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太阳吵架的日子

　　晚上八点，一中灯火通明，学生们焦头烂额地做着作业，老师们坐在走廊上答疑解惑，稍微有点不同的是，美术班的灯也亮了，有一小批同学回来办些什么事，所以今天他们班也有人在。平时一中的美术生都被托管在一个艺术大学学□□之为了升学率，学校的怪招多得是。

　　打破宁静的是一声大喊——“有人跳楼！”
　　班里桌椅应声而动，碍于老师在走廊上，又都不敢出去，只能贴在窗边张望着。
　　“哪里哪里在哪里？”
　　“对面行政楼，有个人坐在走廊扶手上，看到没？”
　　找到了目标，又有人凑了过去，班里的讨论声变得大了起来。

　　很快那个要跳楼的学生就被拉了回去，老师估计也终于反应过来，进来把同学们都赶回了位置上：“还不学习！没几个月要高三了，高考有把握上清华了是吧！”

　　夏拾本来是不在意这件事的，毕竟高中生，每年在学校要搞跳楼的多了去了，她常年作为八卦故事的主角，早就自带屏蔽器，不然真的会烦死。直到听到大家小声聊天里面提到“鲁青”的名字，她才觉得不太对，摸出手机给霍旭棉去信：“没事吧？”
　　霍旭棉几乎立刻给她回复：“大难临头了。”
　　夏拾见对方还能回消息，知道大约也没什么事，就继续做作业了。

　　鲁青没有出事，霍旭棉也是被耳提面命一番又学习去了。有时候发生了坏事，我们是很难预测到它还会坏在什么地方的，就像第一个多米诺骨牌倒下了，你完全意料不到这一路到底会坏在哪。

　　“夏拾，领导叫你去一下。”
　　又到了周六，一中的周六上半天课，大部分都是自习时间，校刊的胶装样板今天快递到了，她们第一时间送给了张老师，张老师看完觉得没问题，又拿给了领导。夏拾料想就是因为这个事，所以一路小跑，赶紧去了。这大半个学期她都在为这件事烦恼，尽快印发尽快了结就是她唯一的心愿。

　　领导坐在他的茶桌前面，面上还是和蔼的笑容，张老师坐在一旁，也朝她笑了笑，让她坐下。领导在她面前放了一个茶碗，然后开水入壶，冲开茶叶，过滤，给夏拾倒上茶。他叫夏拾喝茶，夏拾端起被茶水冲得滚烫的杯子，嘴亲亲抿了一口，是家里常备的普洱的味道。

　　“这个茶叶啊，还是你爸爸拿给我的。”领导这个开场就听得夏拾心惊肉跳的。
　　“我爸爸也爱在家喝茶的。”夏拾礼貌地回应。
　　领导看了看张老师，让她说话，张老师在沙发上整了整坐姿对夏拾说：“校刊的样本呢，我们都看过了，就是觉得呀，里面一些谈恋爱的内容是不是过多了？”
　　夏拾惊讶道：“这些稿件不是之前就给老师看过了吗？”
　　“唉，今时不同往日，最近校长也发很大脾气，说校风松散。可能这些稿件能不能商量一下删改或者撤换呢？”张老师问到。
　　“可是稿子收上来，印刷厂排版也排完了，最大的问题是已经和这些作者们说过会给稿费了，这时候删改撤换，也不太好吧，有些言而无信了。”夏拾回到。
　　“小拾考虑问题很周全，不错，所以啊，我和张老师商量了一下，要不避一下风头，先不要印刷了，改日再提。”领导适时把话头接过去。

　　夏拾本想问那要延期到几时，领导又让她喝茶，她喝了一口，烫到了舌头。她多玲珑剔透的人，大概也知道这事可能就没戏了。但夏拾总归青涩未退，死也想当个明白人，她又问：“是因为之前的跳楼事件吗？”
　　这下领导不喝茶了，还朝夏拾和蔼可地说：“一下子有点想不开，爬到栏杆上去，和跳楼事件还是两件事，性质差很多的，你们不要胡乱传播。停了好啊，你爸爸还一直说你搞这些影响学习，你就要高三了。赶紧回去做作业吧。”
　　“好的好的，那我先回去了。”夏拾努力维持着礼貌，心里已经大骂出声。

　　陈若羽这两天被空调吹得有点感冒，放学了夏拾拉着她往前走的时候，她还晕晕乎乎的。两人去了学校后面的地沟油一条街找了个冷气还可以的小店坐下，夏拾将事情给陈若羽说了一遍。
　　陈若羽呆呆愣愣地问她：“学姐，那怎么办啊？”
　　夏拾一捶桌子：“自己出钱印吧！”
　　“学姐，上次算下来一共要两万多啊，包括学校应承的稿费。”陈若羽抓住她的拳头，想让她别冲动。
　　“文学社出去放的话，稿费也答应了，学校自己不出通知说不搞了，单单叫我一个人去解释，横竖都是挖坑给我跳呢。”
　　陈若羽本想问她哪来的钱，又怕问出来伤她心。夏拾本来花钱大手大脚的，最近能看出来她一直在克制。买的东西开始向平价靠拢。

