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虫不可语冰

　　眨眼之间，这已经是大三的最后一个暑假，等大四开学来语冰可能就要开始准备实习的事了，以后肯定会更忙，所以她决定要回A市开开心心地过完这个假期。笃于时总打着想让她跟他回A市后住一起的主意，语冰斩钉截铁地拒绝了他，她肯定是要跟敖坞翎馨腻在一起的，而且，A市认识的人太多，她得要有所保留才行。

　　回A市后，路远铭和乔洋约他出来玩，笃于时才发现自从上大学后，他们三个似乎好久都没这么聚在一起了。不过他俩也没什么变化，乔洋还是喜欢到处招花惹草，路远铭依然专攻着自己感兴趣的计算机专业，而他呢，可能是三个人变化中最大的一个吧！

　　晚上要给路远铭庆生，乔洋包了一个包厢，他把秦暮雪也叫了过来，暮雪没打算过去的，乔洋说笃于时也会过来的时候她就一口答应了，她以为他又不在家了呢。因为她好多个周末去笃家找他结果他都不在，直到最后许姨才委婉地跟她说了于时已经有女朋友这件事，她才死心。可她到现在仍然对这件事不可置信，今晚她一定要探出点关于他女朋友的蛛丝马迹来。

　　即使是没多少人的聚会，她秦暮雪也一定是要盛装出席的。精致妆容不用说，还有一袭纯白色的露肩长裙，裙子下摆是由高到低的弧线，优雅地蓬起来，露出那双如玉般洁白修长的大腿，她看到了坐在角落里陪路远铭喝酒的他了，都半年没见了，他怎么就不想抬头看一眼她呢？

　　“于时，”秦暮雪带点生气地唤了一声他的名字。

　　笃于时抬头看向这边，眼神里却仿佛有丝疑惑，“这又不是什么大型晚宴，你穿成这样干什么？”

　　秦暮雪没想到两人那么久没见他对她说的第一句话竟然是这样，她心里又气又恼，委屈极了，站在那一动不动。

　　乔洋见状，在旁边缓解气氛，“于时，你太过分了，我们以前每次一起玩的时候暮雪不都打扮得那么漂亮？”

　　笃于时举起酒瓶喝了一口酒，他听到乔洋说的话了，但他的心里想的却是其它的事情。他想起了语冰也曾和他跟随大人们一起参加过的晚宴，那还是读高中时候了，他记得同坐车后座的夏语冰穿的也是露肩长裙，淡蓝色的薄纱，美丽的锁骨，脸上看起来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甜美可爱，当然他不知道这叫做糖果妆，原来他比想象中更早之前就已经沦陷了。

　　但两人在一起之后夏语冰却几乎很少打扮得像那天一样，用她自己的原话来说，如果你不带我去什么特别重要场合的话，我就打扮得随和点啦......

　　“于时，”路远铭推了一下他，“发什么愣呢，是不是想你的小女朋友了？”

　　笃于时回过神来，他淡淡地笑了下，朝着秦暮雪说，“不必介意我的话，大家那么久没见，我确实都快要忘记我们之前的状态了......”忘了也好，他挺满意现在的。

　　听说了笃于时这个万年冰棍竟然谈恋爱的消息，大伙儿都很惊奇，都想刨根问底，暮雪在旁边沉默不语，听着旁边人的三言两语，心里有点难受，但同时又很好奇。

　　乔洋打趣道，“那个女生也是A市的吧，什么时候大家约出来见一面，能把我们于时拿下的人肯定不简单！”

　　“不必了，你们是没有机会见到她的。”笃于时并不想将夏语冰介绍给他们，他不想语冰一看到他们就想起以前一些不愉快的事情。

　　“什么意思？那女孩子现在在国外读书吗？”

　　“不可能呀，我感觉你小子几乎周周都不在A市，难不成你还每周都出国了？”

