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后才能做阎王

　　陈昀手机跌落在地，屏幕亮起，屏幕上的手机宠物还未有发出声音，一团黑球从屏幕上飘出，悠悠晃晃附着书页一路往上，被任殊捻起，一口吞下。

　　施恩惠望着任殊目瞪口呆，他显然瞧见了任殊手中封面那三字，血红夺目，而书页从他面前飘过时，上方字迹数不胜数，亦有无数图案描绘，他只眯着眼睛细细一瞧，记了九十个字，就双目疼痛，那几个字仿佛要从他记忆中活生生剥去，不留半点痕迹。

　　“大胆！这生死簿岂是你凡人能浏览之物！。”

　　任殊冷冷说道，他右手扬起，那些凌乱纸张自屋内四面八方汇聚而来，重收敛于封底之下，唯独留出其中一段，最上方赫然便是写着傲因两字。

　　纸张连绵不绝，皆是那傲因前世为何物，前生今世屠戮几人，几人又因他而死，为何转化成妖怪等等事迹，任殊一路往下，却见了那生死簿上写着某年某月某日，重伤而死，进奈何川，喝孟婆汤。

　　此后截然而止。

　　这就是个棘手的妖怪了。

　　任殊皱起了眉，生死簿只能判人鬼生死，却不能让个已死的鬼魂再度死去。他一把合拢了生死簿，视线落在了前方傲因同另一只妖怪厮打场面，心中却盘算了一番。

　　地府有专门负责缉拿恶鬼处，赐名罚恶司，而掌管罚恶司乃天下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钟判官钟馗；然而与凡人传奇有出入的便是，自钟馗从捉妖天师转为钟判官后，他便不能在人间行动，这条例文刻于阎王殿地砖之上，之后却又有一条补充：若是得阎王令，即可出现。

　　现在阎王倒是落在凡尘，只可惜他三魂缺二，要知地魂掌管神力，可喝令阴兵千军万马，命魂掌管轮回，可催动地府大小鬼神，唯独天魂维持阎王形神不灭，反其道而行之便是如何都杀死不了阎王，阎王本尊却也无可奈何。

　　生死簿自任殊手中消失。他现还仅存唯独一个方法，就是直接开启通往地府的通道，将这傲因直接送入奈何川去，又怕此时排队过桥鬼魂甚多，见了那傲因发狂，魂飞魄散，可是更加不好收拾。

　　他犹豫之时，前方吸血鬼终于精疲力竭，她一直维持了蝙蝠模样，若有被攻击，便化作小蝙蝠散开，又重新聚拢身体。傲因吃得一次教训，下次便横着连扫，将小蝙蝠也打成肉泥，吸血鬼可驱动的小蝙蝠越来越少，最后一次落于地上时，迫不得已化成了人形。

　　她并非纯种吸血鬼，或者说是一半一半，没纯正血族那样强悍的恢复能力，却可以在白日行走，之前已是险先被傲因咬开了脑袋，现在又是受伤不浅。后方施恩惠看着双眼发红，他对妖怪虽说毫不客气，但如今妖怪在他面前替他受伤，无论如何也不能安心坐在地上，手中铜铃偃月刀一握，继续又冲了上去。

　　傲因哪管他来几个，这地上躺着的无论死活都是他的粮食，随手一捞就是鲜活的脑子，大口咀嚼落肚，妖力仿佛又增强不少。眼见着那施恩惠提刀冲了上来，傲因也终于打得不耐烦起来，任凭施恩惠砍中了他左臂，右手抓住施恩惠，连人带刀，还带着他自己一块血肉，重重砸在了墙壁上。

　　陈昀见着那和尚头先朝墙壁飞去，情急之下，大喊出声，吸血鬼再度化身蝙蝠，接下那施恩惠，陈昀忽然觉得嘴里一空，才发现自己竟然吞下了王和尚的魂魄。

　　他大惊失色，伸手竟想要戳入自己胸膛，去把那魂魄找出来，而手中尖锐之物只有那只铜笔，便毫不犹豫往刚痊愈不久的胸中戳了进去。

　　那团属于王和尚的魂魄像之前陈昀服过得两次妖丹一般，被身体内的水流冲刷分散，陈昀握着铜笔，笔身插在胸膛内，任殊才看着眼前思忖办法，一转头就见着陈昀晃晃悠悠飘了起来。

　　任殊伸手去夺那只铜笔，只觉得那笔插得太深，纹丝不动，陈昀却呈着四肢张开模样，脑袋向后倾倒，双眼迷迷茫茫，望着天花板。

　　王和尚的魂魄雾气终于触及到了身体内玄关之处。

　　陈昀眼前所见之景不再是脱落的天花板，满地尸体与昏厥凡人，他闭眼再睁眼，眼前是巍峨宝殿，灯光幽幽然，碧焰伫于白烛之上。身侧婢女服侍他穿上朱红长袍，袖口腰间无一不熨帖合身，又披上金色大耄，对镜整理面容，又束上深蓝玉冠。

