沪上往事

　　听到那两个字，赵熏熏仿佛松了口气。心里多少也为之庆幸。

　　莫伊春见她舒出一口气，又继续说道：“虽然没死，却也是没了大半条命。顾家安排的人把他从南京战场上救下来的时候，他身中多枪，尤其是胸口那一枪，擦过肺叶……”

　　胸口那一枪，擦过肺叶！
　　赵熏熏觉得耳朵里嗡嗡的，仿佛再也听不到莫伊春的话。她也不知道这个时候怎么就想起了第一次在战地医院处理的那个伤兵，那个浑身是血的伤兵，身上也都是弹孔，当时她害怕极了，连碰都不敢去碰他，浓重的血腥味儿更是让她几欲作呕，最后那个伤兵还是没有救过来……

　　“顾清华受了这么重的伤……那他……”她吸了吸鼻子，她现在还有什么立场去关心他呢？
　　“他现在在重庆家中养伤。我离开的时候，他已经能下床走几步了。”莫伊春猜到了她要问什么，“只是这个顾家独子经历了这回战场受伤，顾老爷子倒没什么，他一向都是见过大场面的。就是顾夫人是着实被吓到了。也跟着病了一场，病中就一直在念叨着就算顾清华好了也绝不让他再回军营里去了。”
　　“嗯。”赵熏熏早就知道顾母有多看重这个儿子，她会有这个反应，也是人之常情。

　　“所以赵熏熏，我有个不情之请。”
　　“什么？”
　　“回上海之前，能不能先去趟重庆。去见见顾清华。”莫伊春顿了顿，“认识他这么多年，我还真没见过他对哪个女孩子动过心，用过心思，之所以和你取消婚约，也是完全为了你着想。如今他在重庆家里因为他母亲的缘故，不能再重新回到军队去。可是如果你愿意去见他，让他取消他当日那个糊涂的决定。如果你们能结婚，那就是对顾夫人心病的最好的良药。”
　　去重庆见顾清华？把取消的婚事再补回来？赵熏熏看着眼前这个男人，这大胆的提议令她吃惊……
　　“你别这么看着我。”见赵熏熏瞪大了眼睛看着自己，莫伊春又有点犹豫起来，“可能我这个请求实在有些拙劣，毕竟你是赵家的二小姐，你有你要顾及的体面。就算不为这个，你一个女孩子去重庆，万一路上遇到什么危险，我就算有十条命也不够赔的。”
　　“你说的没错。我要顾及赵家的体面。”
　　而且现在最令她生气的是，顾清华凭什么以为杜梦薇能承受的，她赵熏熏就承受不了。
　　君可许国，卿愿许君。
　　他连一点机会都没有给她。
　　两人沉默了一阵，终是莫伊春愧疚地开口道：“是我脑子不好，提出这种馊主意。你就当我什么也没说吧。”
　　“我考虑一下。”赵熏熏躲开莫伊春投向自己略带希冀的目光，“我说会考虑一下，不一定就会去重庆看他！可是莫医生，你如果真的了解他，就应该知道婚约是顾清华自己取消的，他做的决定，有谁能改变么？”
　　莫伊春：“……”

　　赵熏熏和莫伊春谈完转身回去。就在走回去没几步的树后，齐正站在那里。
　　赵熏熏和他对视了一眼，什么话也没说，径自朝自己住的地方走去。齐正也紧随其后。
　　她是和其他的护士住一起的，故而齐正就算跟到了门口，也没好意思跟她进到房间里去。
　　“对不起熏熏，我不是有意偷听你和莫医生的对话的。”齐正在门口喊道。
　　赵熏熏开了门出来，“你没必要跟我对不起。听到就听到了。也没什么大不了的。既然你都听到了，你觉得我该去重庆么？”
　　齐正被她这么一问，晃了下神，该与不该，又是他能说了算的么。当一个人心里有了犹豫，多半是有了决定，等着他配合罢了。可他还是顺着她的问题反问道：“那你是怎么想的呢？”