　　笃于时懒得解释，就继续喝着自己的酒，其他人看他这样，也不想自寻没趣，很快又跳到其它话题上去了，暮雪在旁边看着他，心里虽有万千思绪却也不知如何开口。有人打电话过来，她看到他拿起了手机，嘴边似乎噙着一丝笑，随即就起身走了出去。

　　包间杂音重，笃于时走到走廊的尽头才接听了电话。

　　语冰明显压低了的声音从电话那端传来，“于时，上次我们一起去的那家餐厅，就红酒牛肉特别好吃的那家，地址在哪我忘了。”

　　“夏语冰你怎么打个电话都那么鬼鬼祟祟？还有，你要跟谁去？”笃于时有点心生不悦。

　　“哎呀，除了跟敖坞她们去我还能跟谁去！你快说嘛......”

　　“我们明天要不要见面？”

　　“当然见了，明天你要请我吃好吃的。”

　　“要是我不请呢？”

　　“那我们就......”

　　“就什么？”

　　“就肯定还要见面的嘛，你要再不说我就不去吃了！”

　　“别去了。”

　　“我真不去啦？”

　　“真不去了。”

　　“诶你这人......”

　　“金华街的13号，晶都酒店对面，吃完早点回来。”

　　“Yes,sir，亲爱的再见。”还没等他说什么，对方就迅速把电话挂了，笃于时嘴角弧度轻轻上扬了下，一般得了便宜就赶快跑的人除了夏语冰还有谁能使用得如此炉火纯青？一转身，后面站得却是一脸震惊的秦暮雪。

　　“偷听别人听电话可不是你的作风。”笃于时没停下脚步，继续往前走。

　　秦暮雪还没从刚才的打击中缓过来，她朝着他的背影喊道，“笃叔叔知道了一定会大发雷霆的......”笃于时脚步顿了一下，继而转回头冷冷地应了一句，“我不希望你是去告我状的那个人。”

　　待他已经走得很远，秦暮雪仍是呆呆地站在原地，她怎么也想不到那个人会是夏语冰。怎么会是她，她不是已经搬出笃家了吗？难道于时每周末都去见的人也是她？一股巨大的妒忌网住了她的全身，为什么偏偏会看上苏莱曼这种人的女儿？该不会笃于时只是想跟她玩玩吧，图一时的新鲜而已，可是她没见过这一面的他，看到某人的来电时眉眼里都是笑，听电话时语气里都是满满的宠溺，她没法继续自欺欺人。

　　笃于时进来后不久，暮雪也进来了，一脸的魂不守舍，她朝着在座的各位抱歉一笑，就拿着包包出去了。乔洋看了一眼笃于时没什么表情的脸，想了想还是追了出去。

　　“暮雪，”乔洋在后面叫了一声。

　　暮雪知道背后的人是乔洋，她没回头继续往前走，乔洋追上来后跟她并肩走着，“我送你回去吧。”

　　暮雪突然就停了下来，她仰起头来看着高出她半个头的乔洋，语气有点落寞，“乔洋，我问你个问题。”

　　乔洋看着皎洁月光下暮雪更显白皙的脸庞，一时有点走神。

　　“你谈过那么多的女朋友，你对她们都是真心的吗？”

　　乔洋一愣，他没想到她会问这样的问题。他有点漫不经心地回答道，“玩玩罢了......”

　　暮雪苦笑了下，“我多希望于时也是跟你一样的想法。”

　　“暮雪，都这么多年了，难道你就没想过要放弃他吗，你们两个明知不可能......”

　　“不关你事，我叫司机过来接我了，”秦暮雪一脸淡漠，越过面前的人就走了。

　　乔洋也没继续挽留，他从口袋里掏出了支烟，慢慢点上，盯着路灯下秦暮雪渐渐远去的背影发呆。

　　又是一个闷热的夏日晚上，语冰自己一个人在敖坞家天台上乘凉，敖坞被她妈以打麻将三缺一的借口扣留在了楼下。时间还很早，语冰却感觉睡意一阵阵袭来，突然，手机振动的声音震醒了她，一看来电显示是谁，睡意跑了大半，有些不耐烦地接起电话，“有什么事？”

　　“我没想到你们都回A市了还敢那么大摇大摆......”