　　铜镜中那人是他，亦非他，眉斜飞入鬓，双目精光四射，却又有特意生出须髯遮面，将一张年轻俊美五官修成凶神恶煞，肃穆端庄，方才持了阎王令，走向巍峨宝殿。

　　殿中央正是他宝座，高耸屹立，御台上公文林立，更有笔墨砚台，那笔色泽古铜，恍若重如千万斤。他坐于中央，身侧判官、黑白无常、牛头马面，更有诸多名目鬼神侧立，有小鬼将恶鬼各个押入，跪在宝殿之上。恶鬼膝下乃刻有红字例文，左右分立两柱子，正要细细去看，却又见了殿上诸位面目绿幽，比恶鬼更恶，不敢抬头再看，先惶惶恐恐求饶，随后哭声逐渐震天。

　　他听两侧判官呈意，又阅生死簿，批那恶鬼下何层地狱，几世不得投胎转世，恶鬼连连大喊阎王大人，又作愤恨嘴脸，说他有朝一日，终会返回天庭，与玉帝称述此事。

　　他掷笔，未开口，却先冷笑数声，才缓缓开口。

　　“这阎王殿，阴世间，玉帝佛祖都不管用，独本君一个，能掌你生死轮回！”

　　他身旁有人侧腰，却是恰好在他耳旁，声音不大不小，刚好独他一个听到。

　　“若是你掌生死轮回，我又该做何事？”

　　那人端的是一本正经，还未有直起腰来，殿上殿下其余鬼注意力皆是在那恶鬼身上时，他伸手捻住了那人长袍衣领。

　　“不碍事，我掌生死轮回，你恰恰可掌我……任先生？”

　　任殊喊了数遍陈昀姓名，陈昀皆是恍然无知无觉，他身体正在不断舒缓平整，每根手指，每条发丝正以最放松的姿态飘浮开来。任殊又去拔他胸前铜笔，正前后僵持时，忽然见那铜笔一寸一寸拔/出。

　　发力的并非他，而是陈昀的五根手指。陈昀逐渐拔出了那铜笔，右手晃着那千斤重的笔，打了个转。

　　“是本君这死字写的不好了，还是任先生要亲手教本君了？”

　　陈昀亲昵在他耳边说道，话语轻佻，语气却半点也未有调戏成分，恍若端端正正/念着公文般，在阎王殿上喝出放肆两字时。

　　任殊心中大惊，却又有千万缕思绪牵着密密作疼。他见那陈昀落在地上，低头环视自己双手，再抬起脸来时，已并非独独先前沉默寡言气质——阎王亦有沉默寡言形态，然而这是帝王的沉默，狮子在不动怒之前总是格外安静，甩着尾巴默不作声。

　　“你……”

　　“是我疏忽了。”

　　陈昀说道，

　　“也是你疏忽了。天魂最亲近的乃是另外二魂，我日日与我养父一道，你却从未想过我那养父体内魂魄究竟是何物，为何观音独独选中了他。”

　　任殊漠然不语，手上生死簿无风自动，书页哗哗翻过，落到一页停下，他今日方才知道那王和尚大名。

　　王平等。

　　那阎王昔日便是被敕封为平等王，意欲待万鬼平等，皆视一体。

　　陈昀将那铜笔塞入口袋内，望着房中向着他们虎视眈眈的傲因。

　　“生死簿对他无用，要如何处置？”

　　任殊合上书页，问道。

　　陈昀：“你想太多。我只有天魂命魂，地魂在何处还不知晓，如何召唤阴兵？”

　　他望了那吸血鬼与施恩惠一眼。

　　“更何况还有外人在场——阎王尊天敕令！喝罚恶司钟馗速速前来！缉拿恶鬼！”

　　他断声喝下，傲因听得阎王二字，已是心惊，随后又是钟馗赫赫大名入耳，狂吼一声，冲着陈昀而来，才未行半步，身躯先往前倾倒，再低头一看，双脚已是缠上了锁链。

　　陈昀抚掌：“来得好快！”

　　先是一蒲扇般大手捉住了傲因双脚，随后便是黑冠耸立，交加一字赤黄眉，双眼赤丝乱系，满脸断须怒张，便是那天师钟馗！

　　钟馗毕生除尽恶鬼不计其数，傲因落在他手中，纵使再有擎天之力，也无计可施，而钟馗却有另一怪癖，捉了恶鬼，先挖了他双眼，吞咽落肚。那傲因被他折断手臂，双腿之间首级拧下，眼眶之间空空荡荡，流出两行血来，浑身被锁链困住，再也动弹不得。

　　钟馗持了段锁链，朝陈昀行了一礼。

　　“小君可安好！上次见小君照片，音容面貌仍是未变，今日一见，钟馗心事已安。”

　　“无碍，任先生陪在我身旁，钟判官勿要担忧，先捉那傲因回去，本君令你查清为何生死簿上记载已死，却又来人间作乱，以及那孟婆汤，又怎落入他手中。”

　　“钟馗领旨！”

　　陈昀目送那钟馗消失，却又撞见施恩惠奄奄一息靠着墙壁，神容已是万分震惊。

　　他朝施恩惠微微一笑，便冲着王和尚身体大步走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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