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州同人]风须臾

作者:原胖胖减肥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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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32顾小闲


      叶赫辉独自跪在高台之下,恭敬地按着剑柄。他的武器是一柄三尺四寸长的古剑,是少见的长剑。

      高台之上坐着辰月的三位教长。居于左手边的范教长,最符合世人眼中仙风道骨的模样,长髯寿眉。他正皱着眉看向位居正中的原映雪,很明显,他对某人一如既往地懒散分外鄙视。

      雷枯火全身的肌肉都因枯萎仪式的失败萎缩成了细细的一线,脸面部也深深凹陷下去如同干尸一般。可不同与他的两位同僚,他居于右手边,正用那他玻璃球似的眼珠一动不动地死死盯住叶赫辉的后脑勺,仿佛可以透过他的头骨,看到其中的内含。

      原映雪一如既往地无视了同僚的视线,歪着身子靠在座椅上,额前的碎发遮住了他的眼睛,但在这光线昏暗的天墟之中,依稀可以看到其中流转的银灼。

      一片寂静之中,叶赫辉微微抬起头,正撞上雷枯火血红的眸子。待他从僵硬中缓过神来,稍稍挪开视线,看到原映雪那个样子,再看看苦大仇深的范教长。叶赫辉也只能在内心摊摊手:事到如今瞪原教长也没用,他分明是早就睡着了——和那晚在马车上,把他唤进来当靠垫时的姿势如出一辙。

      但他还未想到当如何脱离这等窘迫的处境——已经跪了两个对时了,他来此是为了报效国家,可不想就这么一直跪下去——原映雪动了动,慢慢抬了手,身子也坐正了,声音清冷泰然,哪还有半分浑沌:“叶赫辉,云中叶氏的优秀子弟。我提议向皇帝陛下举荐,拜官羽林天军骑都尉。”

      叶赫辉猛然抬起头来,眼中希望的光芒仿佛要灼伤了雷枯火的眼睛。

      “既是如此,”雷枯火对这个少年很满意,语气也少有的谦和了些,“不如加入辰月,入我‘阳’一部。”

      原映雪并不作答,范雨时亦不好当着外人的面与同僚相争,也就随他去了。

      原映雪对叶赫辉点点头,示意他站起身,而后说道:“既然雷教长这么说,我就暂且代赫辉谢过。”

      “原教长太客气了,找到这块儿璞玉,还是原教长的功劳。”雷教长虽然口头上客气得很,但似乎只是貌合神离,自始至终都未看原映雪一眼。反而对着叶赫辉牵动了一下凹陷的脸颊,似乎是一个笑的动作。

      但这明显的示好,配上雷教长的这幅尊容,就平添了几分阴森。叶赫辉明显会错了意,以为这是对他的试探,亦或是准备以什么他闻所未闻的强大秘术窥探他的内心……当即错开了视线,恭顺地低下头去。

      范教长本就不是个多话的人,他霍然长身而起,转身离开。紧接着,叶赫辉听见了极缓慢的脚步声,但对方的每一步,都走得很远——雷教长也离开了。

      就当叶赫辉觉得一切试探都一定尘埃落定,原映雪的声音又传入了他的耳中,与方才不同,这一次就像是在他耳边耳语,却没有嘶哑的杂音,那声音的来源竟像是来自他的内心!

      “雷教长是个不易表露自己内心的人,固然比起形容,我们更看重心境和力量,但雷教长非常注重他人对他的看法。”原映雪也站起身,慢慢走到叶赫辉身旁,但依旧保持着让对方安心的五步之遥,“赫辉如此腼腆,就怕雷教长心生隔阂。赫辉不妨放开一些,毕竟在我等看来,年少有为之人,总是会带着些许轻狂——雷教长就对那种人,颇为中意。”

      叶赫辉自是知晓个中道理,抱拳告谢。

      原映雪就这么偏着脑袋,玩味地看着叶赫辉,轻笑道:“那晚在碧遥湖我可是滴酒未沾,当时只道是省得不胜酒力,手会慢上一分,拖累他人。如今想起来,反倒生出几分悔意:那可是上好的佳酿——鬼壳青,不是什么时候都能喝到的。”