　　“真劳烦你又关心起我的感情生活来了，不过你还是关心好自己先吧苏莱曼。”

　　苏莱曼有点咬牙切齿道，“今天秦家那位趾高气昂的千金找到我了，这个小丫头片竟然还敢警告我？”

　　“那就是你自己的事了。”语冰满不在乎。

　　“夏语冰，你当初高考完后拿了我的钱答应过我什么，都叫你滚得远远的，别再跟笃家扯上什么关系，如果这件事传出去，我丢脸你也不会好过的!”

　　“笃于时算是个不可控力，”语冰悠悠回答，她就是要气死她。

　　“我本以为笃于时就是玩玩，玩腻了你俩就分了，但我真是想不通你到底有何特别的能让笃于时死心塌地，夏语冰你知不知道我嫁给了笃国强你们就是法律上的兄妹！”

　　“苏莱曼你可别忘了我的户口本上就只有我一个人的名字，所以我可能连真正名义上都不算你女儿！”

　　“哟，你户口本？你还想着要嫁给他了？真是好笑！夏语冰，你就当感谢我给了你一条命，赶快给我离得远远的......”

　　“你给我的这条命远不够你带给我的屈辱大，我告诉苏莱曼，我就粘着笃于时了，你要看不过眼你就直接给笃国强说，我看他会不会先厌恶你，毕竟，这三年来是你一直都帮我瞒着的......”

　　“你......”语冰这番话都把电话那端的苏莱曼气得说不出话来了。没办法，嘴皮子厉害的人吵架怎会甘拜下风？

　　隔了一会，苏莱曼却突然在电话里轻声笑了起来，“不知道你还记不得你的父亲夏钟？他现在就在A市呢，开了家西餐厅，生意也还可以，可是......”

　　“我爸在A市哪？”

　　“看来你还挺惦记他的，听着，我可以立刻就让他的店倒闭，如果你还对他有一丝丝父女之情的话......”

　　语冰已经听不清苏莱曼后边的话了，她脑海中唯一回荡的就是陪伴她成长了十多年的父亲就在A市，哪儿都没去，就在A市。在A市的话，为什么就不想着看一下她呢，难道他真的不想认她了吗？

　　打给笃于时的电话接通时，她早已哭得泪眼婆娑，声音哽咽，“于时，苏莱曼说我爸就在A市......”

　　笃于时在那端沉默，语冰突然就反应了过来，“你早就知道了吗，你为什么不跟我说、”

　　“语冰，如果他不想找你是因为你不是他的亲生女儿的话，那你可能也没有什么必要找他了......”

　　“你根本不懂......”语冰眼泪嗒嗒地往下掉，止都止不住。

　　笃于时听不得她哭，只得哄着她，“如果你想去见他的话，我陪你一起去。”

　　“明天，”语冰不管不顾地说道。

　　“好好，就明天，我去接你。”

　　放下电话，笃于时感慨自己何时变得这么儿女情长了，可夏语冰哭，他真的是心疼极了。

　　晚上睡觉的时候，语冰翻来覆去地睡不着，对明天的到来既期待又忐忑，于是，生平第一夜，她失眠了。

　　第二天，笃于时开着车几乎穿越了大半个A市才找到了那个地方。餐厅在高新路附近的一条巷子里面，特别安静，装修得也比较小资，语冰走在巷口却踌躇了，她想象不到走进这扇门后会是什么样的情景，爸爸会真的如于时所说的不想认她或恨她吗？

　　看她站那半晌没动，笃于时知道她在害怕什么，他搂住了她肩膀，给她力量，“走吧，始终会有这么一天的，倒不如让它早点到来。”

