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海青天夜夜心

　　宁静的初春的夜晚。
　　观海殿的大厅里依然亮着灯火。太子夜南在伏案批阅奏章。
　　碧夕敲门。
　　夜南应道，“进来。”
　　碧夕轻轻推开门。
　　夜南抬头，“不是让你早点歇息吗？怎么又起来了？”
　　碧夕走近，将一本书放在书案上，正是那日小太监弄破书皮的那本琴谱。
　　“这本琴谱，那日拾掇翠玉轩的时候不小心弄破了书皮，我已经将它修补好了，听说，太子明日要以乐会友，可能用得到”。
　　封皮撕开的口子，已经用细绢纸裱糊好，为了遮盖裂痕，碧夕自作主张在封面上画了一支桃花。
　　她小心翼翼的看着夜南拿起琴谱。
　　夜南看到封皮上的桃花只是微微挑眉，却没说什么。反而是掀开了书页，翻看起来。
　　这本琴谱原是慈妃娘娘的旧物。遥想当年，逸德帝曾于惊鸿大殿上鼓瑟，慈妃娘娘弹琴，文妃娘娘作翩跹惊鸿舞，琴瑟和谐，当是多么令人羡慕的场景。
　　今日却只有这琴谱尚在，缅怀那段静好的岁月。
　　夜南的表情却是宁静的，只是在看到原本因为年代久远残缺的谱子被人用兔毫小楷仔细补全的时候，才稍稍有些惊讶，问道，“这些缺失都是你补全的？”
　　碧夕点头，见夜南不语，又低头看起来，想了想又补充道，“我也不确定补的是否准确，只是少时习过琴乐，略知一二，看到残缺，信手就补上了。事先也未向殿下说明，自作主张，还请殿下宽恕。”
　　夜南嘴角微勾，“本宫看每处都补得很对，倒不像对乐理略懂一二的人。”
　　碧夕放下心来。
　　夜南又问，“可会弹琴？”
　　“曾经学过，但是很久没有弹奏，也不知道现在还会不会了。”
　　夜南抬头，看了碧夕一眼，没有说什么。

　　这里要交代一下，碧夕现在的身份不再是东宫的客人，而是太子夜南的侍女。
　　原来，碧夕在东宫住了一段时间，白吃白住总觉得心中不安，就向夜南提出希望可否在东宫找一份差事作。
　　彼时，晨光微熹。观海殿内静悄悄的。只有后院传来兵器相撞的叮叮铮铮声。
　　碧夕绕过主殿，看到夜南正同莫昭然在练剑。满园花木开得正盛，剑风舞动，落英缤纷。夜南的紫色袍袖展开来，仿佛一只巨大的蝴蝶，洁白的梨花散落身上，就如同蝴蝶翅膀上闪光的鳞粉。
　　碧夕看得呆了。
　　夜南早已看到碧夕，收剑入鞘，走过来，问道，“碧夕姑娘，有什么事吗？”
　　碧夕羞赧得低头说明来意。
　　夜南从莫昭然端着的水盆中捞起毛巾擦手，想了想，说道，“这东宫似乎还真不缺人手。不知道姑娘都会些什么？”
　　一边说，一边回身向大殿走去。碧夕赶紧抬脚跟上。
　　“我可以做饭……”
　　“可是宫中有御膳房。”
　　“我会洒扫整理洗衣……”
　　“本宫这里也有杂使的小太监。”
　　“我会绣花……”
　　“宫中有尚衣局。”
　　“我略通医术……”
　　“一知半解，行医等于害人。”
　　碧夕想了片刻，喃喃说道，“我还会种菜……”
　　夜南挑眉，诧异地看着碧夕，半晌才答道，“可是东宫不是菜园。”
　　说着话，已经绕过回廊走进大殿正门，碧夕想都没想，就跟了进来。
　　夜南将外袍解开，碧夕赶紧上前帮忙脱下，挂在衣架上。
　　见夜南坐下，碧夕赶忙端茶倒水。
　　夜南起身，转过屏风，进入内殿。
　　碧夕起步欲跟，夜南转身，“本宫要沐浴。”
　　碧夕脸色微红，停住步伐，在屏风后等候。
　　过了不一会儿，屏风后有冉冉的蒸汽升起。听到拍打水花的声音。还有莫名的气味。感觉小心脏象是有什么物件在挠抓，躁动不安。碧夕想走，但还没有得到夜南关于差事的答复，又不敢走。
　　正在踌躇间，听到内室传来夜南的声音，“帮本宫把朝服拿来。”
　　碧夕四望，发现左手架上挂着一身紫色朝服，低头捧着走进来。
　　抬头发现夜南身着白色的里衣，正坐在镜子前，一头黑发披散在肩头，从镜子里这么恍然得看过去，倒仿佛是一个女人，面容姣好。
　　怎么能将堂堂的太子殿下想成是女人呢，碧夕在心中稍稍责怪了自己一小下。将朝服放下，走过来，执起梳子，细心地梳起来。
　　但殿下真的竟然比女人还美。她在心中暗想。
　　夜南并不知道碧夕心中所想，闭目养神，如果他知道，他一定会跳起来掐断她的脖子，不管她是否是三弟千叮咛万嘱咐请他好生看待的女子，不管留下她是否可以作为自己同三弟间的桥梁。
　　夜南睁眼，很满意碧夕的手艺，点点头站起来。
　　碧夕赶快狗腿地把朝服拿过来，细心穿好，又罩上玄色的披风。
　　夜南个子高，碧夕垫起脚，才刚刚到他的下巴，费力帮他系好披风的带子。
　　有淡淡的香气从碧夕的发间散发而出。夜南别开头。
　　“好了，殿下看可有不妥的地方。”装扮结束，碧夕退开几步，问道。
　　夜南低头打量，“很好。”
　　说完，就要向外面走。碧夕急了，心想，我这忙活了一早晨，你还没有答复我呢？一伸手就拉住了夜南的袍袖，“殿下，那我到底可以作什么差事呢？”
　　夜南身体竟然一抖，拂开她的手，边走边答道，“如果愿意，就到这观海殿来服侍吧。”
　　来观海殿服侍，服侍谁，这还用问吗？自然是太子夜南。
　　碧夕不知道为什么，小心脏又开始剧烈的跳动，想起刚才镜子中那张慑人心魄的脸，脸色微赧向外走。
　　夜南已经出宫去上早朝。
　　迎面遇到莫昭然。停步施礼。
　　莫昭然问，“殿下如何答复你？”
　　“殿下让我观海殿内服侍。”
　　只听见咣当一声，水盆落地，无数的水花溅了两人一身。
　　莫昭然捡起水盆，神情奇怪看了碧夕一眼，转身逃走。