      叶赫辉听他这话,也是一愣,自是没想到那夜转瞬间便将刺客全灭的辰月教长,还有这般孩子气的时候。忽然没来由地想起自己远在云中城的胞妹叶染青来,抬起手来才想到对方是他攀附的上级,顿时僵在了当下。

      “正事已经办完,赫辉又是在下从云中城请做客的,现下只有客随主便。我本就是个没有规矩的人,赫辉不必拘谨。若不嫌弃在下在教中任职,在下倒是有个好去处。”

      见原映雪的笑容格外诚恳,叶赫辉也萌生起对那地方的好奇,更不好推却,便也会以微笑,答道:“愿闻其详。”

      “赫辉可听说过‘汤水巷’这个地方?”

      即使在刺客锦衣夜行的夜晚,汤水巷依旧灯火通明。

      这条巷子又细又长,原来住的都是些贫家,家家户户的门脸也都不大,后来天启城周围遭灾的饥民涌进帝都来,也没有什么别的营生可做,就聚集在这条小巷里,起早贪黑地做早点和消夜的生意,赚点辛苦钱。东西无非是吊烧肉、卤味、杂煮什么的,客人凭自己的兴致再要几两酒,也不要花多少钱。不过这里逃荒户为了活命,做东西舍得花工夫,火候足,汤底浓,客人来这里吃得虽然不精致,可是痛快,渐渐地汤水巷就出名了,贵客们还是不屑于光顾,可是兜里不富裕的男人们都乐得来这里打发打发时间。

      “如此庄严的帝都也有这样亲近的地方呢!”叶赫辉站在巷子口说。

      他们面前一溜灯火,弯弯曲曲地深入极远处的黑暗中。汤水巷里每家小铺前面都挂一盏油纸灯笼,灯笼上写着自家的菜色,店铺里面没几桌,春夏秋三季就把桌子挪到外面的油布雨篷下面,把本来不宽敞的小巷又占掉了一大半,有时候都得侧身而行。今晚上了一多半的客,看上去热热闹闹的。

      “其实我也鲜少过来一次。”原映雪一改往日白衣胜雪的模样,里面套着貂皮坎肩,领口长长的绒毛,一直遮到下巴,又不知从哪里取了件烟灰色的深衣遮在头上充当着兜帽,只在脖颈处露出一节儿的莹白手指,正紧紧攥着那件不合身的深衣外袍,防止它掉下。

      被衣料压着的额发挡住了他的小半张脸,再加上那件外袍投下的阴影,叶赫辉只能看到他尖尖的下颌和毫无血色的薄唇——虽然很美,但无不彰显着对方的疏离与隔绝于人世之外的高逸。

      “您这是……”

      “阿葵管得很严……我不想让她看到。”

      “……”您是教长诶,居然怕个侍女?虽然是个颇具政治地位的侍女……

      在确定了阿葵和阿葵认识,并有可能给他告状的人都不在这人群之中,原映雪笑得眯起了眼,苍白的脸色是都笼上了一重薄红:“赫辉喜欢吃什么?”

      “我也从未来过此地。不过既是如此,”叶赫辉见他那样子,还没喝酒就像是三杯醇酒下肚的模样,隐隐明白了天女葵的一片苦心。原本恭恭敬敬的态度,也随着这个笑容,缓和下来,甚至萌生了“和原教长这人交个朋友亦无坏处”的念头。他又找回了当初在云中街头和诸多年少轻狂之辈,称兄道弟的感觉,双手环胸,撇撇嘴建议到:“不如我们走走看看,看哪家顺眼就吃哪家吧。”

      原映雪立即应和:“如此甚好。”然后一屁股坐在了最近的一张方桌旁,“这里可好?”

      直面原映雪的灼灼目光,叶赫辉还是忍不住扶额:“这边离巷子口太近,风大不说……你就不怕忽然碰到熟人,比如天女葵大人什么的?”

