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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三荒谬
景和宫,良妃。
不安的气氛在弥漫,脚下一只被打碎的长颈花瓶,良妃坐在椅子上,紧撑着椅靠的手在红漆上留下三道抓痕。
她看着门口方向,几欲站起又坐下。
外面是个好天气,云浓天高,日头只露出半边,有温度但不烤人,舒服得夏风掠过一阵阵叶片上的虫鸣。
也是这种天气最叫人不好对付,尤其是坐在室内,总觉得四肢在暗幽的发亮。若是多添一件,便是薄纱也即刻闷出汗水。可若是不添,便由它一直冷下去,冷不丁还得一个寒颤,鸡皮疙瘩一层层的起。
此时良妃就差不多是这个状况,不过除了四肢寒,她这心里也暖和不起来。
“皇后……”她坐了半响,忽然豁开嘴吐出两个字,之后五官就扭曲起来形成一种晦涩难明的表情。良妃站起来,如同一个被打弯脊背的人一般艰难温吞的站起来,先前走了两步,然后站住凝住一分,下定决心:“本宫要求皇后。”
可恰是话音一落,个太监便滚进门来。真是滚进来的,他本身就是个矮胖的,这本就跑得急又被门槛绊住,便活生生团成一颗球跌进来。
“娘娘,秦太医!秦太医被皇后的人抓走了!”
“什么?”良妃先前进的那两步又退来,身子的重心压向一边,神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慌乱起来,口中念道:“她抓他做什么……怎么就想到他了。”
“快!快去探探,快去探探皇后抓秦太医做什么!快去!”良妃催促着。
那太监一时不知道她与谁说的,目光在室内打了一个圈,随后恍然大悟,连声道:“奴才这就去,这就去。”
良妃拍了一下桌子,再之后上瘾一般又拍了两三下,“快啊!愣着干什么!”
“这就快!这就快。”太监忙不迭应声,一紧张起身的时候没站稳,就重蹈进来的覆辙了。
由于这画面着实滑稽可笑,一个本来严肃的小宫女没忍住,噗嗤笑了一声。虽然她之后立马恐慌的捂住自己嘴,抖得像是在寒冬腊月被泼了冰水,但是这一声还是点燃了炸、、药桶的引线,使得本就不悦的良妃一下子便炸了。
“笑!笑!笑!”良妃好像要把椅背劈成两段,恨恨的瞪着所有人,一扬手就吼起来:“你们还有心思笑?也不想想,若是本宫倒了,你们还有好日子过?”
“况且本宫还没有倒呢!本宫现在还能收拾你们!”
愤怒驱使一个弱女子身姿灵活如武林高手,良妃三步并两步端是疾步如飞的窜向发笑的宫女,马上就要一道巴掌就要下去。正如高手对决,每一秒便是瞬息万变,又恰似心有灵犀,无言中只有默契,良妃这巴掌没有打下去,那小宫女便是膝盖一软,‘扑通’就错开这巴掌跪下了。
“娘娘恕罪,娘娘恕罪。”小宫女火急火燎的磕起头来,头紧紧的与地面相接不曾抬起多久,故也没有看到良妃这一巴掌落空之后的气急败坏。
“你……你!”良妃指着这一小宫女,一时怒火攻心差点背过气去。而她身边却贴心得力的人都被压去昭阳宫,身边都是些榆木疙瘩不开窍的,也不解她心,竟都呆愣着任她喘息,也不知是手足无措还是冷眼旁观。
只道,过了好一会儿,一个人摇摇晃晃的进来。晃进门之后也不看人就朝门的反方向跪下,泣声喊:“主子,巧兰回来了。”
巧兰,恰是良妃今日被带走的贴心丫鬟。
良妃这一下气顺,看着巧兰,脸上瞬间有了喜色,笑问她:“你怎么回来了?皇后她是不是什么也没有问出来?她是不是什么都不知道?”
“你什么都没说对不对?”
“主子……”巧兰不敢抬头,脸压在凌乱打结的长发后面,声若蚊蝇,“皇后娘娘让我问你几个问题……”
“什么?什么问题?”良妃拿不准了,立刻问巧兰。
巧兰咽了口气,吞吐着重复起来,“皇后问的第一个问题,问主子你……为什么……为什么对自己的盟友都这么残忍……”
“还有呢?”
“第二个……梨容华对自己这么残忍,是不是……是不是受主子你的影响……”
良妃呼吸一滞,哑声问:“第三?”
“第三,周太医……周太医,他温柔吗?”由于这个问题太过意味深长,以至于巧兰都不敢对着大家说,便声音更小到良妃听清都有些吃力。
闻言,良妃身形一晃,人软到了地方。那个开头下跪的小宫女与她挨着了,挪动双膝一点点移开。
天暗了,在良妃心里暗了,也在她心里面塌了。
巧兰又开口:“还有最后一个,皇后问主子……你要怎么选?”