　　他受伤了，我想去看他。
　　这话，赵熏熏没有说出口。
　　“顾伯母病了，我想去看看她。你也知道，我从小就没了妈妈，虽然玉姨对我也很好，可她后来成了爸爸的秘书，看顾更多的是我们赵家的产业。顾清华的母亲，我和她是一见如故，在南京的时候，她也特别照顾我。在我的心里，她就像是母亲一样的亲切……”
　　“我陪你先去看她！”
　　“齐正哥？”
　　“你既然这么担心顾……伯母。”齐正顿了顿道，“我就先陪你去趟重庆。如果她（他）没事，我们就马上回上海。”
　　“可是父亲……”
　　齐正打断了她的犹豫道：“我最近有收到尔尔的信，如果赵伯父真的病重的话，尔尔的信里不会只字不提。赵伯父身体一向康健，想来应该也不会是什么重病。”
　　“谢谢你，齐正哥。”赵熏熏感激的看着他。
　　“谢什么。”齐正低声道，“只要你想做的，我一定会陪着你。”

　　原本赵熏熏他们打算打扮成难民的样子跟着人群走，也是在临出发前才知道，这附近哪里还有什么难民，前方不远在打仗，老百姓能逃的早就逃光了。好在有一批换防下来的军队要去火车站，因为知道他们是战地医院的医生和护士，这才送他们俩一程。
　　火车也不是直达重庆的，赵熏熏和齐正在中途就被放下了，好在军队的长官又帮他们安排了车一直送他们到了宜昌。这到了宜昌之后才有船去重庆。

　　到了宜昌码头，赵熏熏才真正傻了眼，这人潮汹涌的，差点把她和齐正挤散。大家在这个时候根本顾不上什么“男女有别”。赵熏熏就像个挂件似的死死地抱住齐正的胳膊。两个人被人群挤着推着才进到船舱。
　　他们是在朝天门码头下的船，临行前莫伊春给了赵熏熏顾家在重庆的地址，俩人下了船之后一路问着路才找到“顾宅”。

　　醒目的门匾出现在眼前。赵熏熏站在顾家大门外，突然就站着不敢再往前一步了。
　　这一路不管不顾历经了千辛万苦到了目的地，马上就要见到那个人了，可她突然觉得自己好像一只泄了气的球，没了底气。
　　见到他该说什么？他会不会很惊讶？会不会看不起她？虽然留洋了那许多年，可是有一句话叫“聘则为妻奔为妾”她还是听说过的……
　　齐正站在她后面更纠结，只一门之隔，他就要把她送到顾清华的面前了，他觉得如果不是脑子瓦（坏）特（掉）他怎么会干出这种事情来。
　　见赵熏熏犹犹豫豫的样子，齐正率先打起了退堂鼓：“你要是怕见到他尴尬，我们就回去吧。就当没来过！”
　　赵熏熏回头看了一眼齐正，仿佛被他的话提了个醒，“开什么玩笑，都到这里了。而且我是来看顾伯母的。”“理直气壮”地说完，朝着顾家大门走去。
　　齐正颇无语的叹了口气，快步跟了上去。

　　顾宅的大门紧闭着。赵熏熏上去敲了敲门。
　　门房来开了门。只见门外站着一男一女，身上虽穿着和城里的难民差不多的旧衣裳，可这男人长的斯文，姑娘也长得十分秀丽，身上都带着不凡的气质。遂没等敲门的姑娘开口，门房先礼貌的回她道：“你好，姑娘，这是顾宅，难民区不在这一片。”
　　赵熏熏看看这人，确定没有在南京的顾宅见过，便也礼貌的回他道：“你好，麻烦你去跟你家太太通报一声，就说上海来的姓赵的亲戚来看她了。”
　　“您找我们家太太？”
　　“嗯”赵熏熏点了点头。
　　门房本就见她气质独特，又说是太太的亲戚，就请他们在门口等了等，自己去通报。

