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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二章 长安故人
璃疏发的这场脾气似乎不够,又带着苍央出去杀了几日妖,这才渐渐消停了。
这之后落了几场雪,璃疏懒得出门,让苍央顺着房檐搭了棚子,周围设了保温的阵法,点上炉子,他们就坐在下面取暖。
璃疏不出去,苍央便陪着她窝在院子里,烤花生烤红薯甚至还烤了半扇羊。
璃疏就抱着个汤婆子,嘴里说着棋子落点同苍央对弈,往往一坐便是大半日。这日兴许是她连赢几局心情颇佳,晚上就着苍央做的一锅炖菜便多喝了些。
西北的酒极烈,像烧红的刀子,予她凡尘俗世的疼痛。
她抬手隔空取酒,却不知为何这坛格外地满,刚停到她面前,便洒到了垂系在她腰间的红纱上。
璃疏顿了一会,挥手将坛子放下,却不想反倒令其中的酒液又往那条红纱上洒了一片。
她定定坐了一会儿,抬手想将红纱拎起来,却被一双修长有力的手按住了,苍央的声音跟着响起:“被酒污了,真是可惜。神君不如将它给我吧。”
他明明说着像是撒娇的话,看着璃疏的目光却平静得好似带了重量。
璃疏晃了晃自己七荤八素的脑袋,推着苍央的手,皱眉道:“不行。”
苍央的眉尖轻轻落下,面上仍带着微微笑意:“为什么呢?神君舍不得么?”
璃疏偏了偏头:“你可知这是什么东西?”她拿开苍央的手,另一手拎起红纱一抖,淋漓的酒液四散,红纱洁净如新,她将红纱递到苍央手边,低低笑道,“天界万年凤凰真火,由珞珈山的娘娘亲自炼成,不惧妖邪,无论五行,名曰,赤霄。”
苍央握住赤霄,手指陷进红纱之中,笑了笑:“原是如此珍贵之物,给我似乎确是不大妥当。”
璃疏闻言抽回手,脸上笑意亦收了个干净,赤霄自苍央手中逶迤至她的腰际,她作势起身:“我乏了,你也早些……”
她连话都没说完,便察觉到苍央突如其来的动作,他一只手扣在软榻边,将她圈在了身下。
酒气骤然浓烈,她听见苍央一字一顿地在她近前说道:“我休息不了,神君,你怎么能这样一走了之。”
璃疏估摸着他的方向,抬起头道:“你困不住我。”
苍央笑了笑,捏着赤霄的手轻轻松松将它从她腰上解开,正要灌注灵力,手腕就被璃疏一把握住了。
璃疏的声音极冷,那点子酒气上涌的迷糊散了个干净:“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
苍央手指轻轻摩挲着赤霄,声音好似叹息:“神君既不愿说,我便看一看,在这等珍宝中留下神念的究竟是谁罢了。”
璃疏压着唇角,半晌,才开口道:“看来你的修为确实涨了许多。”竟能看出其中有一道神念。
苍央抿了抿唇:“神君不解释一下么?”
璃疏却毫不留情:“你不必知道,这对你并无益处。”
却听见苍央低笑出声:“那我亲自看看便是。”
璃疏要拦,一抬手竟发现周身气机已被苍央提前锁定,不得寸进,她只得抢在苍央动手前快速说道:“是佛祖。”顿了顿,又补充道,“那日来的是他,神念亦是他。”
苍央停下了灌注灵力的动作,沉默了一会,又慢慢道:“既是如此,那神君究竟在隐瞒什么呢?这似乎,还算不上隐秘,除非,佛祖之所以抛下西天事物亲自前来,有神君不愿教我知晓的缘由,譬如,你的眼睛,以及,你为何失明。”他停了一下,见璃疏仍然没有开口的意思,不禁错了错牙,才接着道,“是神君背上的双鱼,是吗?”
闻言,璃疏长长叹了一口气,神情有几分郁闷:“真是长进了,发这么大脾气,你就这么想知道?”
