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视

　　睡意朦脓中我隐约听见有人低唤着我的名字，一声轻过一声，像一团云被使我深陷其柔软，有什么摩挲着抚上我的脸，眉梢、眼睑、鼻梁、嘴唇，蜻蜓点水般一路往下留下轻浅的触感。
　　我伸出睡得软绵无力的手捉住那作乱的物什，迷蒙地半睁着眼，眼前事夏小佑极近的脸，她长而浓密的睫毛蝶翼般扑朔轻颤着，碧绿色的眼睛眨巴眨巴地盯视着我，脸颊透着羞窘的粉红。
　　昨晚半拉的窗帘不知何时已被她拉得严实，不漏进丝毫刺眼的天光，我却总感觉她是笼罩在温暖和煦的阳光中，不然怎么会有阳光的呼吸和温度呢？我抓住她的一只手，另一只手则自然地揽上她的腰，半梦半醒地往她怀里挤了挤，舒适地蹭了蹭她柔软的脖颈，喃喃低语：“小小，我喜欢你。”
　　她与我贴合的皮肤迅速变得滚烫，身体也僵硬了一瞬，复又软和下来，轻轻地回抱着我，声音轻柔得和梦中的呼唤如出一辙，“小小？这是哪门子昵称。”
　　“你不喜欢吗？”
　　“很喜欢。”她搂住我的双臂收紧了些，将下颌轻轻地搁在我头顶，她脖颈间淡淡的奶香萦绕在我鼻尖，和着她均匀温软的呼吸令人心安，我迷迷糊糊地又要睡过去，那个在梦中呼唤我名字的声音再度响起，我不由地回应。
　　“嗯？”
　　“今早你还有课呢，不去也没关系吗？”
　　“有课？”我揉了揉粘在一块的眼皮，半仰着头对上她含笑的眸子，呆愣了半晌才反应过来今早上午第四节是语文课，灵台顿时一片清朗，瞪大眼看着她笑意愈深的眼角，“现在几点了？”
　　“快十点了，还有四十来分钟可以收拾。或者，今早就不去了，我们就有好几个小时可以赖在被窝。”她语句的转折拖得很长，无论是语气或是内容都极尽诱惑，但身为一个人民教师的自觉我还是有的，（好吧，其实只是因为在完全清醒的状态下窝在她怀里实在很不利于心脏）我坚持用有限的四十分钟赶去行课。
　　夏小佑笑着松开圈住我的手，我依依不舍地离开被窝在卫生间洗漱时，便听到她在衣柜里翻找的声音。当我走出卫生间，夏小佑提着一套衣服站在床边。
　　“你昨天穿的衣服应该还没干，我就想着找一套我的衣服让你将就一下。当然都是干净的，这一套应该是最适合你的，你觉得怎么样？”她手中提着一件白衬衫外搭一件短款轻薄的黑风衣和在她衣柜中难得一见的牛仔裤，眨巴着眼睛观察着我的反应。
　　“很好看。”我接过她手中的衣物，“小小你先去洗漱吧。”
　　她雀跃地点点头，又低着头不好意思地挠挠后脑勺，支吾着说：“你可以就在卧室换衣服，我在卫生间里洗漱，看、看不见的。”
　　我觉得她局促的模样格外可爱，便起了调.戏的心思，“看得见也没所谓吧，我有的你都有。”
　　“不。”她认真地摇摇头，说：“你的身体对我有吸引力，而我就没有。”
　　我从容的模样一秒破功，低下涨红的脸，将笑得放肆的她推进卫生间。虽然知道通过卫生间的毛玻璃是看不清房间里的情况，但在和她仅一墙之隔的房间换衣服总是让人不由自足地心跳加速。
　　迅速将身上宽松的家居服脱下，再以有生以来最快的速度将衬衫牛仔裤往身上套，手忙脚乱中将衬衫的纽扣扣错位，只得又重新来过。夏小佑选的衣服刚好适合在仍带着些凉意的四月中旬穿，且尺码并不大多少，只是受身高限制，我硬是将短款风衣穿出中款的模样。
　　当我慢下动作开始鼓捣衬衫配套的领带时，卫生间的夏小佑敲了敲毛玻璃，“来宁，好了吗？”
　　“嗯，你出来吧。”
