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蜗氏

　　一份报纸塞到门缝里，K先生踱步去捡。
　　“昨夜，百乐门老板八号公寓，现一女子浴室中遇害，死者可能是地下情人，详细身份待考证。”这是一份商业报纸，上面的头条就是雅红遇害。
　　“我想，这个新人物可能早我们先动手了。”K看着报纸，手开始发抖。
　　“或者说，是一直在监视我们？”我提出了这个假设，虽然我非常清楚这个假设不可能。
　　时间在流逝中，越发的静匿，督警处理完毕五楼的事情，也没有下午那番吵闹景象。天黑透了，不知道另外一面的模样。前台的人都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也再无人入住太华，那些私下还没有交易清楚的人们，还在大厅窃语聊谈。
　　我穿上母亲交代的衣服，在身上拼命的喷着檀香味的香水，母亲也夺过我的香水，在自己的脖子两方进行了涂饰。K先生在身体内侧备好了所有的枪支、备用手榴弹，此行又岂能是单纯的一探究竟而已，扫除一些东西才是K先生想要目的。只是这个目的，我并不知道。
　　“咚咚咚”大堂的大钟表响了三下，手表上的表针终于落了下来，“子时已到，我们出发。”
　　一辆K事先备用的好的车开到了太华门口，我们上去，司机对我发话着：“姐，终于见到你。”司机有点激动，说话甚至有点带发颤。
　　“你是谁？”我很迷惑得看着他，但是这种迷惑却被K一脚给打乱了。
　　“小熊，有什么事情，等事成了再解释！”
　　“好的，大家坐好啦！”听完K的话，这个叫做小熊的少年，脚踩油门，就往藏经路赶着。
　　子夜的茸城城，没有繁华，没有色彩，像是黑白电影一般，街头只有零星的流动摊位在摆着夜宵，为的是那些跑黄包车的师傅，和那些想要醒酒的人。寂寥的街头，是垃圾堆起来，流淌着的黄水，是小猫喵呜隐秘的地方。有流浪汉在阴潮的地方睡着了，梦里一定是席梦思加温柔乡的酥软。
　　藏经路高家园，隐匿在一条巷子中，这个地方如果不是有人指出来，可能没有人相信这里会有上百家住户。茸城城最不稀奇的就是鸽子楼，但最稀奇的事情是鸽子楼如此之明显，却还鲜有人发现。
　　楼道里安静，安静到能清楚听到一户人家的男主人，不均匀的呼噜，待到两次呼噜之间的停顿，又起伏出野猫在木地板上，踏出的咯吱声。门堂风不知道又吹掉了谁家的脸盆、锅铲。鸽子楼迂回的走廊，旋转的楼梯，向下望去，自是一片眩晕。三楼，右数第二个房间，门虚掩着，门缝中透着光。一阵浓郁的檀香味从屋里飘出来，早已盖过了我身上的。
　　客厅连通着餐厅，好像主人已经把所有能点的灯都打开着。一个背影，望着窗外，依靠着餐桌。桌上摆着丰盛的晚饭，蜡烛好似是刚熄灭的。一只黑色的加菲，正在我们周围来回走动，它观察着我，还时不时朝着我的裤腿嗅嗅。
　　突然，灯都灭了，我感觉后脑勺一阵疼，眼前一片漆黑。
　　世界黑暗的痛楚一直伴随着我，放着一些老鼠在讥笑着。我在那个床底下，特别黑，能感觉老鼠隐匿更黑的世界里，偷窥着我，就仿佛我正在偷窥着愤恨，肮脏的事般。