苍央紧抿着唇,没有说话,只悄无声息撤去了自己的布置。
璃疏似是放弃般笑了一声,彻底放松身体,躺回了软垫堆中。
“双鱼纹原是天帝和佛祖的手笔,这道咒既是他们的协定,也能保我不死不灭,毕竟,好不容易找到的新鲜玩意儿要是没了就太可惜了。大约是察觉到我的状况,佛祖来得突然,以他的手段,我并无把握护住你,只好让你避开。”璃疏说得平淡,好似那被纹了双鱼处处受制的不是她自己,而是旁的什么人。
苍央松开赤霄,任它滑落在地,他的手指轻轻抚上璃疏蒙眼的帛带,夜色已深,雪色皎洁,此处却是独有的暖色。
只听他轻声道:“所以你的眼睛是因为这道咒才……”
璃疏浑不在意般笑道:“在上古杀阵中活下来,哪有那么轻松。况且我这眼睛,不过修养个一百来年罢了。”
苍央沉默了一会,贴近了道:“那神君可不要松开我的手。”说着他又靠得紧了一些,“我来做你的眼睛。”
璃疏想说自己还有神识,但是不知为何,苍央凝视她的感觉是如此清晰,令她竟说不出口,只得应道:“好。”
苍央看着璃疏脸上一闪而逝的迟疑,轻轻勾了勾唇角,又压低了声音缓缓道:“所以神君有什么事都不可再瞒我、哄我、骗我,不可再推开我,不可以明明不痛快极了,还要装得一副若无其事的模样。”
璃疏刚想说话,就听苍央的声音从近在咫尺的地方落下来:“这是我做眼睛的报酬,神君已经答应了,便不能反悔。”
璃疏高高抬起了一边眉毛,不置可否:“我知道了。”
苍央还要说什么,但璃疏已经使了术法托着他让开,起身往卧房走,走了两步,又停下来道:“你不是要当我的眼睛么?”
苍央便顾不上再说什么,上前牵过她,往卧房去了。
他们看够了西北的雪,便往戈壁滩去,人烟稀少处妖怪竟也不多,一路倒也算得上清净。
戈壁滩的风吹起雪粒子,劈头盖脸地打过来,却被苍央撑的一把黄纸伞隔绝在外。
与这从未见过的茫茫然的冷寂一般,每一天,他都能见不同的美景。
有时是夕阳落在雪上,有时是黄沙中碧蓝的湖泊,他们一直走到昆仑山脉落在人界的根脚,又从桃花盛开的青青草地再走向人间。
他们到山顶等朝阳洒遍云海,沿溪流逆行而上观银河落九天,躺在竹筏上摸水里的新鲜菱角吃,或者骑着马儿踏过才没马蹄的浅草,坐在八角亭里对弈饮茶听枯荷落雨。
他们曾在广阔而汹涌的大江上垂钓,也曾坐在蓊郁的竹林中吃麻辣辛香的火锅,这一路杀了大大小小的妖,偶尔能遇到秘境,也有过几次命悬一线,记载草药灵植的纸片又厚了一沓。
当他们追着一只大妖不知第多少次来到长安,在元宵节的夜里抽出斩妖的剑,听到礼官唱的那一句年号,大妖腥热的血液泼洒,苍央回头,突地笑道:“都一百来年了么。”
璃疏甩干净剑上血珠,在草地上划出薄薄一线血迹,一面收剑一面道:“那便进去逛逛吧。”
李濯手里拎着一只烧鸡,站在摊子边看朱老头将红亮的猪头肉切成薄片,虽说站得没个正型,但来往的行人见了他都并不嫌弃,反倒会笑着招呼一声:“小郎君又来切肉呢?”
朱老头往码得齐整的猪头肉上淋辣油,李濯就在旁边笑眯眯同旁人寒暄,见包好了,便丢下十来枚大钱,冲朱老头挤挤眼睛:“多买点好吃的给你娘子。”说完同周围的人摆了摆手,又灵活地钻入人群,往两条街外的酒铺子走去。
李濯在人群中穿梭的本事了得,在上元这样的日子,依然走得轻快,跟着他的侍卫却只能被他远远甩在后面。
但这人实在太多了些,粗粗看来,更胜往年,李濯便在下一个街口脚步一转,抄了一条捷径。
这是一家连通两条街道的酒楼后院,老板同他相熟,这条路也是他走惯了的。
可他未曾想到,就是这条走惯了的路,已涂满了他好友一家的鲜血。
待他看清那被一团黑气按在地上撕扯的是什么,一股寒气直冲头顶。
侍卫未跟上来,他同这东西不过几步之遥,只怕便是出声,金吾卫也赶不及,他正想不着痕迹地退出这个院子,却看到那被撕扯得只剩下半个身子的小童将头转向他,喃喃道:“叔叔......”
