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魅

　　是我大意了，没有让沈孟白完全失去行动能力，给了他发动机关的机会，而我竟不知道这处机关的存在。我跃出窗户，利用钢爪勾住窗台减缓落下的速度。迄今为止，我还没有惊动园中的守卫。
　　我小心地避开园中的警戒，向外跑了十来步，右腿渐渐失去知觉。我停下，躲在一个隐蔽处，拔出腿上的箭。箭尖带着倒钩，钩出我一大块血肉。我感受不到疼痛，毒素麻痹了我的神经。我撕下衣服裹住伤口，又撕了一条紧紧地扎住大腿减缓毒素上延。
　　我心里苦笑，我还是低估了沈孟白。与他在一起的时间太长，我几乎要忘了他的本来面目。或许是安逸的日子过得太久，我忘了杀手的第一忌讳便是大意。一次大意足以毁掉所有。
　　我拖着腿又跑了十几步，扶住树大口喘息着。我听见远处的人声和枪声，就像另一个世界传来的声音。我听得见自己的心跳声，听得见血液流过血管的声音，清晰得就像在耳边。那是弩*箭上的毒在渐渐发挥作用。
　　我往自己的掌心插下一刀，让自己的意识清醒些。我不敢插得太深，怕影响自己的行动力。我想我可以看见围墙，我想我可以解决掉朝这边跑过来的警卫。可是我终于不支倒下，倒在围墙内。
　　我闭上眼，小鱼儿的笑容就在我面前，背景是那满天的繁星。这个时候，我最想见到的就是他的脸。我微笑着伸出手去，轻轻抚摸着他的脸，我想对他说我爱他，我还没有来得及对他说我爱他。
　　这次任务我失败了，而我知道失败对我们这种人来说意味着什么。对我们这种人而言，每一天都是偷来的。活着就是我们最大的目标，我从没奢望过幸福。可是这五年我多快乐啊。虽然我们不能在一起，我知道我心里有他，他心里有我，我知道我们有未来。
　　我过了五年的幸福日子，占据了我生命的四分之一。我已经很幸福了。我闭上眼，轻轻叹息一声，贪心地想，如果能再多一点就好了。

　　沉闷枪声在我耳边响起，间断，又响起，又间断。我被人扶了起来，放在背上。他的背很宽很厚，肩膀和手臂很有力，我想这是个男人。那个人在跑，我能听见他的喘息。枪声又响起，那人停下，还击了几枪，继续跑。忽然颠簸得厉害，像是跃了起来。原来是那人摔了一跤，又爬起来继续跑。怎么？不是沈孟白的人把我抓了去？这个人是谁？我什么都明白，可就是动弹不得。
　　我感觉到身体的起伏，身后的枪声越来越稀疏，终于消失了。那人继续跑着，跑了不知道有多久。他把我放上车，开车来到一处地方。我被他抱出车，放在地上，我想是。他打开我草草包扎的伤口，用刀子挖去伤口处污染的皮肉。我的腿上一阵清爽的凉意，原来是他用清水替我清洗伤口。不管他是谁，我都欠他一条命。
　　他替我将伤口重新包扎好，来到我身边，拉下我的面罩。我听见他的惊呼：“叶儿！......叶儿，怎么是你！”我想我一定是产生幻觉了，因为我听见了小鱼儿的声音。我的嘴里塞进了一颗药丸，灌进了清水。
　　他在我脸上洒上凉水，我的意识渐渐清醒了些。我缓缓睁开眼，定定地看着眼前的这个人。“小鱼儿？”我伸出手想要抚摸他的脸颊。
　　“是我……”他握住我的手，放在他脸上摩挲片刻，将我抱起来，放进车中。
　　“别走......”我见他要关车门，忙拉住他的手。
　　“我们去找血清。”
　　“不......等会儿......”我虚弱地靠在椅背上：“你先亲亲我。”
　　他的唇灼热，落在我冰凉的唇上，一滴大大的水珠掉在我脸上，滚烫的。
　　“我爱你......”我轻轻叹息：“我刚才一直想着，死前要对你说，没想到真的实现了......老天没有亏待我。”

　　他用力抱了抱我，替我将车门关上，坐回驾驶座上将车启动。我靠在他身旁，左手与他的右手紧紧握在一起，嘴角吟着满足的笑容。我根本不在乎自己下一刻是不是会死，只要和他在一起，哪怕只有这么一刻也足够了。
　　我的手使不上力气，可是他的手很有力，将我的手紧紧握在掌心。我微微转头朝他笑了笑，无力地问：“你怎么会在？”
　　“我......”他迟疑了片刻：“我知道我要的东西就在里面，已经来了很多次了，我已经摸清楚了外围的警戒，想着再过两天就去里面探一探......我看见他们在抓一个人，想也没想就把你救了出来......真是侥幸。”
　　“是啊，太巧了......好在你今天遇上了我，不然你过两天就会进里面去看了，哪一太危险了。你不知道，那栋屋子里的机关有多少。”
　　“我知道我这么做有些冒失，我只是想......”他轻轻叹息一声：“想早一点离开，带着你离开......”
　　“这个......”我费力地从怀里掏出电脑，交到他手上：“快放好，别丢了。”已经没有时间把里面的文件拷出来，我能感觉到自己的生命正在慢慢地流失，如果不是他喂我吃的那个解毒药丸，我不会有机会活着见到他。
　　“这是什么？”
　　“是你要的东西，密码是你的名字加我们相识的日子。”
　　“你......”他的手掌收紧，半晌才低低道：“你为什么？......”
　　“我不是为这个东西去的，这个是我无意中发现的，便拷了下来。我是......”我停顿片刻，终于坦白了：“你可能已经猜到了，我是个赏金猎人，是个杀手。我杀了很多人，很多无辜的人......我也大概猜到了你是什么人......我和你这么不一样，你会不会不理我？会不会不要我？我不想你不理我......”
　　周小鱼把我的手拉到唇边吻了吻，柔声道：“别瞎想......怎么会......叶儿，不能怪你。我也做了很多错事，从今天开始，我们做许多好事来弥补自己的过错。还不算太晚，佛说，放下屠刀，回头是岸。叶儿，还不晚。”