　　一双稚嫩的腿，垂挂在床沿边，没有动弹。一双黝黑粗糙，上面长满乌色毛发的腿正爬到那双稚嫩的腿上。黑腿将压在底下的腿扒开，然后左右蠕动着。我能感觉到女人局促的呼吸声，不是均匀的，不是愉悦的，显得木讷。另一种压过她的呼吸声，则显得兴奋，局促。直到地上褪去了一件件男女混在一起的衣服时，才恍然女孩发出的尖锐的声音。
　　“不要，叔父求求你！”
　　但动作没有暂停，甚至男人的动作更加的快速，我头顶的床板子发出滋啦滋啦的声音。
　　没有泪水，只有男人提裤子时候的羞耻，猥琐。突然，床底的板子，开始滴答滴答下起水来，我被浇得睁不开眼睛。迷蒙中我醒来，竟然是厕所的洗手台边，而天花板正漏水着。母亲正跟我一块儿囚禁在这里。
　　突然，一阵浓郁的檀香味，充满着我的鼻腔，开门的竟然是无恨，手里拿着饭。
　　肚子很饿，发出声音在抗议，声音响到可能无恨都听见了。厕所是封闭的环境，四面没有窗户，那些方块交错的瓷砖图案，让人感知不到时间的流逝。
　　“无恨，现在是什么时候？”
　　“天亮了。”
　　“你们要做什么？”
　　“一场关于他的婚礼。”
　　大费周章的召集人员，又费尽心机的把我们都囚禁起来，难道就为了一场婚礼。
　　“他是谁？”
　　“你叔父。”
　　世界仿佛就在一两日之内就打破了我的家族观念体系，生命里多了一个母亲，但我很清楚的知道，别人看不见她，包括K先生。现在又出现了叔父，空白的思维里，占满的不够运作。
　　无恨说完，看了看我耳边，他笑了笑，帮我把细碎的头发捋到耳廓后面。
　　“嘭”一下，厕所的门被踢开。他出现了，头发捋得光亮，身着一件灰褐色的长袍子，戴着金丝边的眼镜，学者气很重，眼神里没有焦躁，只剩下平静。他走进我，在我的身上嗅可嗅，就像刚来时那只惹人厌恶的黑猫般的贪婪。嗅完，他兴奋的笑着，似乎对眼前的一切都很满意，“你们终于来了。”
　　他一屁股坐在了抽水马桶的上面，看着我和母亲。
　　“这次，你们帮我做好这单，以后你们就自由了。”
　　我没有回答他，告诉他的答案是沉默，他选择认为这是接受的意思。他欣然的俯身离开，无恨跟在他的身后，像一只巨大无比的哈巴狗般，追随着他。
　　早晨的光景，鸟落在砖石路上，寻找昨夜落下的细碎的渣渣，那些可以称得上是食物的东西。近看是那种肥硕的喜鹊，形单影只。记得老人曾说过“早遇喜鹊，必有喜事一说”，但是这种宁静却没能在K心里留下来，自昨夜等在藏经路，他想尽所有办法能跟我联系上，可直到早晨，也无果。回到太华，已是五点的时候，大厅很安静，但是一个电话却打破了这份静。
　　“喂，你好，请问找谁？”前台小姐，顶着黑眼袋，眼睛微闭着。
　　“好的，您稍等！”小姐起身，喊住要上楼的K先生。
　　“这位先生，请等等，您的电话。”
　　这个时候是谁这么无聊打来电话，又是谁知道K住在这里的。
　　K狐疑的接起了这个电话，电话那头是听不出来男女的声音，还有电波的干扰，正时不时得触犯着K的耳膜。
　　“我看着你，不要回头，记住按照我的方法做。”
　　“凭什么听你的”
　　“只有这样，楼小姐才能平安无事。”
　　K在电话这头沉默了，给时间撕开了一个巨大的口子。