      原映雪立即一紧头上罩着的宽大外袍,“唰”地站起身不说话了,那速度可比等待检阅的军官还要多那么几分严肃。

      几个带着酒意的客人正好结账,把钱拍在桌上之后三三两两成群往外走,还清醒的抽着烟杆迈着缓步,喝醉的互相搀扶,有说有笑。叶赫辉笑了,拍了拍原映雪的肩膀,带头前行。他们和那些酒客擦肩而过,歌声缥缈,人影如织,灯火如一串珠链,空气中漂浮着浓郁的卤汤香气,一瞬间几个人都有种错觉,大红的灯笼如血,光影如丝。

      “就这间吧。”叶赫辉指指一旁的铺子,灯笼上墨笔写着“杂煮”、“酱板肠”和“酥肉”,人不多,一口大锅支在外面沸煮。他选了一张靠外的桌子坐下,拍掌招唿,“老板,一锅杂煮,来半斤酒尝尝。”

      老板很快就把东西都端了上来,叶赫辉揭开酒壶嗅了嗅,点点头,“虽然是土酒,还真是挺稠的,一点儿不比我们云中城的差。”

      原映雪也忍不住给自己斟了一杯酒,一杯下肚他却觉得世间的一切,在他眼中更为清晰了。可偏偏正是如此,他就更加厌倦:世上竟有这么多为贪欲所控制,丧失了自我的可怜人!就连他自己,不是也在碧瑶湖亲手杀了那么多人吗?

      说什么“不杀便会被杀”,全是借口!他只是无法忍受那些龌龊的思想,在他耳畔一个劲儿地爆炸!

      看着手中的粗瓷杯子,他有些后悔了,就连这些质朴的杯子,都被染上了那些庸人的浑浑噩噩,再没了当初的圆润。细细摩挲着上面粗糙的纹路,他还是第一次如此厌恶这种粗制滥造的器物。
      心中抑郁难受,原映雪默默垂眸叹息:难道这世上就没有真心相待之人?

      阿葵不算,她心里最重要的永远不是小原。

      教宗不算,他心里最在乎的永远不是映雪。

      白渝行不算,他心里最在乎的永远都是权势地位。为了它,他可以做任何事,甚至将自己的子民弃之不顾。但他又不失为一个聪明的人,那夜在碧遥湖,多完美的局!纵使天罗失手了,他也就可以云淡风轻地说那不过是个玩笑。没有人可以质疑他,没有人可以找到抓到他的把柄!

      于是,叶赫辉就成了继雷枯火之后,又一个见识了原映雪“一杯倒”实力的受害者。

      “不知赫辉如何看待那日在碧遥湖畔,太子殿下的举动?”原映雪举着酒杯,整只手都在颤抖,力气大得似乎要捏碎它。

      叶赫辉不知这是怎么了,当即改了语气,单膝跪地,还不忘对帝国宣誓效忠:“卑职岂敢妄自揣摩太子殿下的意思,如有得罪,还望教长赎罪。”

      “哦?”原映雪忽然笑道,“你既已是大胤朝的将军,较之原某一介闲散之人地位更高些,何不起身回话?”见叶赫辉还是没动,原映雪轻叹一声,“我本就是没有规矩的人,更何况赫辉还救了我一命,此等大礼,原某受之有愧。”

      事到如今叶赫辉还能说什么呢?难道要直面整个辰月的锋芒,说什么“既然教长都已经能代替皇帝陛下决定任命人选,又何必再提及官职地位,分出个高低贵贱!”

      可他自然不能这么说,但还未等他换个方式表达自己的意思,原映雪就哭丧着一张脸,凑了过来:“连你都认为我和那些俗世庸人一样工于心计、虚伪腐败吗!”

      “卑职绝无此意……”

      他话还没说完,红了眼眶的原映雪就更加咄咄逼人:“明明那些整日只知道阴谋算计的人才是胤朝的蛀虫,我在镜泊之殿睡得好好的,就有那么一大堆人用尽手段赶过来杀我!我之前又何曾害过谁!”