　　她走出来见我在系领带便走过来接过我手中揉得不成样的领带。她修长的手指骨节分明，在黑色领带的映衬下皮肤显得愈发白皙，她手上动作干净利落，一个漂亮的结便打好了。她退后几步，看着我满意地点点头，“这种带着点随性的风格你也蛮适合的，果然是人长得好。”
　　“时间，要来不及了。”我捏着衣摆低声地岔开话题。
　　“不着急，开车过去不会太久。”她牵起我的手往客厅里走，“不过在那之前，我们先吃早饭吧。我刚刚看你还在睡，就起来照着菜谱做了鸡蛋三明治，应该能吃……吧。”
　　她将我领到餐桌边坐下便自己一个人去探查情况了，最后明显松了口气，片刻后端着两个瓷盘走出厨房，将其中一个摆在我面前。白净的瓷盘里工整地躺着两个涂抹着沙拉酱的三明治，三明治间还夹着刚好熟透心的鸡蛋。
　　“试试？”
　　“好。”
　　我点点头正准备拿起三明治，却被夏小佑一把拦下来，“算了，还、还是我先试毒吧。”
　　她坐在餐桌逆光的一边，拿起三明治时英勇就义的神情背着光而显得模糊，在我眼中却依然可爱得冒粉红泡泡。夏小佑却对自己自带背景墙这件事一无所知，慢条斯理地咀嚼品味着三明治的味道，半晌才说：“还将就吧，你试试呢。”
　　我拿起盘中的三明治咬了一口，吐司松软，鸡蛋滑嫩，比想象中的味道好上许多，“蛮好吃的呀。”
　　“你喜欢就好。”她闻言笑起来，“要牛奶吗？我去热两杯。”她一边说着一边脚步轻快地往厨房走去，不多时用抹布包着两杯牛奶端上桌，才在我对面的座位上坐下。
　　“来宁，我现在有一种很强烈又奇妙的感觉。”
　　“什么感觉？”
　　“就像是，幸福到连发尖都忍不住上扬。”
　　她逆光坐着眉眼弯弯地如是说。

　　后来，我们赶到学校时不出意料地迟到了将近半节课，好在班里多数女孩子们都在课代表桑榆的组织下安静地自习着，偏偏桑榆自己丝毫没有带头作用地和宋琋咬耳朵聊得起劲。
　　我佯装一本正经的模样走进教室时，桑榆中止了话头，直愣愣地看向我，伸手指着我身上穿的衣服开口正想说什么，却被身边的宋琋一把捂住了嘴，另一只手则拍掉了桑榆指向我的手。
　　收到宋琋甩给自己的一记眼刀，桑榆瑟缩着脖子乖乖地闭上嘴，但透过她双眸中狂热的光芒，我便知道她是通过我这身夏小佑风格的衣服脑补出了万字言情文，说不定……还是带颜色的。
　　自己的学生嗑自己的cp是一种什么感觉？一时半会儿我还真不好形容这种微妙感，只是在脑子想出确切的形容词前，嘴角就已经止不住地上扬。我连忙绷紧嘴角，若无其事地接着上节课的内容开始行课。
　　很快，余下的半堂课时间在桑榆极度迫切的注视中过去了，下课铃打响我宣布下课后，桑榆便一个箭步冲上讲台抱住我的教材，殷切地说：“小安老师，我帮你拿回办公室吧。”
　　“好，谢谢。”我被她狂热的模样唬了一跳，有些不自然地道谢，这时宋琋从后方从容地走上来，冲着桑榆毛茸茸脑袋上就是一个爆栗，“正常一点，别把安老师吓着了，夏老师心情不好时布置的作业你都忘了吗？”
　　“嗯？她心情不好是怎么回事？”我一边问着一边率先走出教室，宋琋和桑榆一左一右两个小尾巴似地跟在我身后。
　　“小安老师你不知道？就上上个星期吧，那天我陪宋琋去问数学家庭作业，结果夏老师那脸色黑得。”桑榆讲到这儿身临其境地打个哆嗦，“然后布置的作业是平日的三倍。小安老师，你身上背负的可是四十八条鲜活的生命呀，请一定和夏老师好好处对象！哎呀，小琋你又打我做什么？”桑榆单手抱着教材，另一只手揉着再度被敲的脑袋。
