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女生

作者:凉风菇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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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三十三章


      薛柔出院那天下着细雨。深秋的雨细密绵软,把整座城市笼在灰蒙蒙的雾霭里。蒋胜男办完出院手续,搀着薛柔走出医院大门时,两人都停了一下。

      “真冷。”薛柔裹紧了外套——那件外套还是王德全之前给她买的羊绒大衣,暖和,但也像个讽刺。

      蒋胜男撑开伞,伞面是明黄色的,在这灰扑扑的天气里像一小块倔强的阳光。她搂住薛柔的肩:“走吧,回家。”

      “家?”薛柔苦笑,“我哪里还有家?”

      蒋胜男没说话,只是搂得更紧了些。两人走进雨里,高跟鞋踩在湿漉漉的人行道上,溅起细小的水花。

      回到薛柔租住的公寓——那套王德全给她租的、但还没来得及买下的房子——屋里空荡荡的。保姆已经辞退了,家具还在,但少了人气。阳台上的绿植枯了几盆,剩下的也蔫蔫的,叶子落了一地。

      薛柔站在客厅中央,环视着这个她曾以为会住很久的地方,突然说:“胜男,我想搬出去。”

      “搬去哪儿?”

      “不知道。先找个便宜点的地方。”薛柔走到沙发边坐下,手轻抚小腹——那里已经平坦了,但她总觉得还能感觉到胎动,“这套房子……住着恶心。”

      蒋胜男在她身边坐下,握住她的手。那只手冰凉,还在微微发抖。

      “柔柔,”她轻声问,“后悔吗?”

      薛柔沉默了很久,久到窗外的雨声都显得聒噪,才开口:“后悔什么?后悔跟王德全?后悔出轨?还是后悔……没保护好孩子?”

      “都问问。”

      “都后悔。”薛柔笑了,笑容比哭还难看,“但最后悔的是……我把自己活成了自己最讨厌的那种人。胜男,你知道吗,我大学时最看不起那种靠男人的女生。我觉得她们没骨气,没出息。可后来呢?我自己成了她们。”

      她转头看着蒋胜男,眼睛里有水光:“你还记得大二那年,隔壁班那个被包养的女生吗?我们在宿舍骂她骂得多难听。现在想想……她当时听到那些话,是不是也像我此刻一样,想找个地缝钻进去?”

      蒋胜男没接话。她想起那个女生——很漂亮,背很贵的包,但总独来独往,眼神躲闪。当时她们确实骂得很难听,说她是“公交车”,说她是“拜金女”。

      现在想来,谁又知道那个女生背后有什么苦衷?谁又知道她是不是也像薛柔一样,在某个夜晚后悔得睡不着觉?

      “胜男,”薛柔声音很轻,“如果时间能倒流……我一定好好找工作,好好谈恋爱,哪怕穷一点,苦一点,至少能挺直腰杆做人。”

      “现在也不晚。”蒋胜男握紧她的手,“你还年轻,重新开始,来得及。”

      “重新开始?”薛柔摇头,“胜男,我子宫没了,这辈子当不了妈妈了。身体坏了,名声臭了,钱也没了……我拿什么重新开始?”

      这话说得绝望,蒋胜男心里一疼。但她还是说:“你还有我。只要我还认你这个姐妹,你就不是一个人。”

      薛柔看着她,眼泪终于掉下来:“胜男……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我这样的人……配吗?”

      “配不配我说了算。”蒋胜男站起来,“你先休息,我去煮点粥。医生说你要好好养身体,别的以后再说。”

      厨房里,蒋胜男盯着锅里翻滚的米粥,思绪飘得很远。她想起自己刚辞职那天——把辞职信拍在领导桌上,说“老娘不伺候了”时的畅快,也想起之后找工作时处处碰壁的窘迫。

      但她不后悔。有些底线,踩了第一次就有第二次。她蒋胜男可以穷,可以苦,但不能脏。

      手机震了,是楚怀予发来的消息:“听说你辞职了?为什么?”

      蒋胜男盯着屏幕,手指悬了很久,最后按了删除。没什么好说的。不信你的人,解释再多也是徒劳。

      粥煮好了,她盛了一碗端出去。薛柔已经蜷在沙发上睡着了,脸上还带着泪痕。蒋胜男轻轻给她盖了条毯子,坐在旁边看她。

      薛柔瘦了很多,脸颊凹陷下去,眼下有浓重的黑眼圈。睡着时眉头还皱着,像在做什么不好的梦。

      蒋胜男想起大学时,薛柔是宿舍里最爱美的,每天早起半小时化妆,护肤品摆满一桌子。她说:“女人啊,要对自己好一点。青春就这么几年,不美给谁看?”

