诸神之名

　　跟在利路亚与洛法身后缓步走出大厅，两侧人群里相互之间的耳语声音很低，却恰好能让我听到：
　　“这个女人是谁？”
　　“……”
　　“洛法殿下的近卫副官？不过是个上尉吧？”
　　“她是想靠勾引殿下往上爬吧？就凭她那张脸？哼……”
　　“这年头，真是什么货色都有啊。癞蛤蟆想吃天鹅肉也就罢了，竟然还有这种人……”
　　……　……
　　我一概装作没有听见，只是看着走在前面的那个身影。
　　利路亚与洛法并排走在前面，脚步仍然优雅无匹，身影瘦削高挑，完美如城外桥头的神像。
　　我对他，有了一些感激，还有一种与菲利斯无关的好奇。

　　所以晚上回到玫瑰花园，为利路亚来开车门的时候，我忍不住问了一句：
　　“为什么，公爵？”
　　利路亚站住脚，转头看着我：
　　“什么？”
　　他的黑色眸子十分坦诚，看不出一丝杂质，令我有一丝迟疑：
　　“我是说……今天晚上，你得罪了克伦瓦小姐。为什么？”
　　利路亚好看的黑色长眉挑了起来，深深的眼睛盯着我片刻，转过身来，右手臂搭在车上，笑了起来：
　　“当然，上尉，为了更公平，更自由。”
　　我愣住。
　　“有什么不对吗，上尉？”
　　为了……公平？
　　没什么不对，只是，我觉得他在开玩笑而已。
　　毕竟，不是每个外交官都会为了两个字“公平”，像他这样为了不相干的人，而与高贵的克伦瓦翻脸。
　　即使在以自由平等闻名的哈德斯，也不会例外。
　　“你看起来很迷惑，上尉。”
　　我回过神来，轻轻摇头：
　　“今晚的事情，还是要谢谢您。如果您需要帮忙，我愿意尽力，只要，”我抬头看着他的眼睛，“只要对沙恩的安全没有危险。”
　　利路亚唇角的笑容缓缓变浅，最后凝固，盯着我片刻，重新勾起唇角，声音带着笑意，却低而沉：
　　“你也不相信有人会为了信仰，而高声直言。”
　　我无语。
　　“你不相信我的话。”
　　“我只是……”
　　“你也不相信我。”
　　我叹口气：“公爵，您……”
　　利路亚扬起唇角，笑意淡漠：“你认为我想要拉拢你，为哈德斯。”
　　“公爵，请听我说完，”我打断他，仰脸盯紧他的眼睛，“我相信不相信不重要，关键是我现在欠您的。至于我的信任问题，”我轻轻一笑，做个无所谓的手势，“你不能指望一个从小就被父母抛弃，独自挣扎着求生，为了自己活下去不惜滥杀无辜，这样一个人，让她相信什么平等。当然，这世上也许有人为了自有公平在流血奋斗，但是我，可能无法理解，很抱歉，就是这样——我欠您一个人情。”
　　利路亚唇角的笑慢慢加深，最后形成一个轻松的笑容：
　　“刚才我只是跟你开个玩笑，上尉，不必介怀。”
　　我拍拍自己的额头，立刻有些后悔了。不管怎么样，像刚才那样跟别人说话，让我觉得有些傻，我宁远自己能像对洛法一样，轻松的面对他，即使看不透，至少能掌控住自己的言行。
　　可是该死，看他那张酷似菲利斯的脸，还有那双酷似菲利斯的黑色眼睛。
　　唯一的不同，是这双眼睛一向温和，偶尔也能燃起波涛般的狂热；而菲利斯的眼睛里，只有冷漠，经年不变的冷漠淡然。
　　我将目光从他脸上移开，忍不住从口袋里掏出一颗烟点燃，放进嘴里狠狠吸一口：
　　“抱歉，我刚才很失礼。”
　　“你抽烟。”
　　“很抱歉——”
　　“什么时候？”
　　“什么？”
　　“什么时候开始抽烟的？”
　　“是从，”我笑笑，“从我爱的人死了开始。有什么问题吗？”
　　他只是又静静站了片刻，并没有再问什么，转身往庭园里去，留下一句“晚安”。