　　进吧进吧，最坏的结果能是多坏呢？语冰下定了决心，如果爸爸当她是陌生人，她就撒腿跑，再也不来了。

　　隔着橱窗，语冰看到了正在为客人斟茶的他，那么多年过去了，爸爸仍然如记忆中那般消瘦，看他对客人温和地笑，眼睛依旧闪烁着质朴的光芒，语冰心里一软。记得当初苏莱曼总是嫌弃他没有脾气，没有野心，毅然决然地离开了他，可语冰觉得，如今的生活，才是最适合他的。

　　于时拉着她的手，径直走了进去。

　　夏钟刚好从后厨间走出，看到有客人上门便热情地走上去，刚想招呼却一下愣住了，语冰直直地盯着他的眼睛，想捕捉到他任何一丝感情流露。

　　“语冰，”夏钟一脸惊喜地叫了一声，“你回国了？”旁边走来一位陌生女人，她头发高高挽起，气质温婉，她看着语冰和笃于时，温柔地问了一句语冰父亲，“夏钟，什么事？”

　　“玫玫，这是我女儿夏语冰，我们都好多年没见了......”

　　语冰看清了，爸爸脸上是真的开心，此时她才敢放放心心地喊了一句，“爸，我好想你！”

　　大家坐了下来，父女那么久没见，自然是一顿畅聊。语冰很开心得知爸爸再婚了，因为她不想他孤单。不过，她心中却有丝疑惑，“爸，你刚才说我回国了什么意思？”

　　夏钟也有点疑惑，“初中毕业之后你妈妈跟我说她送你出国了，那时我还念叨着你这个小没良心怎么连出国都没来跟我告别一下？”

　　“苏莱曼那个坏女人，满口谎言！”

　　“不可以这样说自己的母亲的......”

　　“你还替她说话？我就在八十八中，你要找我一点都不难。”语冰有点委屈。

　　夏钟有点沉默，与苏莱曼离婚，他觉得自己受到了很大伤害，但孩子是无辜的，即使语冰不是他亲生的女儿，他还是会爱她。知道语冰出国后他也干脆离开了之前工作的地方，到新的地方生活。

　　“那奶奶去世你怎么没回来？”

　　“爸爸那时生了场重病......”

　　语冰急了，“身体现在没事吧？”

　　夏钟笑了笑，“多亏你阿姨陪着我照顾我，我才捱过了那段艰难的时光。”他看向站在他旁边的那位女人，两人相视一笑。

　　语冰此时特别恨自己，在她自怨自艾，心里默默埋怨爸爸的那段时间，爸爸却躺在医院的病床上，一想到这个她就陷入了深深的自责。

　　夏钟笑着看了一眼坐在语冰旁边的笃于时，“我们语冰都读大学了吧，是该有男朋友了！”

　　语冰瞥了一眼笃于时，有点不好意思，“爸，他叫笃于时。”

　　笃于时礼貌地开口，“叔叔，叫我于时吧。”

　　夏钟笑得眼睛都眯起来，“我中午呀就给你们下厨，做一顿大餐。”

　　“谢谢爸爸！”语冰也特别开心，声音里都洋溢着喜悦，笃于时看着她，心里知道自己今天带她来是做了一个正确的决定。

　　晚上，笃于时开车送语冰回家，半路的时候经过了灯火通明的码头，语冰突然叫他停了下来，“于时，我们去码头走走吧。”

　　码头上还有些木凳，两人走累了就坐下来歇息。海风微微，身后是灯火阑珊，眼前视线所及有船只悄无声息行进在河面上，皓月当空，水平如镜，真美呀，语冰头靠在笃于时的肩上，轻轻地说了句，“于时，有你真好。”

　　“所以以后要多听我话，知道不？”笃于时眼睛看着远处。

　　“真是......”语冰无语地笑了，更加抱紧了他的手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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