　　“这个仓库里的东西，应有尽有，你随便挑几样，然后我们就出发。”无恨站在仓库门边，抽着烟，愁的思绪堆在眉宇间。
　　我似乎没有做太多的思考，拿了一把榔头，一个麻袋，一切都像熟悉的事情般。
　　无恨看到我的挑的东西，低语着“还是老习惯”

　　茸城女子师范，坐落在江边，背靠一个叫做朝江公园的地方。朝江公园，又一个洋人建的公园，如今这处分不清租界范围，也就是外国人眼里的□□人也可以进入的地方。女子师范就是在距离朝江公园不到一公里的地方，听说是一个做盐的商人为了自己女儿能在茸城读上女子学院，而非保守礼教的教会学校，于是捐资了这所学校。因为是私人捐赠的原因，学校的学费自然是高昂，再者里面所接受的正统西方教育，在整个茸城也算是首屈一指的，所以慕名前来的自然就是非富即贵的家庭。
　　我打扮成学生的模样，在学校里走着。我从口袋里再拿出来照片，看一眼女孩的长相，她眼角的泪痣，显得又贴了一份娇嫩怜人。这所学校，并不像其他学校一般闹腾，而是出奇的安静。
　　“怎么没什么人？”
　　“这是贵族学校，谁都要继承家业的，哪有那个造反的心思，估计现在都在哪里社交。”
　　“你好像很了解的样子”
　　“叔父，是这个学校的董事。”
　　我们走过一个小道，棚上搭满了爬山虎，垂落下来，在阳光中婆娑着。钢琴声伴随着留声机中的黑胶摩擦，透过玻璃窗，一个女孩正坐在钢琴前弹奏，她投入得全然不知外面有人。
　　她，短发，学生装，眼眸在流转，如星星般。柳叶眉，樱桃嘴，额头还带着美人尖，是一份难得的醉心。双脚如胶般站在原地，无恨提醒着我，“动手吧，时间不多了。”
　　她弹奏的是伊凡诺维奇的圆舞曲，而我随着音乐的高潮迭起向她靠近。她灵动的双手，正在左右，上下不停的跳动，迎接着一场盛典，如新婚般喜悦。
　　“呜呜......”琴声戛然而止，替代的是女孩局促的呼吸，她正在挣扎。我再次使劲捂住女孩的嘴，直到嘴停止浮动。无恨帮着我，将女孩装进事先准备好的麻袋中，我们就这样将她拖着离开礼堂。

　　“搜查，身上都要搜查！”一督查正在学校正门维护秩序，每个经过的人或者车都要经过搜查，这并不是学校管理严格，也不是什么例行惯例的检查。只是源于前一段时间频频发生在学校中的女学生失踪事件。至今，这些在学校中无辜失踪的女孩还是没有找到。尽管犯罪似乎已经终止，但学校里人心惶惶，也就协助警察在人们必经的门口设立关卡。
　　“说的就是你，过来搜查一下。”其中一个穿着便衣的督查，看着严肃，当女学生上前被搜查的时候，他就伸出了一双手，向她的臀部袭去。女孩被触，脸涨得通红，也没敢喊。督查色眯眯的看着她，嘴巴没有把门的一样，说着一些下流话：
　　“腚真是圆润，不要做学生了，给哥哥暖暖床呗！”
　　这句话引来了其他督查的大笑，女孩啜泣的快速的逃离这个关卡。后面来的女孩却对这个女孩的遭遇熟视无睹 ，即使她们中有些人也被大小不同程度得侵犯，但事不关己高高挂起，沉默是她们保住名誉的最佳方式。
　　忽然，一辆黑色的车子，以最快的速度向大门冲来。
　　“闪开，闪开，找死的！”车上的司机冲着路上走着的学生喊着。
　　督警远远地就看到这辆车，在门里放了一排放气的图钉，并安排人在关卡，放哨挥手阻拦。
　　因为速度过快，在采取刹车的时候，撞过了放气的图钉，出去没到几分钟，就在距离门口不远处，轮胎像打蔫一般，缓缓停下来。
　　“逃什么逃，做贼心虚呀？”一满脸麻子的督警，上来就质问司机。
　　“这位官爷真是说笑了，这不就是刹车失灵了嘛。”司机探出头来，挤弄着自己脸上的笑，勉强的都快要挤出褶子来了。
　　“身上证件拿出来。”麻子边说边看着车子后座位，上面铺着女学生的衣服，他转向司机，司机似乎并没有注意到他，而是专注的找着证件。
　　“这些是什么东西？”麻子指着车后面的衣服。
　　司机听完，停下手里的动作，有一瞬间没有抬头，“官爷，这点钱拿去享受享受。”
　　麻子点了点钱，有点不满意：“有些事情没有证件，不好交代，况且你们这么不利落。”
　　司机听出了言外之意，又从口袋里掏出了一些钱塞到了麻子的手中。麻子浅浅一笑：“下不为例。”
　　说完，麻子就离开了，而司机从车后备箱里拿出备用轮胎换上，便匆匆离开现场。

　　男人穿着长衫马褂，拿着书，轻步得走到礼堂，却不见女孩的身影。他俯身拾起了地上的一块手帕，面上绣着一只老虎。散落一地的书，还有未盖上的钢琴。男人焦急的跑出去，寻找女孩的下落。