      现在呢?素面朝天,憔悴不堪,连活下去的力气都快没了。

      雨还在下,敲打着窗户,啪嗒啪嗒,像时间的脚步声。

      ---

      一周后,薛柔身体好些了,蒋胜男陪她出门散步。医生说得适当活动,对恢复有好处。

      她们沿着街慢慢走,深秋的梧桐叶落了一地,踩上去沙沙作响。路过一家婚纱店时,薛柔停下了脚步。

      橱窗里陈列着一件抹胸式婚纱,层层叠叠的蕾丝,裙摆上镶着细碎的水钻,在阳光下闪着温柔的光。

      “真漂亮。”薛柔轻声说。

      蒋胜男顺着她的目光看去,也看见了那件婚纱。她想起楚怀予求婚那晚,想起自己穿着米白色裙子站在喷泉前,想起他说“我这辈子一定会做到,只要你需要的时候,我就会马上出现”……

      现在她需要他,他在哪儿呢?

      就在这一刻,婚纱店的门开了。两个人走出来——楚怀予和易冰清。

      易冰清穿着件粉色的连衣裙,外面套着白色小外套,头发精心打理过,脸上是毫不掩饰的幸福笑容。她挽着楚怀予的手臂,正指着橱窗里的婚纱说着什么。

      楚怀予穿着深灰色西装,侧脸对着她们,看不清表情,但能看见他微微点头。

      蒋胜男整个人僵住了。血液好像瞬间冲上头顶,又瞬间退去,留下冰凉的麻木感。她听见自己心脏在胸腔里狂跳,咚,咚,咚,像要跳出来。

      薛柔也看见了。她握紧蒋胜男的手,声音发颤:“胜男……那是……”

      “别看了。”蒋胜男想拉她走,腿却像钉在地上。

      就在这时,易冰清转过头,看见了她们。她脸上的笑容凝固了一秒,然后慢慢扩大,变成某种胜利者的、带着怜悯和嘲讽的笑。

      她拉了拉楚怀予,说了句什么。楚怀予转过头,目光和蒋胜男的撞在一起。

      四目相对。隔着玻璃,隔着短短几米距离,隔着破碎的信任和无法挽回的过去。

      楚怀予的表情很复杂——有惊讶,有尴尬,还有一丝蒋胜男看不懂的情绪。他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但易冰清已经拉着他朝这边走过来了。

      “哟,这不是蒋小姐吗?”易冰清声音甜腻,“真巧啊。哦,还有薛小姐——听说你刚出院?身体恢复得怎么样?”

      薛柔脸色煞白,但挺直了脊背:“托你的福,死不了。”

      “那就好。”易冰清笑得更灿烂了,“我和怀予正选婚纱呢。下个月就办婚礼了,到时候一定要来哦。”

      蒋胜男没说话。她只是盯着楚怀予,盯着这个她爱过、恨过、现在还无法完全放下的男人。

      楚怀予避开她的目光,低声说:“冰清,我们走吧。”

      “急什么?”易冰清不依不饶,“难得遇到老朋友,聊两句嘛。蒋小姐,听说你辞职了?真可惜,那么好的单位。不过也是,作风有问题的人,确实不适合待在体制内。”

      “你说什么?”薛柔上前一步。

      “我说什么你听不清?”易冰清抬高音量,“我说有些人,自己作风不正,还装清高!跟领导出差睡一个房间,跟前男友纠缠不清,跟小三做闺蜜——蒋胜男,你觉得自己很干净吗?”

      这话像一把刀,扎进蒋胜男心里。她看着楚怀予,一字一句地问:“你也这么想?”

      楚怀予沉默。

      “你说话!”蒋胜男声音发抖,“楚怀予,我问你,你也觉得我是那种人吗?!”

      “胜男……”楚怀予终于开口,声音干涩,“有些事……解释不清。”

      “解释不清?”蒋胜男笑了,笑得眼泪都出来了,“楚怀予,我跟你在一起这么久,我是什么人你不知道吗?别人说什么你都信,我说什么你都不信——这就是你所谓的爱?”

      易冰清插嘴:“表哥,别跟她废话了。我们进去试婚纱吧,预约的时间快到了。”

      她说着就要拉楚怀予走。但薛柔突然冲上去,一把抓住易冰清的胳膊:“你再说一遍?谁作风不正?谁跟领导睡一个房间?!”

      “放手!”易冰清尖叫,“你一个做小三的,有什么资格碰我!”

      “我就碰你怎么了!”薛柔用力一推,易冰清踉跄着后退,撞在橱窗上。玻璃“砰”地一声响,但没碎。

      “薛柔!”楚怀予想拉开她。

      但蒋胜男动作更快。她一把抓住楚怀予的手臂,声音冷得像冰:“楚怀予,你今天敢动她一下试试。”

      楚怀予愣住。他从来没见过蒋胜男这样的眼神——冰冷,锋利,带着破釜沉舟的决绝。

      趁他愣神的工夫,薛柔已经扑上去,抓住易冰清的婚纱——那是件试穿款,面料轻薄——用力一撕。

      “刺啦——”

      婚纱从肩部裂开一道口子。易冰清尖叫起来:“我的婚纱!你个疯子!”