      这下叶赫辉无言以对了,他也不用说什么:原教长已经被一杯薄酒撂倒,变成了尖酸刻薄的怨妇。

      他只需记得,喝醉酒的人说的话都不要信,都要忘记,尤其是原映雪这般身份的人。

      “那夜在碧遥湖白渝行是要杀我。”原映雪的语气忽然变得平和,平和得让叶赫辉后脊梁发冷。

      “他为了显示向他自己显示他的气量和决心,向属下显示他的计谋和能力,他要服众,要稳军心,所以他要牺牲别人的性命。就像他的那个局,如今天罗和辰月都不会轻易罢手,可他会最为幕后运筹帷幄的第三方,定会平安无事——他已经兵不血刃地赢了第一仗。”原映雪轻轻松开手,粗瓷杯子落在方桌上,陀螺一般旋转起来。

      即将停下的那一刻,原映雪的手伸到了它上方三寸远的地方。“按照他的剧本,他还会赢下去。”话音刚落,粗瓷杯子就像是被什么拨弄了一下,再次快速地转动起来。

      原映雪皱起了他好看的眉:“这就是人性吗?为了自己肮脏的欲望,牺牲同族,甚至同宗——这是何等的罪孽深重!”

      “只要听着就好,原教长的酒劲儿这就要过去了。”叶赫辉这样在心底对自己说。

      忽然,刺骨的杀意从叶赫辉身后传来,他下意识地伏倒在地,却来不及提醒原映雪躲避。

      眼看着那到银光就要钉在原映雪后背,那笔直的轨迹却随着原映雪的回眸,被看不见的力量击溃。一场漫天狂舞的暴风雪悄然而至,带着无人能挡的威势拥抱了整个小巷。视野被冰雪充满的前一瞬,叶赫辉看到了原映雪此刻邪魅与威严并存的眉眼。

      微微上挑的眉梢细而飘逸,更多的是几分掩不住的妖邪。晶莹的双眸黑得不似天赐,任何光与温暖都必将被那黑的极致吞噬得一干二净。曾经爬满他眼黑的那些细密纹路,不复过去的银光荡漾,变得狰狞而暴戾,如烙在眸子上的烈焰之河,带着看不透的黑暗流淌在原映雪周身。

      叶赫辉看不到的手上,更是密密麻麻的笼罩着细密如织的诡秘纹路。

      旋风不断从原映雪周身散开,带着雷霆万钧的破坏力席卷着天地间的一切,一起妄图伤害他们的人与物。化身修罗的少年,却衣袂翻飞,宛若神灵,何尝不是一种讽刺。

      不知不觉间,暴风雪消失了。其他酒客似乎对此浑然不觉,依旧吃吃喝喝,醉了还会将银钱拍在放桌上,相互扶持着离开。

      顾小闲握着银针的手已经失去了知觉,她不是没有质疑过自己此次行动,可这等千载难逢的时刻实在罕有,容不得她迟疑!

      直到她听到了原映雪的话……

      他一定很痛苦吧。顾小闲总是这样告诉自己。所以自己要帮他解脱,死了的话,就不会再痛苦,不会再无时不刻不停着天下人的心声,和他自己的。

      她曾经也惊叹于自己竟也有如此少女的心思,但想来自己作为女人的时间不比作为男人的时光少多少,她也就释然了:活在当下,她当下就是个女人,还是看着人家永葆容颜,自己却在慢慢老去的女人。

      她也曾厌弃这般不懂的反抗命运的自己,可反抗又有什么用呢?作为她过目不忘,学过就会的代价,她完全没有修习秘术的天赋,甚至不若喜欢站在远处偷看舒夜的腼腆女孩儿——安然。

      随着身体渐渐僵硬,顾小闲觉得自己好像又看到了站在院子里对她的不请自来,回以温柔一笑的男子。

      原映雪眼中消却了方才的决绝,只是带着怜悯,抚上顾小闲的头发,宠溺地轻轻揉了几下,声音温暖如春:“小闲,我想起我们初次相遇的那个冬夜了。和今天很像,没有下雪,只有风算得上爽利。那是你也是这么莽莽撞撞,同样怀着利刃而来,却都穿着一袭暖了我眼眸的红衣。”

