沉睡中更醒,我以它换取了你的力量。”
“但是,它是逆天之物,煞气太重,据说它出世时,苍穹雷吼,神鬼夜哭,江河变红,春雨三年不落,后来,天地之间的三大神邸冒死才将它封印起来。”
“你为何会想要得到它,这样的大凶之物?”
共工深深地看向魔帝。
“当然是为了杀人,杀极难杀的人。” 魔帝嘴角浮出残酷笑意,他明明是对着共工说话,眼神却直盯悟空。
悟空正在专心致志地拿缩小了的金箍棒掏耳朵,偏了头,完全不理会他。
共工看看他们,长长叹口气,
“劫数啊。”
“没想到它还会有重见天日的时候。”
“你们到底在说什么啊?”听得一头雾水的我忍不住发问。
共工看着我,他的表情是奇怪的无奈,他慢慢吐了三个字。
“不,断,斧。”
刹那间,天地都似微微一震。
(九)
什么是断,什么是不断?
不断斧是传说中的神兵利器,无坚不摧,无物不断。
不管是天地间的何物,只要遇上了这柄斧,结果只有一个字。
断!
遇神断神,遇魔断魔!
那为什么斧名会叫不断?
别离是为了相聚。
断,则是为了不断。
所以叫不断。
“如此神惊鬼惧的神器,想不到却是由一个凡人打造而成。”
“更想不到它的断是为了不断。”
共工叹口气,“以前总觉得没什么是放不下断不了的,现在……”他顿了一顿,神情落寞。
我怔住,以一个区区凡人之力打造出如此神器,竟让三大神邸冒死封印,这个打造兵器的人,到底是经历了一个什么样的故事,故事中有着怎样的大爱大恨,怎样的抵死缠绵,怎样的不愿断去,我们已经无从知道。转眼白驹过隙,沧海桑田,打造它的人早已不在。唯有这兵器,竟是如何也消灭不了,只得封印起来。
封印了的爱与恨与时光。
流过它身上的数万年的时光。
而今,它要重现人世了。
(十)
共工低声念道:“海水平,月正中,世事断,情成空。”
他抬头对魔帝说:“要取得不断斧,还须配合日期,时辰,在至阴夜,至圆月之时,你到嗔海去,念了这首诗,到时自然就会出现指引,带你去取了那斧。”
魔帝笑笑,消失了。
我皱着眉头,“至阴夜?是指七月十五吗?那不就是明天?”
共工沉重地点点头,“不错,就是明天。”
他忽一脸恳切地看向悟空:“我答应了他,自是不能食言,可是,你能不能阻止他,如果让不断斧重现人世,必然是一场大的浩劫啊。”
悟空耸耸肩,“关我何事?又关你何事?”
共工神色黯然,“是不关我事,可是,这里是她辛辛苦苦建立起来的人间,我不忍心见她的心血被尽数毁去。”
悟空不做声,径直取了葫芦仰头饮水,我却觉得心中豪气翻滚,拍了胸朗声道:“你放心,为了天下苍生,即使是死我也会阻止魔帝的!”
“噗。”悟空极为不雅地喷出一口水。
什么意思?看不起我是吧?我用力砸一记白眼过去,他只作没看见,一脸的强忍笑意。
“悟空。”我娇滴滴地唤,他陡然一个激灵,“干嘛?”
“小心憋到内伤啊。”我阴阳怪气地说。
悟空终于忍不住,抱了肚子在地上翻来滚去,哈哈哈哈大笑,全然不顾我的脸红了白,白了青。
三藏给吵醒了,睡眼惺忪地问:“咋啦?”
我又羞又恼,顿时恶从胆边生,一个箭步跳过去,一手按住悟空的头,一手抓住他头上的毛。
阴险笑笑,然后用力一拔。
“啊~啊~啊~啊~啊~”久违了的惨叫响起,一时恍然,似乎又回到五指山中。
三藏半睁了眼,面无表情呆呆看住,忽然道:“果然还是没头发好。”说完,他长长打个呵欠,愉快地说:“嗯,没头发好。”声音却是渐渐低下去。
他又睡着了。
共工看着我们微笑,笑得又甜蜜又凄凉。
隔着我们,他是不是看见了谁的影子?
月光清亮亮洒落。
忧愁从来无声。
共工长长出口气,说:“我要走了。”
“走去哪里?”我愕然。
他无声地笑了:“当然是去到她的身边,这么这么多年了,她一个人一定很孤单。”
他的眉目一片温柔,不复最初的暴戾之气,他的脚开始渐渐化为细沙,往上,再往上,身体化去,手化去,微笑的唇和眼化去,苍苍白发化去。
地上终于只余了一堆细细的沙。
风轻轻地吹,沙漫天飞去。
先前被细沙覆盖的地陡然出现了十六个字。
“情之所钟,纠缠入骨,自始至终,不离不弃。”
睁大眼,怔怔落下泪。
悟空轻轻拍拍我的肩。
我背过身去,用力深呼吸。
他终于找到幸福了,应该为他高兴才是。
月光,只是月光,如轻愁,淡淡洒落。
(十一)
天亮了。
昨夜地上的字已然消失。
共工与女娲到底有着怎样的爱恨纠葛,都已不再重要。
时间带走一切,不会有人记得,不会有人知道。
来过,活过,爱过。
足够了。
早起的三藏兴致勃勃地就着海水擦头。
夏天,太阳出得早,天气干燥。
很快三藏的头上便布满一层白花花亮晶晶的海盐。
他乐滋滋地对着铜镜照了半天,心满意足地叹口气:“唉,还是那么帅。”
我撇撇嘴,忽然看见一个东西在太阳下反射出柔和光辉。
小小的,素白洁净的石头,冰冰凉凉的石头。
那不是悟空给共工的石头么?
那颗让共工瞬间崩溃的石头。
拾起它,走到悟空前。
“悟空,这颗小石头到底有何秘密?”
悟空笑笑,“这本是五色石中的血石,也是女娲唯一带在身边的一颗石头。”
“血石?那不应该是红色吗?“
“是,它原本的确是红色。”悟空点点头。
他不再说话。
人流光了血,脸色就会苍白,就会死。
石头呢,石头是不是也一样?
石头也有血吗?
忽然不想再追究下去,我抬起头无声地笑,目光落向远方。
远方,浮云白日,山川庄严温柔。
共工,你现在终于到她身边了吧。
磨磨蹭蹭整理了下头发,突然想起另一个问题。
拉了悟空问道:“悟空,你如何知道这些?你又怎么找到这颗石头的?”
悟空不耐烦地白我一眼,“这么多问题,你烦不烦啊?”
他转了转眼珠,又道:“你去亲那秃驴一下,我便告诉你。”
正在顾影自怜的三藏一下激动得全身发颤,丢了铜镜凶猛扑过来,紧紧抱住悟空,哇哇大叫:“悟空,悟空,你真不愧是我的好徒儿啊。”
八戒和沙僧醒了,呆呆看了半晌,八戒突然用一只手捂住沙僧的眼睛,另一只手捂住自己眼睛,“师父,大师兄,我们什么都没看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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