　　“话多。”宋琋语气平淡，丝毫不理会桑榆委屈巴巴的注视。
　　我对她俩的脾气倒也见怪不怪了，暗自琢磨起夏小佑生气的模样来，直到思绪被桑榆出声打断。
　　“小安老师，你身上这套衣服是夏老师的吗？”
　　我预料到她会问这个问题，随口搬出早就想好的谎话，“夏老师帮我挑的，怎么了吗？”
　　“没，意外地蛮适合你的。”
　　“砰”又是一个清脆的爆栗，桑榆委屈地抱着头，瞪着一脸风轻云淡的宋琋，“这次又因为什么？”
　　“‘意外地’是多余的，没礼貌。”
　　“啊！”桑榆活像一只小猎豹呲着牙冲宋琋低吼一声，快走几步凑到我身边又委屈巴巴地说：“小安老师，你看小琋天天就知道欺负我，脑袋都给我敲得不灵光了。”
　　我在她卷毛上胡乱揉一把，语重心长：“宋琋这是在帮你开窍。”
　　“小安老师，我还是不是你的课代表了，你什么时候和小琋同流合污了！”桑榆满脸写着痛心疾首。
　　“我也觉得你和宋琋应该交换一下，你的气质和小……夏老师比较搭。”
　　桑榆惊恐地摇摇头，卷毛一晃一晃地跳动着，“别了吧，数学比小琋还打脑壳。”
　　我和她俩一路聊到办公室前，上课预备铃便打响了，简单地布置过作业后，两人嬉闹着返回教室。我迈步走进办公室，文老师正巧迎面走过来，互相点头问好，在擦肩而过之时，文老师脚步顿了顿，轻快地说：“恭喜了。”
　　当我反应过来她指代的是我和夏小佑时。她的身影已经隐没在走廊转角处。
　　夏小佑陪我到学校后便折回家收拾餐盘和处理书房的地毯去了，办公室里只有难得一见的英语老师在。我走到自己的办公桌旁，桌子上还堆着昨天收拾到一半的帆布包，不过过去了十几个小时，一切却都像是上个世纪的事物。
　　“因为现在是恋爱纪元？”我一边想着，一边轻笑着摇头，结果瞥见英语老师向我投来怪异的目光，于是尴尬地停下手中的动作和她打招呼。所幸英语老师并不是喜欢八卦的人，我才得以迅速收拾好帆布袋离开了学校。
　　出校门后我打车回了家。因为老妈从来都是个易焦虑的人，每每我在外留宿，即使打电话知会过，第二天也要亲眼见我回家才能安心。在来学校的路上我便和夏小佑说过，中午我得先回家一趟，晚饭再陪她一起吃。她爽快地表示理解让我暗地里松了口气。
　　回到家时，老妈不出所料地在客厅里来回踱步，听到我开门的响动，步伐声停了片刻才走到玄关处。
　　“老妈，我回来了。因为今早有我的课，所以晚了些。”
　　“你穿的是夏小姐的衣服？”她双手环抱在胸前，脸色晦暗不明地盯着我。
　　我面色平静地信口胡诌：“嗯，因为昨天夏老师喝醉吐了我一身，就帮我找了一套衣服先穿着。”
　　“夏小姐总是醉酒吗？”她不着痕迹地皱皱眉。
　　“没，只是夏老师作为校董的女儿，自然有些推不掉的应酬，你应该也能理解吧。”
　　老妈早已形成了思维定式，相信身为董事或领导的儿女也难逃应酬，于是这种鬼话她自然也是相信的。
　　“嗯，记得洗干净再还给人家。别在门口杵着了，进来，马上准备吃饭了。”
　　“妈。”我张口叫住正往厨房里走的她，她闻声回头看我，眉间习惯性地隆起两个小丘，小丘间则是一条深不可测的沟壑，哽在喉头的话掉进沟壑里消失得无影无踪。
　　“没什么，就是想问今天中午吃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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