      原映雪看到顾小闲抬起了头,忿恨不解却忘记了自己要说些什么,杀气渐渐退去,最后对他露出羞涩而无声地一笑,一如当年。

      顾小闲不知是第多少次陷入了过去的回忆:那时的她狂妄自大,还没有身为一个古人的自觉,总是做出些惊世骇俗的事情来,引得众人暗自嘲笑。只有原映雪面对她的粗暴蛮横,甚至杀意,都始终回以微笑。

      “还回得去吗?”或许是秘术的作用,顾小闲满脸幸福的微笑,痴痴地喃喃道。

      原映雪转过身,开始向回走,踩在厚厚的白雪上,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说道:“没有人能回得去,就如你要杀我,已经是既定的事实。刺杀辰月教徒,无异于造反,按律当诛!希望你在死的世界,不会感受到饥饿与孤独。”他请闭上双眼,慢慢吐出一口亢长的热气,“不送。”

      话音刚落,顾小闲就像是被奔驰着的战马撞到了,整个人慢慢碎了。仿佛一面破碎成千万块儿碎片的镜子,却暂时悬在半空,大体保持着她站着的样子。碎片开始沙化,化作数不胜数的雪粒纷纷扬扬地从破碎的镜片缝隙中,散出来。落在地上又化成了水,砸在雪中,留下一个个小洞。直至什么都没留下,只有那处雪原上的坑洞,昭示着她曾经的存在。

      原映雪静静地站住,肩上片雪不沾,只是颈前迎风的貂皮领沿,已经积起了一道细细的雪粉。

      而就在这时,叶赫辉按住了他的肩膀。

      顾小闲正握着她的佩刀,手指上还带着使用刀丝时必备的指环——这是她多年的经营,得到的一切,龙家的刀法,苏家的刀丝。

      戴着如此隆重的装备,只是她面前并无敌人,她正在浓雾中泛舟。

      她的小舟所到之处,平原化作一道裂谷,载着她前行的湖水,徐徐将她送向这世界的中心。水面笼罩着一层温暖的水汽,这片水愈发靠近目的地,就愈热,已然慢慢变成了温暖的大湖,水下生机盎然,蓬勃的绿色充斥着水下的世界,红色和白色的莲花盛开在水面上。

      星空中满是高旷、狂暴和凄厉如龙吟的声响。整个空间剧烈的震荡,成千上万的只剩下枯骨的鸟儿,从天空里落下,惊恐地翻飞,碰撞,化为碎片。空中汹涌着的黑色波涛卷走了他们的尸骸,他们被黑泥分解并吸收,与汹涌的泥流化作了一体。然后他们落下来,落到地面上……

      一个小小的孩子背上披着一件雪白的衣,蜷缩在世界的中央。双手紧紧抱住双腿,暴露了他的恐惧,精致的面容却波澜不惊,他依旧抬起头,仰望震怒的苍穹。眼中化不开的凝黑,将孩子的身体染成了浅灰,与外界的姹紫嫣红格格不入。

      忽然,那孩子似乎发现了什么,看向对方的同时,吸食了色彩与光芒的领域开始骤然扩大。未被波涛吞没的骨鸟都化为灿烂的金色火焰,燃烧着散发自己最后的生命。终于,在短暂地滑翔后化为光雨、流星洒落天际。巨大的空间里满是骨鸟们惊恐的嘶鸣,就像一千万个恶鬼在地狱中嚎叫。

      领域范围之内的无数鲜花绿叶,泥土丫杈,瞬间融化。与落下的黑泥融在一起,液滴悬浮起来,围绕着孩子稚嫩的身躯旋转。那些光亮的液滴不断地碰撞燃烧,杂质化为灰烬坠落,剩下的液滴越来越明亮。孩子在以最纯粹的力量,淬炼着那些生活在他世界中的生命。最后,这些液滴碰撞冷凝,在孩子手中,化为一枚小巧的戒指,戴在他的食指上。

      孩子紧了紧披在肩上的白衣,拍拍自己的小腿,给自己打气,绷紧了的小脸儿上满是对入侵者的愤怒与恐惧。

      顾小闲这才发现,那件衣服太大了,并不适合那孩子,更何况,那还是一件她非常熟悉的衣服——杀她之时,原映雪所穿的衣服。

      那孩子是原映雪?不是他疯了就是我傻了!但那恐惧……是否,有机可乘?