李濯往后挪动的脚步不禁顿住。
酒楼老板老来得子,给孩子取了个名字叫宏安,小名三福,当珍宝似的养大,平日里见了他就围着他叔叔长叔叔短,笑起来一边一个酒窝,乖巧极了。
而那东西已经抬起头来,两个似乎是眼睛的圆孔对准了他,血液和肉沫正滴滴答答往下掉,见此情景,李濯收回往后的脚,站定在了几步开外。
他弯腰将烧鸡和猪头肉叠放在一处难得的干净地方,缓缓直起身,从紧贴小臂的缚带中拔出了一柄短匕,静静看向了压低身躯蓄势待发的那团东西。
去岁一只大妖来过长安城,虽被阻在外,但也很是毁坏了些东西,他们用起了城墙根下所有的流民也花了足足三月才重建好。
而对于李濯来说,仅是面前这个小东西,就几次险些夺去他的性命。
尽管这对他来说艰险异常的缠斗,也不过短短十息而已。
当他用尽力气将短匕钉入这东西难以捉摸的颈下,他也力竭倒地,只能眼睁睁看着这团东西呼哧着腥臭的气息向他扑来。
预料中的疼痛并未传来,他看到一只白狐蹲坐在他的烧鸡旁边,方才还气势汹汹的那团东西仿佛被什么困住,而白狐舔着爪子,口吐人言:“你把烧鸡给我,我救你一命,也不枉我跟了你一路。”
李濯眯眼笑了笑:“这原是带给我好友的,只怕是不行。”
那白狐冷冷睨着他:“救你命都不要,蠢货。”
李濯面不改色:“你跟了我一路,却现在才现身,我若是信你,才叫蠢货。”
话音方落,他便听见那狐狸嗤了一声,轻巧地跃到他身前,抬起前掌就要按上他额心。
这时响起了一道极轻的噗嗤声,李濯就见那只狐狸在他面前被斩作两截,温热的血浸了他半身。
从阴影中走来两个身影,酒楼空有一片灯火,却照不尽小院的惨淡寂静,但当他们不紧不慢走至近前,李濯便再移不开眼。
这是一名男子牵着一名女子。
他最先注意到的是走在后面的女子,这女子一身烟色薄纱,系着一条红纱腰带,腰带垂下半截,被琉璃珠串和一个鎏金银香囊压住,然而真正吸引他目光的是她眼睛上三指宽的白绫,尽管目不能视,她走在断肢残骸之中却宛如闲庭信步。
走在前面的男子身量颀长,比那女子足足高了大半个头,容貌却极是年轻,棱角分明的脸上带了几分笑意,却显然不达眼底。他背上似乎背着把伞,一手牵着女子,一手持一把竹剑,站在李濯面前,眼神轻飘飘扫过他,轻描淡写地抬手一剑斩了已经窜出几丈的那团黑气。
李濯瞪大了眼睛,便听见那女子慢悠悠道:“这狐狸修了邪法,造了个这种玩意儿,用来骗人夺舍,好在你不曾答应它,否则就是杀了它也无用。”
说完,这女子就侧头对牵着她的男子道:“已无事了,走吧。”
李濯正要开口挽留,就听见一道破空之声,接着便见面前这位男子不知从哪里摸出一把短剑,将从远处飞来的梅花镖挡落至地。
紧接着他便看见一身短打马尾高束的傅不姒从高处一跃而下,那把线条笔直的陌刀已经对准了男子。
李濯急急出声:“阿傅住手,是他们救了我!”
傅不姒却已收势不及,待一串令人耳痛的刀剑摩擦声落下,她这携着风雷的一刀竟就这样被化解了。
傅不姒微微一愣,但还是回头关照道:“泓之可有大碍?”
那女子早已不耐,转身要走,听见这句话脚步微微一顿,偏头问道:“泓之?”
李濯心有疑惑,先回了傅不姒一句死不了,又看向这女子二人,强撑着起来欠了欠身道:“在下李濯李泓之,多谢二位救命之恩。”
那女子却是问:“你方才叫她阿傅?”
李濯身形几不可察地一滞,就见傅不姒抱拳一礼,道:“在下傅不姒,傅家第四十八代除妖师,见过二位,多谢二位救我好友性命,日后如有需要,但凭差遣。”
那女子轻轻笑了一声,继续往前走:“不必谢我们,我们只能救命不该绝之人。”
在她们说话时,那男子已走到前面为她引路,他们就和来时一样,他牵着她,不过几息便消失在了浓重的夜色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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