“选?”良妃枯败的容色出现疑惑,她偏头向巧兰,直起腰问道:“本宫还能选?还有得选?”
“奴婢不知道。”巧兰摇头,她不过是个传话者。
冰凉的地面与良妃接触,让她觉得更冷,也更清醒。她木木的看向殿内某一处,摸在地上的手从指节勾曲发白,慢慢的全身的力度都加了上去。
她不知道在想什么,殿内其他人也只能看到她的脸色越来越沉重,越来越萎靡。
“巧兰。”过了好一会儿,她手伸向还跪着的巧兰,没有任何征兆恢复成温良和善的良妃娘娘,和蔼的轻声道:“孩子,带我去见皇后娘娘,本宫选好了。”
昭阳宫。
在葛青走到屏风后面之前,陈静淑开口问她。
“你真的做好了知道一切的准备?”
“嗯!”葛青点头,虽是坚定但声音略小:“就算是知道的事实再残忍,也好过一无所知,沦为他人手中棋子。”
说罢,她走进屏风,身影完全被屏风遮掩。
陈静淑这个时候转头看她,只见灯影下晃动的人影。
“你觉得,她现在像你之前的主子吗?”陈静淑问与春容分侍两边的杜鄂。
葛青不禁在屏风后露出半张脸,杜鄂认认真真看了她几遍,才肯摇头,答:“不像,那个人要高一些,瘦弱一些。”
“主子,良妃来了。”齐阁进门来通传。
“就等着她来呢。”陈静淑说着,瞟了眼被压跪在地的秦太医,笑问他:“秦太医,你猜猜,她是来救你的,还是……来为你送行的?”
秦太医不答话,只道:“臣有罪。”
“确实有罪。”陈静淑点头,之后停顿了一会儿,一直等到良妃的身影出现才说出下一句,向良妃说的,“是罪该万死,大逆不道之罪。”
“尤其是你。”陈静淑款款看秦太医,含笑吐字缓慢:“色胆包天。”
“皇后娘娘!”良妃在陈静淑话末大喊了一声,气氛很足,好像要喊破天。可她喊完之后马上跪下,头低下,声音弱小:“奴婢来向你请罪。”
陈静淑轻声重复她的自称,“奴婢?你在我面前不是一样自称本宫吗?今日怎么没这个气势了?”
昭阳殿内的人很少,想来留下的人皆是陈静淑心腹,因此良妃也无所顾忌的开口,“娘娘,奴婢错了。奴婢若是早知道,葛青是您的人,那就算给奴婢十个胆子,奴婢也不敢动她一根毫毛啊。”
葛青屏风后面的影子摇晃了一下,似灯火在扑簌。
“可你偏偏是拿了她做替罪羊。”陈静淑,算是没有和良妃绕弯子。
“那不是奴婢的主意。”良妃已经想好了说辞,解释得很快速,像连珠炮:“梨容华的孩子不能出生,奴婢只是想打掉那个孩子。”
“呵。”陈静淑冷笑了一声,手先指向低头沉闷的秦太医,后又指向良妃,缓慢的讽刺道:“他是色胆包天,你们啊,就是欲壑难平。”
“看看他的脸,他都可以做你们的父亲甚至是祖父了,你们是怎么受下去的?”
秦太医愧然,头愈向无人的地方偏。
而良妃却是一副百毒不侵的模样,神情自若,“娘娘,你难道不明白为什么吗?”
“我不明白什么?”陈静淑反问。
“寂寞。”良妃吐出两个字,声音加重:“娘娘你不明白这宫闱中有多寂寞吗?后宫佳丽三千人,而陛下只有一人,他忙不过来。所以我等若想欢愉,便需另想办法。秦太医是老了一些,可他是活的,能动的,还很会说话。”
“和他在一起,能得实打实的快乐,至少要比吃对食好一些吧。”
良妃若说神色越瑰丽,她话中的内容太过直白,以至于屏风后面的葛青有些跟不上她的内容,眼睛越睁越大,神色也越来越不可思议。
淫、、、乱宫闱之事,良妃竟然说得理所当然,毫无愧疚。甚至她就像是饭桌上,劝客人吃下美食的女主人一样,满口都是对食物的称赞和劝诱。
寂寞?初入宫闱的葛青并不理解这个词,也不明白这种见不得光的东西,怎么就让人疯癫成这样了。
陈静淑倒是显得意料之中,毫无惊讶,反而是笑吟吟的说道:“你可真是不要脸啊。”
“也真是敢说。”
“奴婢之所以敢说,是因为奴婢知道,娘娘你一定能明白。”
“若说宫中有人过得最寂寞孤独,那么一定就是皇后娘娘你了。娘娘你身为陛下的妻子,却只能眼睁睁看着陛下宠幸她人。虽有陛下每月初一、十五要必须驾临昭阳宫,可是整个宫闱都知道,陛下已经很久很久,没有宿在娘娘你的房里了。”
良妃说得很起劲,起劲到忘了观察陈静淑的表情。
“你住口!”一个愤怒的声音响起,可说话的不是陈静淑,而是屏风后面的葛青。
“对。”陈静淑笑着点头,缓缓道:“你是应该住口了。”
她站起身,没有走动,“深宫寂寞,想找人陪伴,本宫能理解。可是你需明白,这一切从你入宫开始便已经注定。你家世显赫,所以在入宫之前便应该清楚,若是得不到陛下的宠爱将是何等下场。你明知道会有‘斜倚熏笼坐到明’的结果,还依然入宫,这便是你最初的抉择。”
“既然选择了这条路,便需承担代价,管住自己的心!”