      但是她错了,熟悉那孩子的人都知道,他对一切不属于他认知的东西都充满了恐惧。那恐惧会让他变得不择手段,不是掠夺,便是毁灭!

      孩子站了起来,并在站起身的过程中,成长为少年。少年一手持剑,竟转身面对着顾小闲,将剑刺进了自己心口!

      一阵灭顶的无力感席卷了顾小闲的全身,她失去了力量,一根黑色的哑光长剑插入了她的胸口,那是少年刺出的剑,把她的整个心脏贯穿了。

      整个世界仿佛都在那一瞬对调,天空在脚下,亦在头顶。

      随着小舟—起沉入那片盛开了莲花的水面时,顾小闲木然地仰首看着天空,少年那张娇俏如女人的脸,出现在一朵朵莲花上,微微笑着看她的死亡与蜕变。

      顾小闲这才想起这个似曾相识的少年,竟是过去的自己。

      意外的空气灌入肺管之时,在天罗山堂多年来培养的战斗意识,支持着顾小闲没有睁开眼,并且忍住了因再次开始呼吸而想要咳嗽的冲动,一直伪装成尸体等待偷袭的机会。

      她不知道对方有没有离开,方才那一刻她甚至做了一个梦——濒死之人的梦。而此刻,她能确定自己身上没有半点儿伤痕,只是过度紧张和惊恐过后的快速心跳,震得她一阵烦躁。她的手脚显出一种沉重的酥麻,全部血液似乎都被极度亢奋的心脏压到了指尖。纵使毫无外伤,她现在的状态,也无异于全线崩坏的机器。

      坏了的机械有时不只静静地停止了机能,极少情况下,它还能出人意料地偶然继续运作。

      而此时,顾小闲能够仅靠着手臂的力量,支撑起身体,睁开双眼机警地环顾四周,就是极少数例子中的一个。

      逐渐明晰的视野中,原映雪微微睁大了的双眸近在咫尺。

      “别小看天罗啊!”顾小闲一拳挥了过去,声嘶竭力地吼道。

      于是映雪公子祸国殃民的俊脸上,多了一块儿淤青。

      对此,围观群众的反应是,没有反应。几乎所有人在那一瞬都是脸色铁青,风长宇是被气得,叶赫辉是被吓得。

      天女葵显然不属于常人,立刻西子捧心状:“说书先生说的对啊!女刺客果然最厉害了,连小原都打了~~”说着还双手握拳,对着一旁扶额的叶赫辉挥着拳头,模拟、倒带、前情回顾。

      忽然一阵剧痛袭遍全身,顾小闲呻、吟着一个踉跄栽回床褥。还未复原的身体由于她突然的剧烈动作,到达了极限。全身各处血管破裂,四肢的骨骼也因为承担了难以想象的负担而陆续产生龟裂。

      本该作为她敌人的几人,竟无一人出手,甚至没有一个人过来给她一巴掌!这着实奇怪,但顾小闲只能忍着痛,静观其变。

      原映雪接过风长宇奉上的一碗汤药,脸上哪儿还有半分笑意。骨瓷一般苍白的脸色,在灯影下浮现了些许淡银色的纹路,不是血管,更那不会是一个活人应有的。

      叶赫辉也在顾小闲充满惊恐的注视下,往她口中塞入一个漏斗,顺便按住了她的肩膀。以一个军人强有力的双手,压得她动弹不得。

      这种任人鱼肉的状态,加上眼前这些人阴晴不定的脸色,和那不知究竟为何物的汤药……顾小闲早就不知道什么是时间了,头脑也早就混沌一片。眼前只有那碗汤药上漂浮着的些许银白色雾气,还有冷着一张脸的原映雪——许是看惯了贵公子谈笑晏晏的样子,面无表情的他,竟是如此可怕无情,只剩下对她痛下杀手的辰月教长!