　　“好吧，我是没钱。我得回去和我爸谈谈。”夏拾吃了一个小鱼蛋，叹气，吃了些东西她又想通了。校长怎么可能关注一本刚有样板的校刊有多少什么内容呢？跳楼事件估计只是搪塞张老师的一个借口，领导话里话外提她爸爸，意思已经很明显了，她爸想让她回去。

　　夏拾甚至怀疑这个校刊就是她爸下的一个套，哪个学校给学生稿费的？只怪她一时得意，没有深想。现下一时半会她也不是拿不出两万填上，只是她必须考虑之后的生活。意气用事只会失败得更快，所以她该是决定回去探探爸爸口风。

　　“要我送你回去吗学姐？”陈若羽想起夏拾养了好几个月的腿，很是担心。
　　夏拾给了她一个安心的笑容：“好歹是亲生的，没什么大危险。”

　　夏拾打车到家的时候，是下午最热的时候。
　　还没到自家花园门口，就听到狗叫，一只白色的萨摩耶在花园里来回跑，见到她尾巴摇到天上去了。夏拾打开花园门，狗围着她转圈圈，她叫了一声“十一，抱”，萨摩耶得令立刻趴到她肩膀上，一人一狗来了一个大大的拥抱。

　　家里的阿姨听见声音，打开门迎出来：“小拾终于回来了，你爸爸在客厅等你呢。热吧？一身汗，换套衣服吧。”
　　“阿姨，不忙，我一会自己去！”夏拾连忙拦住她，想来和爸爸也聊不了多久。

　　夏拾有好几个月没见父亲，甚至过年也不肯回家，一见父亲，他好像容光焕发的，这让夏拾多少有点难过。
　　“你打算什么时候认错回家？”夏父开门见山。
　　“我又没错，认什么？”夏拾也不改口。
　　夏父见她一副无所谓的样子，给了她一叠资料：“你别以为十八岁了就无忧无虑了，你就看看，你妈妈留给你的东西，你能拿到多少，你以为你舅舅人多好？”
　　夏拾接过资料翻了翻，扔到一边：“我回来不是为了这个，是为了我们校刊的事，你能不能高抬贵手，毕竟是一大堆挺无辜的。”

　　夏父看着女儿的眼睛：“你不是宣告独立吗，两万块的事情都搞不定吗？”
　　见夏拾不说话，夏父又说道：“社会不如你想的那么单纯，你认个错，不要再提喜欢女孩子之类的胡话，我们还和以前一样。当然，你不愿意的话，你也要十八岁，该独立了，要是你自己处理好校刊这件事，自己好好完成学业，我就认可你独立了，不再插手你的事。”
　　夏拾不知道父亲是说的真心话，还是以退为进，根本不信她能做到。不过万一他是说真的呢？

　　“我会做到的。”
　　“好。”夏父点点头，似满意又似生气。

　　夏拾回房间换了衣服，收拾了一箱子东西，往外走的时候，夏父在阳台上和新的妻子视频通话。见夏拾提着行李要走，拦住她说吃个晚饭，周阿姨等下就过来，夏玖也要回来了，一家人聚一聚。夏拾本不想参加这种所谓的家庭聚会，但是想到大概也不会怎么回来了，还是答应下来。

　　一顿晚饭吃得是想全部吐出来，周阿姨自从那事之后，处处挤兑夏拾，说她带坏了自己女儿，夏玖乐见她们不和，看起来是两不相帮，实则暗地煽风点火。夏父倒是见过大场面的人，不太管这个事情。

　　“小拾，听说你不学琴了？晓琪小时候也特别喜欢那个，就是我们家穷，请不起老师，你也是任性，这么多投资砸下去，说不学就不学了。”周阿姨给夏拾添了一只虾在碗里。
　　夏玖听了，忙接：“妈也别说小拾了，她从小就有主意，不像晓琪，听话得很。在英国还记挂你，有什么事都自己扛着不说，怕你伤神。”周晓琪自从出国了，就好像恨上了她妈，根本没有音讯，周女士时常为此伤神。

　　夏拾听夏玖叫那一声妈，胃酸涌上来差点吐了。这饭实在吃不下去，不吃也罢，只说自己减肥，丢下碗筷跑了。夏父也没发作，周女士挑拨几句，没人应，又悻悻地自己吃饭了。

　　夏拾出小区门口的时候车还没来。
　　春夏交界季节的晚上蚊子特别多，夏拾站了两分钟已经被咬了好多口，本来就烦躁的她用力在手臂抓了一把。她往人行道挪了挪，远离草地，突然看到路灯下的长凳上坐着一个特别熟悉的身影，她凑近几步，发现还真不是错觉。

　　“小羽？”夏拾叫了一声。
　　“学姐！”陈若羽关上手里的Kindle，看了看天色，发现天都快黑了。暗自恼恨差点白来。
　　夏拾见她手臂上的蚊子包都掐出血了：“你在这干嘛？”
　　“在等你啊。”

　　黑夜愈近的此刻，路灯终于亮了，照在那人脸上。
　　夏拾想，如果自己没有看到她，那自己大概永远也不会知道这样的日子有人在门口等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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