良妃立马道,“奴婢可以管住自己心,但是……管不到身体。”
“一个人,真的是太寂寞,太空虚……”
“娘娘。”良妃又唤陈静淑,问道:“夜深人静时,你一人独守空闺,深知陛下又宠幸了何人。她人宫中起笙歌,欢笑声连连,而你受拥有的便只有空空的屋子和冷冷的被子。难道那时候,你不想找一个人?不想来找个人填满你,安抚你吗?”
陈静淑一直抬眼听着良妃带有蛊惑性质的话,含笑的表情安然不动,在良妃一通询问之后开口:“良妃啊,你总是这样。总爱变着法,把别人带进你的话里去。”
“想来梨容华,也因为你这一番花言巧语,而与你狼狈为奸的吧?”
良妃极力引导的话题,被陈静淑带到了正规。虽然面上不显,但陈静淑是不想听良妃扯开这一层遮羞布的。
“她也是寂寞的人。”良妃道,语气中有一些怜惜,“她本是个低贱的奴婢,因为陛下才翻身做了主子。说是飞上枝头做凤凰,可她打心里还是觉得自己只是一只野鸡,便觉得配不上她现在的位置,总是患得患失。明知道自己已经不受宠爱了,还觉得陛下能够拯救她,在陛下不来的每个夜晚秉烛等待。”
“她这个样子太苦了。”
“所以你就把她拉下泥潭,分享你的情人?”陈静淑问。
“不是拉下泥潭。”良妃否认,轻声道:“我是在帮她,帮她从寂寞中解脱。”
陈静淑瞥向良妃,淡声问:“那既然不是把她拉下泥潭,她又为何会死呢?”
良妃沉默。
“害死她的毒,本宫再清楚不过。你从哪里拿到的?”陈静淑又问。
良妃深吸一口气,如实作答:“是奴婢托娘家人在黑市上买到的,奴婢听说这种药极其霸道,就算不吃腹中,光是闻闻久了,也能落胎。”
“那不是陛下的孩子吧。”
“对,不是。”良妃点头,“梨容华其实只有七个月,她怀胎的那一个月陛下根本就没有临幸过她。是奴婢买通人,改了她前一月的月事记录。”
陈静淑不禁看向恨不得立马被杀的秦太医,轻声讽刺了句,“还真是‘老骥伏枥、志在千里’啊。”
屏风后面的葛青早就因为这如脱缰野马的故事发展,而目瞪口呆,似神游太虚只可连叹惊奇。
“你给她下药,她应该是知道的吧。”
“她竟然妄图冒天下之大不韪而生下孽种,我绝不允许。所以我告诉她这个孩子必须死,给她灌下了落胎药。”良妃说得轻描淡写,就像是说自己撕了一张纸般轻松,毫无负担:“或许是因为那个孩子已经有几个月了,所以当时没有打掉,只是流了很多很多的血。”
“不过我知道,那东西毒,就算现在杀不死那个孩子,余毒也足以让她丧命。”
“她一开始很伤心,很崩溃,把自己关在房里躲着我不见。”
“本宫不想听故事。”陈静淑有些不耐烦的摸了摸自己额头。
良妃便道:“想害人的是梨容华自己。她嫉妒宫中年轻漂亮的姑娘们,不想让自己的孩子白死,想要用这个必死无疑的孩子给人下绊子。”
“所以你们找上了我这边的傻姑娘?”陈静淑顺着话问下去。
又是我这边,又是傻姑娘的,六个字下去,葛青觉得有些昏头。
可没有想到的是,良妃居然摇头了。
“不,我们那时与青美人毫无交集,没理由害她。”
“我们最开始想嫁祸的,是另一个人。”
葛青好像有了答案,抢先一步发出声,“是谁?”
“宋雯。”
“她那是与梨容华走得很近,看上去不聪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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