　　此时顾母正吃了药准备躺下，门房告诉她身边的侍女说是太太有个上海姓赵的亲戚上门。
　　顾母听了侍女的话之后也是一脸诧异：“我哪里有什么姓赵的亲戚？”
　　侍女听了太太的话，以为又是什么人来冒充亲戚要好处的，正要去回复门房。
　　“等一下。”顾母叫住了侍女，她似乎想到了什么，激动的坐了起来，一边却又犹豫着不敢相信，“姓赵的。难道是？阿兰，你快出去看看！”
　　侍女阿兰见太太一下子这么激动，不由得也紧张起来，赶紧答应着出来，跟门房往大门口走去。

　　阿兰一路小跑着，门房也不知道这夫人的侍女怎么这么紧张，难道那两位真是什么要紧的亲戚，他有点后悔就那样让人家等在门外。
　　快到门口，阿兰看到了站在门外的女孩，赵熏熏曾经在南京住过些日子，阿兰对她很有印象，一是因为这赵小姐实在长得好看，二是顾夫人着实对这未来儿媳妇儿喜欢的紧，几乎天天要去看她。可今天见她的穿着打扮，还是让她怀疑地喊了出来：“赵小姐？”
　　赵熏熏看到阿兰，抿唇淡淡一笑应道：“嗯。是我。”
　　“真的是你，赵小姐。”阿兰也激动了起来，顾夫人这几个月来一直久病不愈，如今这位小姐“从天而降”，怕是夫人的一剂“良药”送上门了，“快请进，太太刚才听门房那么一说好像也猜到了。我这就带你去见她。”

　　顾母在房里焦急地等着，直到赵熏熏被侍女阿兰领进来。
　　“熏熏！”顾母看着她，含着泪恍惚地喊着她的名字。
　　赵熏熏来到顾母面前，半跪着握着她的手，看着她消瘦的模样，心里不免难过起来，又经历了一路的颠簸，声音激动的带着一点哭腔询问道：“伯母，您身体怎么样了？”
　　“我没事，小毛病。”顾母回握着赵熏熏的手，听着她喊她“伯母”，心内不免泛起一阵酸涩，“好孩子，你怎么来重庆了？谁陪你来的？”
　　赵熏熏柔声回她：“听说您病了，就想着来看看您。是一个哥哥陪我来的。”
　　“嗯，”顾母惭愧点头，“你和恪卿的婚事，是我们顾家对不起你！现在到处兵荒马乱的，你还这样离家来看我。万一路上出点什么事，你让顾伯母怎么办呢？”说着又难过的哭了起来。
　　赵熏熏一时也不知道该怎么劝她，只能保持着这样半蹲的姿势在顾母面前。
　　顾母见她这姿势蹲着一定很难受，这才用手绢擦了擦自己的脸，又扶起眼前的赵熏熏，“你看我光顾着激动，忘了你这一路过来都累了吧。我马上让人给你去准备衣裳，你去梳洗下，休息下。我们晚点再聊！”
　　赵熏熏怕她太激动，自己这会儿又确实该整理一下，遂站起来应道：“好。”

　　门外，齐正把行李交给了顾家的用人，自己则等着赵熏熏和顾母聊完出来。这才等了一会儿，就见不远处一个熟悉的人影，被人搀扶着走过来。从前健硕挺拔的长官，这会儿看上去却是这般的形销骨立。莫医生说这人在战场上受了很重的伤。原来是真的。可那又怎么样，他才不想关心他的死活呢！
　　顾清华也看到了齐正，他认识他，在上海的时候就有见过几次，他的妹妹齐尔也曾去过南京顾宅做客，可此时此刻这人怎么会出现在这里？他的心里充满了疑惑。
　　“齐医生？你怎么会在这里？”
　　齐正忍不住白了他一眼，没好气的嘟囔道：“你以为我想出现在这里啊。谁叫我骨头轻，耳根子软啊。”
　　看他这态度，顾清华几乎一下子肯定了自己内心的疑惑，对着齐正道：“她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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