　　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竟然呜呜咽咽地哭起来，一定是中的毒太霸道，让我失控。真的不晚吗？只要我放下了刀子，就可以得到幸福？我靠在他的肩头，眼泪顺着脸颊滑到下巴，落在他的衣服上，打湿了他的衣服。
　　周小鱼把身体微微侧过来，吻了吻我脸上的泪：“我们马上就能找到血清，解了你的毒......再不用多久，我们就可以离开......我要带你走得远远的，带你回家，和我在一起，我要你做我的新娘......”
　　我哭得更凶了，脸埋在他的肩头，仿佛要把这二十年的眼泪流尽。
　　周小鱼不得不把车停下来，将我抱在怀里安慰。他吻去我脸上的泪，柔声哄着我：“不哭了，我们以后会永远在一起......我们会有个女儿，长得像你，笑起来也像你。”
　　我哽咽着：“我不会笑，笑起来不好看。”
　　“你的笑是我见过的最美丽的笑容，像寒冰乍裂，像乌云破晓，像历经艰辛之后的蓦然回首，像是回家的感觉......叶儿，你就是我的家。”
　　我胡乱擦着脸上总也擦不完的眼泪：“你又让我哭！......你说的这么好，我怕......我从来都没有想过会有这么好的生活......”
　　他只是亲吻着我，喃喃告诉我：“叶儿，我要给你一个家，让你每天都高兴。相信我，现在只是暂时的困难。你看，黎明已经不远了......”
　　“黎明......”我猛然想起一事，腾地坐直身子：“现在几点了？”
　　“两点二十，怎么？”
　　“快去R街和L路的交界处，我要把东西交出去，不然......不然就麻烦了。”我今晚心情几番大起大落，竟然把这么一件大事给忘了。
　　周小鱼没有多问，踩下油门朝R街开去。
　　我轻轻靠在他肩头，看着前方路灯照出的一段短短的光明，像是看到了终点。我轻轻叹息一声：“还有一件事，我怕我又忘了......我想要你别动沈孟白和宋家齐......”
　　周小鱼沉默了好一阵子：“好，我答应你。”我后来才知道，以他的个性，答应我这样一个要求，实在是大大违背了他的原则。
　　我叹口气，喃喃说着：“这世上对我好的人，除了你，就只有叶小舟、沈孟白和宋家齐三个，我不能看着他们出事。”
　　“我知道。”

　　周小鱼把车停在距离R街和L路交界处还有两个街口的路边，问我怎样交货。
　　我挣扎着坐直了些：“那里有一个快递的投寄筒，我只要把这个信封扔进去就行了。”我从怀里拿出信封。
　　“给我，我替你去扔。”
　　“不，我自己去。”
　　周小鱼从我手上拿过信封，笑着说：“你要听我的。”
　　我看着他甜甜地一笑：“我们一起去。”我知道，从今往后，我不再是一个人。我是他的女人，天涯海角，风里雨里，生生死死我都要随着他去。
　　周小鱼背起我慢慢地朝前走。我看着他颈后软软的卷发，心中爱怜顿起，吻在他脖颈上：“小鱼儿，这五年来我们在一起的时间加起来还不到三天呢。”
　　“没关系，我们还有一辈子......以后我们天天在一起，再也不分开，我要把这几年的时间都补回来。我要天天看着你，把这几年做的梦都变成现实。”他抬头看了看星空，轻轻叹息一声：“就怕......”
　　“怕什么？”
　　“怕我工作太忙，没有很多时间陪你。”
　　“我不怕。我才不会在家里等你，我要做你的战友。你在哪儿我就在哪儿，你有了危险我救你出来，我受伤了你背着我......”我抱着他的脖颈，在他耳边低声道：“小鱼儿，我要你一辈子都这么背着我。”
　　“好......”他压低声音笑着：“背到地老天荒，沧海桑田，走过了这一世，我们还有下一世，生生世世地走下去。”
　　我们从房屋与房屋之间的陋巷中穿过。在靠近L路的巷口，周小鱼把我放下，掏了把枪放在我手上：“我过去，你警戒。”
　　“等一等。”我环着他的腰仰起脸看着他：“先亲亲我。”
　　他笑着俯下脸。他的吻像是有魔力，让我忘记了我的伤痛，忘记了我自己，忘记了我们正站在悬崖的边缘。我的周围全是他的气息，心里只有他。我依偎在他怀里，恨不得这一刻就已经是天长地久。
　　他的喘息还在我耳边，他对我说：“很快就回来。”
　　我看着他警觉地走过去，看着他把信封扔进邮筒，看着邮筒飞起来，看着我眼前燃烧起熊熊的地狱之火，将他吞没。我眼睁睁地看着这一切在我眼前发生，可是我却无法动弹。我什么也听不见，耳边不停回荡地只有他对我说过的最后一句话“生生世世走下去......生生世世”。我的手指按在唇上，上面还有他的温度，可是我却永远地失去了他。我的灵魂离开了□□，感受不到外界的一切。我想我也进入了地狱，因为我一直往下沉，一直沉，沉入无底的黑暗的深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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