      她伸手要打薛柔,蒋胜男立刻挡在中间。两个女人推搡起来,楚怀予想拉架,却被蒋胜男猛地一推——

      这一推用了全力。楚怀予猝不及防,向后倒去,撞倒了旁边的婚纱模特。模特是金属支架,倒下去时“哐当”一声巨响,连带撞翻了陈列架。婚纱、头纱、饰品散落一地。

      婚纱店里瞬间乱成一团。店员尖叫着跑过来,其他顾客目瞪口呆。

      易冰清还在尖叫:“报警!快报警!这两个疯子!”

      蒋胜男拉起薛柔:“跑!”

      两人转身就跑。高跟鞋敲击地面,发出急促的响声。她们冲出门,冲进人群,冲过马路,像两只惊慌的鹿,在城市的丛林里逃窜。

      跑了不知道多久,直到肺快炸了,才在一个小巷子里停下。两人背靠着墙,大口喘气,互相看着,突然都笑了。

      “你……你刚才……”薛柔笑得喘不上气,“你推楚怀予那一下……太帅了……”

      “你撕婚纱……也够狠……”蒋胜男也笑,笑着笑着眼泪掉下来,“可惜……可惜那件婚纱挺贵的……”

      “管他呢!”薛柔抹了把脸,“反正赔不起,索性撕个痛快!”

      两人笑成一团,笑得蹲在地上,笑得眼泪鼻涕糊了一脸。

      笑着笑着,薛柔突然不笑了。她看着蒋胜男,轻声说:“胜男,对不起……要不是我,你和楚怀予也许不会……”

      “跟你没关系。”蒋胜男摇头,“没有你,也会有别的事。他从来就没真正信过我。”

      她站起来,拍拍身上的灰:“走吧,回家。”

      “回哪个家?”

      “回我们的家。”蒋胜男拉起她,“我租了个两室一厅,够我们俩住。虽然不大,但干净,向阳,楼下还有菜市场。”

      薛柔愣住:“你……什么时候租的?”

      “你住院的时候。”蒋胜男笑了,“总不能让你出院没地方住吧?走,带你去看看。”

      两人走出巷子,走进秋日午后的阳光里。阳光很好,暖洋洋地照在身上,把刚才的阴霾都驱散了。

      路过一家奶茶店时,蒋胜男说:“喝杯奶茶?庆祝一下。”

      “庆祝什么?”

      “庆祝……”蒋胜男想了想,“庆祝我们重获自由。庆祝我们还有彼此。庆祝……从今天起,只为自己活。”

      薛柔眼眶又红了,但这次没哭。她用力点头:“好!庆祝!”

      她们买了奶茶,加了双倍珍珠,捧着热乎乎的杯子,继续往前走。街道上车水马龙,人来人往,每个人都行色匆匆,有自己的故事,有自己的悲欢。

      蒋胜男喝了口奶茶,甜得发腻,但心里是暖的。她想起楚怀予最后看她的眼神——有震惊,有失望,也许还有一丝她不愿承认的痛。

      但那都不重要了。

      有些人,有些事,过去了就是过去了。挽留不了,也不必挽留。

      她转头看薛柔,薛柔也正好在看她。两人对视一眼,都笑了。

      “胜男,”薛柔说,“等我身体好了,我们一起开个小店吧。卖花,或者卖奶茶,或者什么都行。”

      “好。”蒋胜男点头,“不过在那之前,你得先把身体养好。从今天起,每天喝鸡汤,吃补品,不许偷懒。”

      “遵命,蒋老板!”

      两人笑着,闹着,慢慢走远。夕阳把她们的影子拉得很长,交错在一起,分不清彼此。

      而远处那家婚纱店里,楚怀予还站在一地狼藉中。他看着门口,看着蒋胜男消失的方向,心里突然空了一块。

      易冰清还在哭诉:“表哥,你看她们!我的婚纱都毁了!我要告她们!让她们赔钱!坐牢!”

      楚怀予没说话。他只是想起蒋胜男最后看他的眼神——冰冷,失望,决绝。

      那个曾经笑着接过他的玫瑰,曾经在他怀里说“我很幸福”,曾经倔强地说“我就是要做我自己”的女孩,终于被他弄丢了。

      店员在清理现场,婚纱模特被扶起来,破碎的饰品被扫进垃圾桶。一切都像一场闹剧,开始得突然,结束得仓促。

      而生活还在继续。有人离开,有人留下,有人在破碎中寻找新的开始。

      楚怀予掏出手机,打开相册,翻到求婚那晚的照片。照片里,蒋胜男在他怀里,笑得眼睛弯成月牙。

      他看了很久,然后按下了删除键。

      有些路,走错了就是走错了。回头太难,不如向前。

      只是那个向前,再也没有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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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33章 第三十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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