　　转天傍晚就是太子夜南以乐会友的日子。
　　慈妃娘娘当年也是盛宠无数，但从未提携过自家的亲戚，包括亲兄弟都没有请皇上赐个京官当当。娘娘薨后，夜南也没有利用太子辅政的便利提拔过自家的娘舅和表兄们。冯氏一族就仿佛没有女儿做过皇帝的嫔妃一般，安心在岭南过着生活。
　　朝中左相卫迟同右相杜如棋不和，两人身后都有一群在朝中以及外省做官的门生和弟子，在朝中势不两立。太子夜南不结帮不拉派，一切唯理行事。朝中却也有一群年轻的无实力的御史和翰林们希望同他为伍。
　　今日里，请的就是这些御史和翰林。
　　东宫后花园甚大，亭台楼阁，假山喷泉，池塘垂柳，景致很好。这些人一边观赏美景，一边向园中已经布置好的醉仙台行走。
　　醉仙台上，呈半圆形布置有条案座椅，案上新鲜的瓜果，美酒佳酿。
　　众人落座，有小太监奉上精致的菜肴。
　　另外半边，是一座凉亭，背倚假山飞瀑，苍翠的藤萝。亭下是清澈的湖水，盛开的莲花。
　　凉亭为表演场所。东宫有专门的乐坊，但如果宾客中有愿意献技的，也可一展身手。
　　碧夕站在夜南身后，帮忙布菜。以往这项工作都是由一个叫小安子的太监负责，今日突然换了位女侍，大家都有些诧异，但太子殿下的家务事，谁好多问呢？
　　夜南不怎么吃，大多数时间都在欣赏音乐，或同大家谈谈乐曲和乐器的妙处。
　　碧夕记得，以前怀安王府也有这样一处所在，母妃经常同父王一同演奏，母妃弹琴，父王吹箫。
　　可是那样的岁月已经一去不复返了，遥远的连她自己都怀疑是否真实存在过。
　　碧夕有些恍惚，蓦然听见，“殿下请姑娘奏一曲。”
　　却是宫中的乐师，顺着手指的方向望去，亭子中间已经摆好一架古琴。
　　碧夕回头，看到夜南点头，凤目微眯。

　　好久没有弹琴了，那些小时候的音符可否还能记得？
　　只是转瞬间，她就发现，自己都记得，就如同那些刻骨的仇恨，已经深入骨髓，不会因为时间和空间的变换而有所改变。
　　手指在琴弦上飞舞，时光仿佛又回到了遥远的岁月里，也是这样暖意洋洋的春日，也是这样的青山绿水。
　　琴声停止。
　　但已经时过境迁。
　　碧夕还沉浸在过去中无法自拔。
　　夜南率先鼓掌，大家也从震惊中醒过来，掌声雷动。
　　“弹得真好。”夜南夸奖，“这首曲子叫什么名字？”
　　碧夕摇头，“碧夕也不知道。”
　　大家都诧异的摇头，这么动听的曲子竟然没有名字。
　　“此曲只应天上有，人间难得几回闻。不如就叫“天上曲”。”夜南说道。
　　大家纷纷附和。
　　有清瘦的一人站起，向太子施礼道，“殿下，碧夕姑娘的琴技惊人。可惜，这把琴并非上品，否则琴声当比刚才更为醉人。”
　　又有一人站起，说道，“恳请殿下为碧夕姑娘寻一把好琴，那样，殿下可就有耳福了。”
　　大家附和道，“我们也就有耳福了。”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