　　回到圣瓦伦丁的时候又已经过半夜了。
　　今天并没有做多少事情，但是我觉得异常疲惫，只想倒在床上，或者地毯上也好，闭上眼睛休息片刻。拖着两条腿走在走廊里软软的地毯上，我觉得自己好像随时都可能倒下去睡着。
　　经过大厅楼梯，可以听到浅浅的流水声从大厅里经过，轻轻的，缓缓的，像是低语声。
　　我又想起刚才利路亚站在我面前，用低沉坚定的声音告诉我，为了更公平。
　　他的黑色眼睛，就像此时外面的夜空，深邃幽远，看不到底。
　　只是转过走廊的一瞬，我忽然发现，利路亚说的不对。
　　其实他对我说这句话的时候，我已经相信他了，不知道是被他那双眼睛，还是他话里的坚定所蛊惑。
　　去他的什么自由平等，我当然不信那些。我惊恐的发现，我相信的不是那些话，而是说话的那个人，那个有一双黑眸的人。
　　利路亚。
　　抬手捂住脸，双手狠狠的揉揉绷紧的脸，然后放下手。抬眼望向走廊尽头，看到站在我房门前的那个熟悉的身影，我不禁暗自咬牙。
　　洛法。
　　他又想做什么？
　　我打起精神走近，避开他的目光，打开自己的房门进去，然后笑着回头问一句：
　　“殿下，您又在打什么注意了？如果还是丢脸的事情，恕我不能再奉陪了。”
　　洛法仍是那副漫不经心的表情，却没有笑，只是看着我，勾勾唇角要说话的时候，我打断他：
　　“如果我不想笑，可以不用笑——是吗，殿下？我知道我笑起来很难看，但是尊敬的洛法殿下，您不能因此就剥夺我想笑的权力，即使这是在沙恩，即使我不是贵族，即使只是一个小军官——不过至少我能笑，是吧？”
　　说完话，我握着门把的手紧了紧，皱皱眉，顿时又哑然失笑。
　　别人的羞辱也好，嘲笑也好，我以为自己能满不在乎的。看来不是这样，看我现在，就是在向洛法发泄怨气吧？
　　洛法手指在门上划了一下，发出丝的一声，然后抬起眼看看我，神情似乎很是认真：
　　“我很抱歉。”
　　我笑着挥挥手：
　　“抱歉并不能挽回什么，你想让克伦瓦看见的，她也已经全看见了。既然您的目的已经达到，我只能说，能帮上你的忙，我很高兴。人最怕的不是发现被别人利用，而是发现自己竟然没用，是吧，殿下？”
　　洛法挑眉看着我。
　　我退一步：
　　“你是我的上司，为你所用是应该的，我不在乎别人怎么说，只要，您给我的回报等同于我的付出，您应该也是这样想的吧？”
　　洛法手指在门上轻轻敲了几下，左肩缓缓靠上墙壁，忽然笑了起来：
　　“你还在想着能杀了古洛奇，为乔克和卢克报仇？”
　　“跟报仇无关，我只是想杀了古洛奇。能让他死，这是我的心愿。”
　　洛法的眼梢慢慢扬起来，目光里带着探究盯住我，半天没有说话，许久才忽然出声：
　　“你——爱卢克？”
　　我愣了一下，摇头答道：
　　“我恨古洛奇。”
　　处在古洛奇的位置上，也许我也会那么做，毁掉游散骑兵团，投靠哈德斯。他的做法对别人，对沙恩，对哈德斯来说，无可厚非。
　　可是我恨他。
　　那是一个的理由，让我正大光明的苟且偷生。如果没有爱，至少也可以恨。
　　乔克说，一个人想要复仇的力量，是最强大的。
　　沉默很久。
　　洛法靠在墙壁上，幽蓝的眸子藏在阴影里，看不出他在想什么。我摇摇门把，礼貌的行个礼：
　　“不早了。晚安，殿下。”
　　门轻轻合上，发出细微的“啪嗒”一声。
　　洛法没有离开，在门缝投进的微光里，投下一片浓黑的影子，静止的，沉默的。我踢掉靴子，裹了被子躺在地毯上，迷迷糊糊看着门缝处那道影子，不知道过了多久，直到洛法离开，才拖着被子爬上床躺下。
　　我不想知道洛法在想什么，猜测他的想法是一件很困难的事情。但是我觉得，至少应该搞清楚，他想从我身上得到什么。
　　然后，我才能从他那里拿到我想要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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