　　白菜的味道很难熬，是那种带药腥子的味道，而且拖到市场里卖都不是什么新鲜的菜品，自然臭味很是难当的。车子停下来的时候，我扒拉了头上的菜叶，并在一堆茄子里找到麻袋。无恨正坐着一辆车子来接应我，终于把麻袋带到了车子。
　　“刚才差点被督警拦下来，就是因为这些衣服”司机指指车后座位的学生衣服。
　　“这次做完，我想我们都会自由的。”我说着，任由窗户外的风吹着我的头发，想要菜叶的味道被吹散掉。我回头望了一眼麻袋，感觉到上下浮动，以此证明人还活着。车子开过东门，我看见一个穿着长衫马褂的男人正在四处问询着，他往车里看来，我看了一眼他，就这样擦肩而过。

　　眼前的这座教堂，时间需要追溯到清朝末年，那时候鸦片战争财刚打完，英国人为了自己的侨民，就在这个闹事区建了这座基督堂，又名圣恩堂。哥特式的风格，尖顶想要冲破天的力量，没有天主教堂的穹顶，只有朴素却不失流恋的彩玻璃。走进教堂，没有牧师，没有客人，只有一个男人的背影站在祷告台的右侧。彩色玻璃被阳光透视进来的颜色，光斑都映射在他的背影里。
　　“叔父，你要的人到了。”无恨将麻袋中的女孩放出来，由于在袋中的时间很长，她已经昏厥过去。
　　“把她抬上来。”叔父并没有转身看女孩的模样，只是用命令的语气让无恨照办。
　　女孩被双手绑着，着一身乳白色的裙子，是纯洁可人的，但叔父并没有看她一眼。
　　“神圣的主，今天我要与这位美丽纯洁的女子结为夫妻。”边上响起手风琴的演奏。
　　“神圣的主，今天我要用这个女孩的纯洁来洗去我身上的污浊。”手风琴又弹起一段小调。
　　“愿明天不再有黑暗，光明能够笼罩。”此时手风琴并未响起。却有人在他身后开了一枪。一枪之后，他的身体被打成筛子。倒下的时候，没有流血，而是望了一眼纯洁的，睡熟的女孩一眼，她的样子多么像16岁的丫头，在藤椅上摇蒲扇的女孩，一颦一笑最终在眼眸里变扭曲，直到一切都是凝固的红色。
　　那个弹手风琴的人，转身看着我，原来是母亲端坐在那里。K先生正举着枪对着已经倒下的叔父。
　　“K，你怎么知道我们在这里？”我惊讶K的出现。
　　“你以为这个叔父他会还你们自由吗？”K先生将女孩松绑，并让马夫将她送到江边。
　　无恨躲在一个角落，凝望着我：“其实，我早就知道你不是碧云了。”
　　“你。。”我看着这个曾经我喜欢过的人，心中是五味。
　　“碧云的脖子上有颗痣，而你却没有。”无恨说完，起身准备离开。
　　“楼小姐，你能送我到一个地方吗？”无恨露出了久违的微笑。
　　K先生的车将我们载到西山外。南朝有八十四座寺庙，楼台烟雨中矗立繁华，而这西山却没有丝毫的烟火气，遗世而独立。
　　“你说的地方，就是这里？”我看着云雾缭绕的山间，还有无处寻觅的庙宇。
　　“那天是我把弹药放在你的包里的。”无恨问K先生淘了一根烟，点了起来，砸吧了两口。
　　“我们都是虚无的，所以这个世界会有无数的不速之客来，以后不能再保护你了。”
　　我有很多想说，也有很多想要问，但话到嘴边就成了哑巴。
　　一支烟的工夫，他掐灭火星子，转而双手合十，像当年第一次见他时候的模样，“各位施主们，请回吧。”说完，他便走向那个通往庙宇的山间小道。而我把丘尼在雨中送我的佛珠搁在了山门边的麒麟之上。我行拜了三个鞠躬，便转身离开。这天的样子，像是那个相遇的早晨，肩膀的宽，淡淡的檀香味，我在他的臂膀里，隔绝了世界。
　　我感觉自己的腹部正在向外喷薄着血液，热乎的，无感的。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