      顾小闲喉咙里发出含糊不清的声音,眼角也渗出了晶莹的液体。

      原映雪视若无物,硬是将药水一点点倒入漏斗。直到顾小闲涨红了脸,不停地伸腿踹着什么,他才将药碗拿开。

      “噗!——”由于角度的问题,叶赫辉只觉着耳畔一热,紧接着就是风长宇的怒斥声,和天女葵爽朗过了头的笑声。待他抬起头,就正巧看到被顾小闲喷了个满头满脸的原教长。且不说牙白色的衣袍上满是污迹,就连发梢都被浸湿,还在不断往下滴着水。

      看着原映雪脸颊的两抹薄红,叶赫辉正想着:或许原教长的酒还没解?

      只见始终未吐出半个字的原映雪咬了咬下唇,忽然叱道:“把这堆东西给我从窗户丢出去!”

      顾小闲也来了气,不畏残暴地瞪着原映雪,眼里几乎要迸出火星来:你才这堆东西,你全家都这堆东西,老娘诅咒你死成一滩,被暴民砍得细碎细碎的!

      “教长三思,莫要功亏一篑。”风长宇此时反倒成了最清醒的人。

      原映雪转转眼珠,看向风长宇:“那就当她是个失败品,可以了,丢出去吧。”

      风长宇、天女葵和叶赫辉都是一呆。

      顾小闲立刻不瞪原映雪了:这家伙刚刚好像喝酒了吧……我怎么就踹在这铁板上了!

      在大胤的历史上,曾经有不少个维持国内安全的机构,从公开的“京尉”到不为人知的“影司”,而在这个血染刀锋、影移暗巷的葵花时代,血葵帝君古伦俄用来对抗九州最强大的暴力机关的,就是缇卫。

      圣王八年一月,怀德坊中发生了斗殴事件,殴斗的一方是所谓的“义士”,另一方是几个穿辰月黑袍的公子哥,这几个公子本非辰月内部教徒,甚至说不上是趋炎附势,只是几个附庸风雅的妄人,但就被义士们看到,当街冲突起来。天启中这种事本不少见,特别是在发生了几起暗杀事件之后,辰月已经从高高在上的神之使徒变成了也会被复仇者杀死的凡人,平时对他们有罅隙的人便都活动起来。

      但是这次不同。当几个“义士”把那几个穿辰月袍子的公子打得鼻青脸肿,正在洋洋自得的时候,两队外罩黑色厚绸袍,内衬锁甲的兵士突然从巷口两端堵住了他们,手中的弩闪着黑铁的光辉。这种打扮和天启的任何士兵都不同,义士中有大胆的想要斥问,刚刚朝前站了一步,就被射穿大腿滚在地上,这下再没人敢顽抗,都被带走收押了。

      这是缇卫的第一次露面。那黑色绸袍也成了缇卫的制式服装。

      这支队伍是杨拓石在古伦俄授意下组建的。杨拓石因协助打击宗祠党有功,此刻已经官至羽林天军左将军,正是当年吕眉山的官职。而他虽然武力不及吕眉山,论及带兵能力却是当代少有的将才,特别是针对巷战组建的掠城、破城二营,更让古伦俄欣赏。

      于是,皇帝下旨,让杨拓石组建了缇骑卫所,简称缇卫,主管天启安全,诛杀乱党,匡扶国教。
      杨拓石不孚众望,以羽林天军中的两个精于街市作战的行营为基础,甄选出武艺精湛、忠心可靠的五百名军士,组成了第一批缇卫。在短短的一个月时间内,缇卫出动十五次,平均两天就会平定一次骚乱。这些黑色罩袍的精兵在义士们眼中犹如恶魔,就连天罗刺客也在给上级的汇报中提到“京中新设黑衣缇骑,凶悍精炼,日夜巡行”,可见他们确实在初期产生了很大的威慑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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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33章 32顾小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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